《万人迷渣受变舔狗了》露木七月

15、三角 10

　　【格雷】
　　兴冲冲地跑进了太空港的等候大厅，水星回过身，向被远远甩在背后的格雷和塞西尔挥了挥手，“你们好慢！”

　　他边笑边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像一只咧开嘴巴的风箱。

　　两人无奈地对望一眼，塞西尔拖着嗓子喊道：“是你跑得太快了。”

　　久违的三人出行，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一路上水星都格外兴奋，不停地絮叨着到了六十六区要去哪里玩、要吃什么好东西——似乎要将曾经留下过轮椅车辙的地方，重新走上一遍。

　　由于他们到得比较早，水星提出想去太空港的豪华商场里转转，顺便买点礼物；而格雷与塞西尔却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只是惫懒地待在贵宾专用的休息室里打发时间。

　　格雷觉得困，于是找了个靠墙的角落，枕在沙发上假寐；塞西尔坐在他对面，边小口啜着咖啡，边安静地浏览着智能腕表上的消息。

　　周围的环境音低徐而嘈杂，传到耳朵里如同隔着一层玻璃罩子，让人愈发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际，格雷模糊的意识逐渐陷入了一片温暖的沼泽。

　　就像是学生时代趴在窗边的课桌上打瞌睡，冰凉的桌面与正午的阳光相融相斥，他用指尖挠了挠腮边，将蹭在脸上毛茸茸的东西拂掉。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再次睁开双眼，格雷首先看见的是一只空掉的咖啡杯，淡咖色的污渍挂在杯壁内侧，勾勒出一股又一股斑驳的波浪。

　　而自己的身上则盖着相同色系的羊绒织物，因为早已吸收了热度，稍一破坏原有的覆盖面积，就会被趁虚而入的正常室温给冻到。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是塞西尔的声音。

　　刚刚清醒过来的大脑依旧以迟缓的速度运转着，格雷本能地想要挖苦一句，结果话到嘴边，却别扭地咽了回去。

　　原来不是太阳。

　　狐疑地观察了塞西尔片刻，他含混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站在身边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自己有多久没跟他心平气和地独处过了？又有多久没见过水星毫无负担的笑容了？格雷机械地迈动着双腿，忽然觉得一直以来苦苦经营的生活彻底变成了笑话。

　　或许，他们是可以像普通人那样相处的——没有过剩的猜忌和纠葛，防备与警惕。

　　水星回来了，手里提着不少袋子，说是也给两人分别买了礼物。他特意强调不允许现在拆开，要将惊喜保留到上了星舰之后。

　　递到格雷手中的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方形礼盒，属于塞西尔的那份体积则要大上许多，拎起来沉甸甸的。

　　“你该不会是送了我块石头吧？”装出一脸困扰的样子，塞西尔来回打量着自己和格雷的礼物。

　　水星笑得太厉害，条件反射地用手掩住了嘴巴，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光秃秃的，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留下过任何痕迹。

　　登舰手续的办理是全程自动化的，但因为他们走的是贵宾专用通道，所以会有身穿高级制服的工作人员候在两旁，提供一对一服务。

　　在目送了几组乘客登上廊桥后，水星一左一右地握住了格雷和塞西尔的手，轻声道：“你们俩先进去吧，我马上就来。”

　　登舰口设有连通整个星际联邦的身份认证系统，塞西尔和水星的九十八区居住资格毕竟不是通过正规渠道得来的，为了以防万一，两人决定一前一后分开行动。

　　唯恐同伴对自己不放心，水星在离开之前，特地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他们，包括六十六区老房子的钥匙。

　　全景落地窗外是变幻莫测的雾状星云，格雷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水星孤零零地站在远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茫然，就像是等候大厅里一株无人问津的植物。

　　或许是察觉到了来自这边的视线，他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甚至让格雷误以为，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满满当当全部装着自己的影子。

　　随后，水星踮起脚尖，用口型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等我。

　　·

　　“你快来看！生小鱼了！”

　　水星扒在鱼缸的玻璃外壁上，睁大眼睛兴奋地喊道。

　　水箱里果然多出了几条小鱼苗，它们的头部与内脏被透明的肌理所包裹，呈现出浅淡的色彩，尾巴附近的皮层则如流动的液体般，反射着粼粼光泽。

　　待产的母鱼托着沉重下坠的腹部徐徐游曳，这场过程漫长的生产显然才正要开始。

　　格雷一本正经地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这下你有弟弟妹妹了。”

　　“什么弟弟妹妹，我才不是鱼。”

　　“可这鱼是你妈养的。”

　　不满地噘起嘴，水星赌气似的背过身去，“待会儿我叫塞西尔来看。”

　　“他看见活鱼会犯恶心，你又不是不知道。”

　　“讨厌鱼但是喜欢大海。”水星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塞西尔也挺奇怪。”

　　于是两人继续围在小小的水箱边，观察着母鱼与小鱼的动静。

　　自从升上了中学的高年级，三人早已不再像过去那般形影不离了。所在班级的不同是一方面，每个人都开始怀有各自的计较则是另一方面。

　　青春期的少年们最不缺的就是过剩的自我意识，那些沉积在心底的情绪如同海葵的触手，以脆弱的形状分泌出致命的毒液，拒绝着外部世界的侵扰。

　　当时的格雷其实不太愿意和水星独处——是的，他并没有那么喜欢水星。准确来说，他最初不过是把这个邻居家的小朋友，当成了惹怒塞西尔的工具而已。

　　但凡是三人在场的情况，只要格雷稍微表现得和水星亲密一些，塞西尔的脸上立刻就会阴云密布，一如他小时候固执地认为妈妈被人抢了那样，屡试不爽。

　　事实上，格雷很早就在这段关系中感到了一种置身事外的抽离感，好像他的存在意义仅仅是为了和塞西尔作对。

　　可另一边，他也在矛盾地自暴自弃着，心想既然已经当了坏人，那索性把这个碍眼的角色扮演到底。

　　格雷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希望得到什么，他只是毫无由来地想要去破坏掉别人拥有的一切。

　　那之后又过了一两个小时，格雷早就回到桌边写作业了，然而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呼，却让他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笔。

　　“小鱼不见了！”

　　水星的脸上毫无血色，就像是长时间浸泡在冰凉的水中，面部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母鱼饱满的肚子显而易见地干瘪了下去，但鱼缸里根本看不见那几条鱼苗的踪影。

　　瞥了眼不断翕动的鱼唇，格雷毫无感情地说道：“被它吃了吧。”

　　听到这句话的水星似乎变成了耳背的老人，他目光呆滞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好像格雷的嘴巴在代替那条臃肿的母鱼发言。

　　“鱼没有所谓的亲属概念，就算生下了小鱼，也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孩子。弱肉强食，吃饲料和吃小鱼，对它来说没有任何差别。”

　　“这么可怕的事，你怎么能理所当然地讲出来？”

　　“本来就是事实。而且不仅是动物，人类也一样，你只是在用自己愿意相信的方式去理解世界而已。”

　　可能是联想到了自身的境遇，水星眼神里的震怒倏地消失了，徒留下一对黯淡无光的瞳孔。

　　“你不能光用强者或者弱者，有用或者没用来衡量一段关系，甚至是一个人的存在价值。”

　　犹豫片刻，他倔强地咬住了下唇，“即使再软弱再没有用处，依旧愿意待在身边的才是真正的家人。”

　　不知为什么，一向冷静的格雷在听到这番大言不惭的言论之后，突然变得有些烦躁，仿佛水星在他脆弱的心脏上撒了把盐，受到刺激的肌肉剧烈收缩着，扯得人胸口生疼。

　　“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光在那里说漂亮话。”像是见到了秽物似的，格雷厌恶地别过脸去。

　　“我没有说漂亮话。”

　　感受着那道自下而上的视线，格雷只觉得如芒在背，他希望水星能够就此闭嘴，但眼前的人并没有听见他心底的愿望。

　　“我对你和塞西尔就是这样的。”

　　·

　　挂着标准式微笑的工作人员们毕恭毕敬地向格雷和塞西尔鞠躬行礼，耳边先是响起了通过人脸识别的清脆机械音，随后便是程式化的问候声：“下午好，欢迎选乘本次航班。”

　　满面笑容的职员边确认着屏幕上弹出的信息，边询问道：“两位先生是配对关系，需要免费为您更换专座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格雷古怪地扬起了眉毛，而塞西尔那边已经开始忙不迭地否认了：“等一下，是不是搞错了，我们不是……？”

　　铸铁般的微笑巍然不动，对方耐心解释着：“不会有错的，两位不是戴着六十六区的培霖环吗？”

　　不耐烦地将左手藏进衣服口袋里，格雷丝毫没有掩饰语气中的不悦：“名字对得上吗？”

　　“格雷先生和水星先生？”

　　闻言，塞西尔的面孔瞬间被一种极其滑稽的空白给占领了。不详的预感犹如阴云，乌压压地笼罩在了头顶。

　　“麻烦你切成悬浮屏。”

　　按照格雷的指使，半空中立刻投射出了两人的身份信息，显示的确实是塞西尔的照片，不过姓名栏里写的却是：水星。

　　当时格雷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伪造居民身份时不慎出现了纰漏。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一把拽住尚处于混乱状态的塞西尔，扭头就走。

　　“抱歉，我们需要再确认一下行程安排。”

　　等退回到登舰口，格雷的脑子里已经差不多厘清了思路：此地不宜久留。

　　“被查到会很麻烦，要不先别去了。”

　　可身为当事人的塞西尔竟对他的担忧充耳不闻，只是愣愣地盯着虚空中一个固定的点发怔。

　　原本的出行计划被破坏，而差点惹祸上身的人仿佛仍在梦游——格雷正处在气头上，不料塞西尔猛地别过视线，以冷静到可怕的声音说道：“水星不见了。”

　　语毕，他指了指几分钟前那个人乖乖待过的地方，面无表情地逼问着：“你说，他是暂时走开了，还是再也不回来了。”

　　周遭的一切事物像是哈哈镜反射出来的倒影，以扭曲而可笑的姿态平静地回望着格雷。

　　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不见了，那句秘而不宣的“等我”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冷彻的念头好似闪电，飞快划过了心间。

　　“礼物……”喃喃自语着，格雷说话的音量随着情绪的涨潮陡然拔高了：“快把礼物拿出来！”

　　塞西尔所提出的疑问，在拆开包装盒的同时得到了答案。

　　格雷收到的是一颗棒球，塞西尔收到的是一罐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