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梦书》桃夭绘

4、赡尸（下）

　　她冲进屋内，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时，怅然的后退一步，她转头望向他，“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因为他问我要了妖血，将她变成了个不死的怪物”红光乍现，一袭大红广袖衣裙的妖娆女子出现在门前，她左边的脸上有密密麻麻的纹路，像蜘蛛网一般。

　　“你出来够久了，随我回去吧”她转头望向刘浩，清冷的声音里蕴含着命令。

　　她颤抖的指着突然出现的人“她到底是什么人，刘浩，你不是去考取功名麽？怎么会与她在一起？”

　　刘浩走到那女子身后，缓缓低下了头“阿姐，你不必知道，母亲还得托付你照顾了。”

　　“我不....”

　　她话音未落，那红衣女子便带着他一同消失了，刘七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忽然全身无力了起来。他的弟弟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么做的？

　　朝门内望去，床榻上是不能动弹的母亲，难怪她不再认识自己，难怪她不能言语，原来，她早已经成为了不死的怪物？

　　起初她还不相信，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皆以失败告终，直到她崩溃的用一把大火点燃了茅草屋，却发现除了床榻之外的所有东西皆化为灰烬，而母亲依然在那里望着她。

　　她不能言语，也不能死去，只是空洞的眼神望着她，像活死人。

　　直到有一天，在她决定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遇见一个江湖术士，他告诉她，这世间有一个千梦阁，可以用自己灵魂换一个心愿。

　　心愿啊，她无言望天，恐怕天下有如此荒唐心愿的只有自己了吧，千梦阁，她暗暗记下这个名字，这一个月以来，她不断的寻找这个地方，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让她找到了。

　　千梦听完她的故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被遗弃的女子，自千梦阁成立以来，她见过许多为了名利出卖亲情，爱情，友情的人，而今天，居然遇到个一心以死求亲人死的人，是怎样绝望的折磨，让她与这世间再无留恋了。

　　这一切或许都拜她弟弟所赐，与妖做交易，自以为尽了孝道，不过自私的不愿承认现实而已。为了自己的私欲，将自己阿姐大好的年华拖累到如此地步。

　　千梦微微叹气“我答应你，不用你的灵魂做交换”

　　面前的女子闻言，错愕的抬起头，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人的命数终有尽时，刻意强留，本就天理难容，阁主我就当做一回好事吧”

　　千梦一挥衣袖，一枚丹药出现在女子面前“但是你，需吃下这颗药丸”

　　女子望着丹药半晌，拿起便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连声道谢之后，便离开了。

　　小白望着女子的背影疑惑道“主子，你给她吃了什么？”

　　“你说呢？”千梦抱起小白，一挥衣袖“走吧，我们去收了那魂魄”

　　再次现身时，千梦已到了刘七姑娘说的的木屋，屋内陈旧不堪，木门被风吹得嘎吱响，她缓步而入，衣袖生风，待见到床榻上的老人时，她手中捏诀，口中念起咒文，不多时，一道白光击打在老人身上，一团白色的人影自床榻上下来，褪去了缠绵病榻的苍老，看她灵魂的相貌，是个眉目慈祥的老妇人。

　　见老妇人迷茫的样子，千梦忍不住出声道“走吧”

　　老妇人在屋内看了一圈，犹豫出声询问道“姑娘，我女儿呢？”

　　千梦好奇转身：“怎么？你还记得有个女儿？”

　　老妇人神情哀痛，“我当然记得，病重时，就是她照顾的我”她目光落在床头的一件姜红色的小棉袄上，可以看出那棉袄有些年头了。她飘过去，企图拿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只是虚空的穿过，再也握不住。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生下了女儿，却没能护她周全，在出嫁从夫的习俗里，她对于生儿生女没有选择，甚至连话语权都没有，在丈夫眼里，只有生下儿子，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女儿刚出生那会儿，丈夫便不待见她，甚至想把她溺死在池塘里，是她抱着丈夫的腿，哭着哀求，才留下了女儿的性命。后来有了儿子，丈夫总算舒了口气，不再那么针对女儿。

　　丈夫一心将人生的希望压在儿子上，希望他长大后可以考取功名，为刘家光宗耀祖。当没有盘缠时，丈夫又计算到女儿身上，听说丈夫要将女儿嫁给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她生平第一次与他争执，可换来的结果却是自己被他得浑身青紫。

　　她想去告诉女儿，可女儿却再不愿意见到她。她自知自己这些年的懦弱无能伤透了女儿的心，女儿早已不再相信自己。
　　可她依旧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跳入火坑。

　　一日，她拿出自己藏了多年的砒霜，这是当初父母逼她嫁给现在的丈夫时她偷偷带来的，今日，也算派上了用场。相处这些年，她一再忍受丈夫的各种陋习，直到女儿出世，她原以为自己这一生有了期盼，没想到再次被掐灭了。

　　每次给他倒水的时候，她都会偷偷放一些，可起效果的时间却比预想的慢，女儿还是嫁给了那个糟老头子。听说嫁过去的当晚，那人便死了。

　　她听说后不禁为女儿担心，却又因相距甚远而无能为力。那老头家是高门大户，她一老婆子连如何进去的法子也没有。当她同儿子说起的时候，儿子答应她去找，可告诉她的消息是她的阿七已被沉湖。

　　恰在此时，丈夫终于中毒故去了，她哭得伤心，邻居以为她是哭丈夫，而她哭的其实是自己苦命的女儿。

　　后来在儿子不在的时候，她一直偷偷寻找过，有一日大雨，山坡路滑，她不慎滑倒，伤了筋骨，加上之前被丈夫殴打，身体不好，从此便开始缠绵病榻，连起身都不能。

　　儿子起初还照看了她一段时间，后来便不见他的身影，没多久，他带着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回来了。得知女儿还活着，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开心过，即便此刻死去便也值得了。

　　只是啊，后来她的神智渐渐不清晰起来，脾气也越发不受控制，她不愿对女儿恶言相向，却每每不受控制的口出恶言，而此刻身体也越发不能动弹起来，她只能呆呆的看着她，以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眼神。

　　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觉得害怕，她听到女儿委屈而压抑的哭声自门外传来时，心是一纠纠的疼。如她这般样子，为什么还要活着拖累女儿呢？

　　那日儿子回来，她结结巴巴的唤他的名字，想让他给自己一个了断。可她连那些话还没说出口，儿子便策马离开，唯独剩下女儿那厌恶的眼神。

　　她望着女儿，想说却又发不了声。

　　给我一个了断吧。

　　直到那天夜里，尽管外面电闪雷鸣，她依然听见了女儿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朝她走来，她听见她紧张的呼吸声，她知道她要做什么。

　　所以她假装睡着，让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因为这件事，也是她一直所求。

　　刀插入心口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解脱，却发现自己感觉不到疼痛。与此同时，她发现女儿似乎比自己更加震惊，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她以嘴形唤着她的名字....

　　她感觉到血流的速度，就这么死了吧，她如此想....

　　狂风鄹雨里的马蹄声是那么的明显，她知道是谁来了。在她与儿子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如此奇怪

　　原来，她早已是个活死人。

　　难道，这是儿子对自己的报复麽？

　　千梦看着这个满面泪痕的老人，不由心中感怀，佛说，三千世界，满是婆娑，的确如此。不管身处怎样的位置，都会有不可预知的苦难。她看了太多，多到自以为麻木，却依旧在听到她们的诉说后，恍然觉得唏嘘不已。

　　生如长河，渡船千艘，唯有自渡。

　　“也许你心中的疑惑，不久便会有答案了”千梦拿出腰间的葫芦，打开盖子。老妇人最后望了一眼留恋的物件，

　　“姑娘，我听说千梦阁能以灵魂交换一个愿望？”

　　“是”

　　“我想用自己的灵魂，换女儿余生无忧快乐”

　　“可以，那...你儿子？”

　　老人眼光变得落寞，“他将我变成活死人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是我儿子了”

　　她话音一落，转身化成一道光进了葫芦。

　　小白蹿到千梦肩头，若有所思“主人，也许她儿子是有苦衷的呢？”

　　“这个...以后他若来找咱们，便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