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122、抉择

　　陛下十分虚弱地回到含风殿。御医见陛下症状不轻，一时手忙脚乱，又是施针，又是灌药。太子闻讯，早已赶了过来。好一会儿功夫，才把陛下的病情稳住。
　　御医面色沉重，摇头走了出来。太子抓住御医的衣袖，急问道：“父皇怎么样了？”
　　“怕是不好。臣刚才诊着陛下的脉息已无大力。疟疾与风疾并发，又被丹药伤了肺腑，渗入血脉，臣再怎么调理，恐怕再难大安了。”
　　“你是说，父皇的病已入膏肓？”
　　“臣只能说，多用些名贵药材吊住陛下的气脉，还能撑一些日子。别的倒不敢说，只看陛下的天命了。”
　　太子听完，流下泪来。他失神地叮嘱御医：“此乃机密，切不可透露给任何人知晓。”
　　“臣知道轻重。太子心中有数即可。臣告退。”御医说完，掩面而去。他乃当朝名医，如今此言，想是陛下的病再无治愈的可能。
　　我早已泪流不止，与太子相隔几步。他望着我，也是不住地流泪。
　　最终，还是他打破了沉默，“姐姐既已知晓，还是要坚强为念。这些日子，要更辛苦姐姐。我也会住在偏殿，日夜服侍父皇的。”
　　我啜泣道：“我会的……但，但真的是再无法子了吗？”
　　太子闭目仰头，“御医已是国手，不会有虚言。再说，大慈恩寺长灯昼夜不息，僧侣祈福数月不停。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我忽然有些支持不住，倚着廊柱缓缓坐下，说不出话来。太子劝道：“姐姐，生死有命。人力岂能勉强？再说父皇是何等圣人，他心中怕是最清楚不过。”
　　我知他说得在理，便轻轻地点了点头。太子见状，先拭干了泪痕，停了一停，问道：“姐姐，父皇可与你说起过，日后如何安置的事？”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他会直接问我。“这……陛下尚在，怎会轻易去说这些？”
　　“不然。”太子长叹，“父皇虽不允其它皇子亲王入京，但其实早有安顿。公主、驸马，若得父皇宠爱，也大多有些交待。可你呢？姐姐！你如今是父皇身边最亲近的人，你难道相信他真的不曾为你考虑过吗？”
　　太子的问，重重地敲打我心。说实话，我期盼着，希望着陛下的考量能够带给我不同的命运，但也十足害怕陛下最后的定夺，终究难全这些年的深情……
　　“陛下的确不曾和我说起过，只是有一次问我自己的打算。”
　　“那姐姐是如何说的？”
　　“我还能说什么？只说比照先例，侍奉陵寝，你知道，我是不愿让陛下为难的。”
　　太子眉目之间露出一丝心疼：“姐姐，恐怕父皇心中也在为此事犯难呢。”
　　“哦？此话怎讲？”
　　“父皇心中爱重姐姐，待姐姐与旁人不同。父皇若在，恩宠多寡，无人指摘。可若父皇驾崩，唯独不遵旧例厚待姐姐，嫔妃中多有世家贵女，或父兄身居高位的，怎会善罢甘休？若因此事惹得新朝人心不稳，你想想，以父皇的性子，他是绝不会允许的。”
　　太子此言不差。陛下毕竟不是寻常夫婿，他付给每个人的爱，都与这江山社稷紧紧相连。若能锦上添花，他也许不会吝惜，可若真的如太子所言涉及于此，那么陛下也很难因一己之宠而埋下祸根。
　　太子见我神色苍凉，又劝道：“姐姐也不要灰心。但看父皇如今的踌躇，便可知他还未做什么决定。这足以说明他心中是有姐姐的，是真心舍不得姐姐。”
　　我仍是流泪，只在混沌中对着太子茫然一笑，“我懂……”
　　“无论怎样，姐姐莫要太难过。我说过，我会护着姐姐的……”太子低下头，压低了声音，为我许诺。
　　我知道，若是换了旁人，此时肯定大喜过望，有未来新君傍身，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可对于我，这却是一个不易卸下的重担，和一份我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情意。
　　我微微颔首，屈膝行礼，谢他的深恩，先行告退出来。我独自走在翠微宫的山道上，幻想起从前这里明快峻秀的景色，还有与陛下昔年同游的趣闻。如今，躺在含风殿中的陛下那般苦痛，而我，心中也在同样忍受着煎熬。
　　就这样，我一个人走着，听着山泉汩汩和清脆的鸟鸣，眼前忽然又幻化出李祐的身影，和他多少次对我与陛下这份感情的嗤笑和鄙夷。
　　我无奈地苦笑。也许他是对的。我该怨恨他炮制出我和陛下的相逢，也该怨恨他千里迢迢将我寻来入宫。
　　可这半生，我不也因此而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吗？因为陛下，因为我曾经与一个英武威仪、近乎完美的男子共度十年光阴。
　　如今，在他生命的尾声，我究竟应该做些什么？静静地等待谢幕？还是留下最后的绚美？我该以旧日之情去追求他的特赦，还是就此释然，等着他的处置或是恩典？
　　这是多大的疑惑、无力与无奈！可更大的悲哀却在于，我根本不能如此肆意地梳理自己的情绪，梳理与陛下一生的感情。因为，他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正一路走着，忽见王德带着两个小内侍正急匆匆地传旨。我忙问他所为何事。他告诉我，陛下刚才醒来，立即召了御医询问，不多时，便下诏，贬李世勣为叠州都督。
　　陛下终究这么做了！李世勣，他自征辽起就放心不下的人。不，不止征辽，自他登上皇帝的宝座，便多年对此人留有戒心。
　　我心中不寒而栗，为这名将的命运担忧起来。直到我回到含风殿，听到陛下与太子和长孙无忌的对话，才真正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陛下将太子唤至身边近坐，说道：“治儿，如今朝中局势安稳，朝臣各居其位，你也渐渐成熟起来，再加上你舅舅的辅佐，朕大抵可以安心了。
　　唯一不放心的唯有李世勣。他才智功勋极高，但你对他没有恩德，恐怕不能使他臣服。朕今日已下旨，贬黜他为叠州都督。你记住，若他接到旨意后立即前去，那么朕死之后，你再亲自恩赏他，重新重用他，他就会效忠于你。若他徘徊观望，迟迟未行，那么你一定要把他杀掉！否则后患无穷。”
　　太子原本惊讶，不知所以。听了陛下的理由，方才心服，感慨陛下识人用人之术真正令他遥不可及。我也终于明白了此事的其中就里，慨叹人臣至极，功成名就如李世勣，亦难逃圣心的揣测，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陛下见太子郑重地记下，点了点头，又道：“治儿，朕这一病，自知不起，再难治愈。治国之道，朕已皆书于《帝范》十二篇中。只要你悉心揣摩，定能成为仁君明主。一旦朕有不测，想说的话都在其中，再没有旁的。”
　　“是，父皇……儿臣谨记。求父皇宽心，保养龙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太子听了，不禁流泪，他哽咽起来，宽慰着陛下。
　　陛下握住太子的手，宛若当年看护幼子一般，“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许多事，到了不得不为你安顿的时候。这些日子你来往翠微宫和长安，闲时多留在朕身边吧……”
　　“是……父皇放心，儿臣会日夜守护在父皇身边。”太子那善良的面容让陛下感到不少温暖。陛下一面交代，一面也为太子的温良孝心而感动。
　　长孙无忌原本在一旁静听陛下对太子的嘱咐。看他今日的座次，就知并非是以朝臣的身份拜见，多半是以至亲挚友的角色，来与陛下说些心里话的。
　　只见他突然发话，“陛下。前朝安稳，的确已如陛下所说。上回陛下与臣谈及后宫嫔妃，陛下可想好了要如何处置了吗？”
　　他这一问，倒整合了太子今日所言，陛下早已想过此事，只是有些情由不能明言。
　　“这……”陛下听了，顺势咳嗽了起来，太子连忙为陛下亲手换了额上敷着的巾帕。看来，这似乎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
　　半晌，陛下道：“就依先帝一朝的旧例，有子女者出宫去往封地，无子女者侍奉陵寝。如何？徐充容么……”陛下停了片刻才说，“容朕再考虑考虑。”我听陛下此言，不觉一暖，至少他心中有我，想要待我与他人不同。
　　“陛下，万万不可啊……”长孙无忌一听，连忙摆手。
　　“为何不可？”
　　“陛下难道忘了《秘记》中‘女主武氏，三世代唐’的预言了吗？”长孙无忌抬高了声音，笃定地说道。
　　“这……上次朕已查实后宫众人，并未得见什么女主武氏。辅机，你今日为何又一次提起？”陛下闻之不悦，有些质问的语气。
　　长孙无忌却上前一步，说得越发透彻，“陛下，上次《秘记》的事虽难有定论，但臣知道，陛下心中从未了断这个忧虑。臣也和陛下一样，不时会为此事忧心。
　　如今一春无雨，上月日食频发，又值陛下圣体虚亏，不能不说是天象有异。臣怕‘女主’于后宫，趁机兴风作浪。
　　何况唐三世后，所影响者正是太子。若上次的武氏并未真正查明，仍在后宫之中，未来殃及新君，祸乱朝纲。那陛下一生心血，今日苦心之安排，又将如何呢？”
　　长孙无忌这番话，的确说动了陛下。陛下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却明显缓和了下来，“那依你之见，朕当如何处置呢？”
　　长孙无忌与陛下对视一眼，又望了望太子，方才说道：“既然此人就在陛下的后宫，那么陛下百年之后，后宫嫔妃无子者，应尽诛！才能永葆李唐江山社稷，不会假手他人……”
　　“你！这……这叫朕如何忍心！”陛下面露不忍，伴着身体的痛苦，让他紧皱着眉头，深深地叹息。
　　“陛下，那汉武帝在临死之前赐死钩弋夫人，难道就能忍心？可这是君王之道，陛下亦不可因私而偏废啊！”
　　长孙无忌又向前一步，竟说得陛下无话可说。而太子刚才听到“尽诛”二字的时候，也几乎从座上惊了起来。
　　“陛下！请陛下三思！”长孙无忌示意太子安坐，他又进一步苦劝陛下。
　　陛下摆了摆手，“可……可就算有此担忧，难道就非得一死吗？侍奉昭陵，非死不出，这条铁律不变，都是些弱女子，还如何能够祸及新朝，直至夺走江山呢？”
　　“陛下。就算守陵，仍是宫人。且太子时常前往昭陵祭奠，难保有人存了不安分之心。何况太子青春茂盛，若被什么人吸引，一招不慎，岂不满盘皆输？所以，为保万无一失，还望陛下能下决断。”
　　陛下听了，不禁闭上双目，久久不语。他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住衣衫外吊着的鱼袋，那是上次同来翠微宫时，我亲手为陛下所制。
　　“陛下，臣再多说一句。徐充容，尤其不能留有例外！她品貌出众，又与太子多年相熟。虽说暂无女主武氏之嫌，可难保日后不成祸患……”
　　“舅父！”太子听了，不由地急得跳脚。陛下也睁开双目，惊中坐起。此刻，他心中口中，纵然欲有千般辩解，却也奈何不过那虚无缥缈的江山隐忧。
　　“难道，只有赐死这一种方式，才能万无一失吗？”陛下一声长叹。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臣知道，此举很难。但若要不留后患，怕只有此法。”
　　陛下轻轻地摇头，眼中含泪，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缓缓地说道：“那若让她们剃度出家，削发为尼，从此永诀尘寰呢？庵寺青灯古佛，素衣粗食，既失容貌，又与世隔绝，就算真有异心，怕也无从作乱。她们以青春之身伺候朕一场，不乏挚爱情真，好歹留条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