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在黄昏后》纱和寺尾

1、第 1 章 清明节前一天

　　明天清明节还是按以前来吗？秦宗明坐在一圈烟雾缭绕中，举着今天的报纸向此刻坐在离他五米远的我询问，读当天的财经日报是他每天中午午休起来雷打不动要做的事情，不过他的人生习惯中远不止一件这样的“雷打不动”。

　　我卧在长沙发的另一角默默点了点头，也不管秦宗明能不能看到，反正看到与看不到对他应该都无所谓，对我亦是，对询问的结果更是。而且，这是我心里一年一度的重要日子，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我的电视剧和他不时翻阅报纸的声音，说实话，平时我并不反感这样的沉默，反而很享受，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是我们之间多年来形成的一种舒服的默契。不过今天的情况不一样，明天也不一样，我的内心此刻只盼着时间快些走。

　　但墙上的钟表指针好像看透了我的内心而故意和我作对，我越是催促它越走的慢，内心的焦虑让我觉得屋子里一点点燥热起来，我脱掉披肩，带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不耐烦把它丢在了一旁。也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内心的焦躁引起的敏感，感觉一旁的秦宗明翻报纸时的声音也比刚才大声了许多。

　　终于熬到了秦宗明上班的时间，他很准时的合拢报纸，掐灭烟头，然后把报纸叠的四四方方又确认无误后才丢进了垃圾桶，然后起身拿起弹满了烟灰的烟灰缸去了卫生间。

　　我的目光依然盯着电视屏幕，屏幕里正放着我已经看了无数遍的电视剧情节。好笑的是不论是屏幕里，还是屏幕外的卫生间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细想来，这些年我的生活好像就是被和秦宗明这样循规蹈矩，无需猜测的琐碎生活片段一点点的给填满了，而此时的我对此种生活带给我的深刻影响还无知无觉。

　　卫生间里果然先传来抽水马桶利落又沉闷的声音，紧接着是哗哗的冲洗声，然后他该拿起挂在洗手台下面的杂物毛巾擦干净烟灰缸然后走出来，我脑袋里默默演绎着这一系列流程但身体纹丝不动，整个身子已经完全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他走过来放下那个被他洗到干净的仿佛不曾被用过的烟灰缸，面对我躺着的方向站了有超过三秒钟的时间，应该有吧，或者更多一点。

　　他似乎是想对我说点什么，但是我却希望他立刻赶快换掉睡衣，穿上他笔挺的高档西服去公司，什么都不要和我说，至少在今天什么都不要和我说。我内心的小人对余光中的他抗议和叫嚣着，对，我认为自己的内心住着一个小人，这个小人就是贬义词所指的那种小人，至于为什么小人我会在后面一点点告诉你们。

　　雨儿，我走之后你去床上休息一会吧，腰不好就不要在软沙发上躺太久。他果然没觉察到我的抗议和排斥，我面无表情的盯着屏幕里那两个正在聊着家常的女人和他的话点了点头。

　　他终于走了，空气里只留下一丝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这是我前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倒是每天都不忘喷一点，都说喷香水的男人要么是男同志，要么是活的精致，要么是外面有了莺莺燕燕。我倒是很希望他是第一点或者第三点，但很可惜，我可以百分百确定他只是个毛病多的精致主义男。

　　侧耳倾听确认电梯下行之后，我拿起腿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从沙发坐起身走到客厅落地窗边，直到看着秦宗明坐进他的宾利车，又看着车驶离楼下，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消失。

　　我转身走回自己的卧室，坐在梳妆台前，盯着此刻镜子里映出来的女人，她的头发依然乌黑油亮，皮肤在恰好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柔和下如同剥皮的鸡蛋一样白皙明亮，饱满的嘴唇甚至透着十八岁一般自然的粉红色，用王婉婷的话说，时间似乎在我身上停住了脚步，而我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不过是因为秦宗明把我照顾的太无忧无虑罢了。

　　我解开挽在脑后的发髻，长发柔软的披散到腰间，我的目光随着脑子里的所思落到了镜子里床头墙上挂着的婚纱照上，我好像还和十年前一样年轻，但秦宗明的前额两侧已经有了几根显眼白发，这是我前天帮他剃头发时候发现的。嗯，你没看错，秦宗明的头发自从结婚以来都是让我剃的，他说不喜欢陌生人碰他的头发，而这些年下来我的手艺在秦宗明头上锻炼的让我已经有了有朝一日如果没钱养活自己的时候可以去小弄堂里开家最简陋的理发店，一颗头只收十元的那种。

　　说实话秦宗明长得不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那种古典美男子的形象，尤其是他那双比女人还美丽的眼睛，盯着他那双眼睛看久了你会有种穿越回民国时期的错觉，他是翩翩世家贵公子，而自己是民国的大小姐。至于那几根白发其实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颜值，岁月只在他的身上沉淀了那种会疯狂吸引小女生的那种成熟男人独具的魅力。

　　记得当时我和他结婚后有段时间会收到不同女人对我刻薄又强烈斥责的短信，总而言之就是在和我强调，我配不上秦宗明。确实，我对那些女人也一一回复过我真的配不上他，但是她们的号码往往只发来一条之后就再无音讯，我回过去的消息也似石沉大海。

　　拿起桌上的防晒霜挤出豆大的一颗在手背上，然后均匀的在脸上涂开，今天外面的阳光在屋里就能感觉到很毒，我的目光早已从婚纱照收回来专注在涂抹防晒霜上。

　　我和秦宗明结婚十年了，准确的说，还有六个月就是我们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十年前我26岁，他30岁，我们相差四岁，在经济上我却与他相差不止四倍的悬殊。

　　到今天我也不知道秦宗明当年为什么会选择我做他的妻子，以他的条件来说，即便是我这样的模样也不过是普普通通，而排着队等着想嫁给他的优秀且漂亮的女人夸张点说的话能从浦东机场排到浦西机场。

　　这虽然是我这十年来一直不解的疑问，却从来没开口问过他，起初的两年我几乎无时不刻在想为什么自己会被选做秦宗明的妻子，但第三年后这个疑问只会在清明节前的一天被我重新想起，今天亦是如此。

　　他会把看完的报纸叠的整整齐齐丢掉，也会把抽完烟的烟灰缸洗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烟灰的痕迹，他一天只在我面前抽一次烟，但是唯独在清明节前这天会抽掉几乎一整包，他一个月会在固定的一天喝醉酒回家后紧紧的抱着我，一句话都不说，沉沉的压.在我身.上睡去直到第二天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抱进被窝，而餐厅的桌上必定留着做好的早餐，无一例外都是我爱吃的，他几乎每天都能准时回家，除了每月醉酒的那天和有推不开的应酬的时候，还有每天中午，他会雷打不动的从公司回来给我做好午饭，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他快回家前插好电饭煲的插头，偶尔有兴致的时候会帮他主动洗洗菜而已。

　　对于他每天中午也回来吃饭的这件事我只能理解为他的公司离家太近，而他肯定不愿意一个人或者和下属去餐厅吃饭，还有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做饭给我吃。

　　他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也不会过问我不愿意说的，甚至只要我提出来的事情，他都会答应，就比如每一年的清明节我们都是各自去扫各自故去亲人的坟，他是去给他的父母扫坟，而我要去扫坟的人是这十年来深藏在心中的一个秘密。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他可以回来的晚一些去外面做一些男人都懂的事情，想要以此来饶恕我内心那个卑鄙的小人。有时候我安慰自己他的内心可能也有一个忘不了的女人，他只是把对那个女人的好全都赐予给了我。

　　有时候我会主动表现出对他的“爱意”，这对我来说并不难，虽然我一直认为我的心早已经在十年前死去，这些年和他在一起是习惯也好，还是什么别的，比如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他，甚至有时候我会莫名的感受到自己内心一阵心悸，或者说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当初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有种很强烈的归宿感、熟悉感。

　　可是他们一点都不像，可以说根本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所以，虽然我不知道他娶我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很清楚我会答应嫁给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