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邗越

1、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蒋元躺在床上，琢磨今天与同桌钻研了半堂课的题，他总觉着得出的答案不太对劲。

　　迷迷糊糊将入睡之际，放在枕边手机铃声大作，蒋元一个激灵，看清来电后毫不犹豫调至静音，躺了回去，哪知手机孜孜不倦的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闪烁，闪得人心烦，蒋元暗骂一声，接起电话：

　　“大半夜的打电话脑子有坑吧？还让不让——”

　　“诶诶，元哥，你还记得今儿转学来的那个姑娘不？”

　　“记得啊，怎么？”

　　“我搞到她□□了，元哥你要不？”

　　“林，知，川，你就因为这个，吵醒，我？！”蒋元咬牙切齿。

　　“元哥，美女也阻挡不了你对床的热爱吗？”

　　蒋元迅速挂断了电话，毫不犹豫地将手机塞到枕头下面，盖好被，试图重新入睡。然而，身体不遂人愿，酝酿睡意许久却徒劳无功，蒋元翻身，恨恨道：“艹，林知川，老子要搞死你。”

　　第二天，蒋元顶着两个黑眼圈，面无表情的跨进高二七班，林知川见他来了，如出笼的小鸟般“嗖”的窜过去，双手勾住蒋元脖颈，挂在他身上。蒋元一手摁住那蠢蠢欲动的头，不让他凑近自己，林知川贼心不死，脸贴着蒋元的手挣扎，一张清秀的脸不断变形，被压搓成各种诡异的形状。

　　忽然，林知川停下挣扎，松开蒋元，伸手抚上了他的脸，暧昧道：“呦~呦~呦~~你这黑眼圈，昨晚做什么了~嗯？”

　　蒋元黑脸，毫不留情地拨开林知川，任其在那儿啰啰嗦嗦一惊一乍。他坐下，拿出英语晨读课本，闭目养神。

　　“砰！”

　　一声巨响，蒋元迅速睁开眼，环顾四周，却不见老师身影。他乜斜眼，目光落在了林知川身上，只见他捧着课本，声情并茂的诵读。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蒋元会相信一个从不写英语作业，从不听英语课，自称看到英语就头疼实则老师见到他就头疼的林·讨厌英语·知川会认真读英语？那不如让他相信他们的数学老师——标致的地中海——会拥有漆黑如乌木的浓密头发。

　　蒋元余光注意着林知川，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果然，不出三分钟，林知川坐不住了。朗诵的声音断断续续，探询的小眼神时不时地飘过来，又迅速挪走。蒋元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默念道：心无旁骛，心无旁骛。

　　一直熬到早读结束，蒋元都没有再分神，同桌的林知川写写画画，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就是不读书。地中海捧着书进来，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林知川依旧埋头，无所察觉。

　　蒋元悄悄戳了戳林知川，小声道：

　　“老师叫你呢”

　　林知川措不及防，迅速起身，桌椅噼里啪啦响成一片，伴随着茫然疑惑却中气十足的“到”。

　　原本流畅书写的粉笔猛地一颤，在黑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然后“啪嗒”断裂。地中海侧头看着身后的同学们，慢慢悠悠打趣道：

　　“林同学啊，是老师的脑电波被你接收到了吗？正好啊，你上来啊，解一下这道……”

　　地中海的声音被同学们的哄笑淹没，林知川侧头瞪了眼蒋元，蒋元右手握拳抵唇憋笑，地中海在上头揶揄：“不要和同桌眉目传情啊，你们波频不同啊，接收不到啊。”

　　林知川心怀愤懑，步履维艰，前有地中海慈爱的眼神，后有蒋元得逞的喜悦，短短几步路硬是走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凄凉悲壮。

　　数学是林知川的特长，总能以一己之力拉高全班平均分，这道题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很快便写好回了座位，地中海敲敲黑板：

　　“同学们啊，林同学这答案啊，是对的错的啊？”

　　鸦雀无声。

　　“啊啊，受不了你们啊，这么喜欢老师点名啊，那就满足你们啊。”地中海扫视全班，目光锁定了蒋元。

　　就在其他同学悄悄松口气的时候，地中海道：“唐华泽啊，你来。”

　　名叫唐华泽的男生一怔，带着几分茫然几分犹豫起身，他和蒋元虽是同排，却有着最远距离，在地中海看向另一边时，他还小小庆幸了一把，不曾想却是一招声东击西。

　　“嗯，对的。。。吧”唐华泽吞吞吐吐。

　　“对的，林同学的答案是对的啊，那唐同学啊，如果你是改卷老师，你会给他多少分啊？”地中海笑眯眯。

　　“三分。”唐华泽毫不犹豫，补充：“字太丑，答案两分，同情分一分。”

　　“哈哈哈……”蒋元终究是憋不住，笑出了声。

　　地中海眸光一转：“哦~，蒋元同学，你是有不同的看法吗？”

　　蒋元站起身：“我完全赞成唐华泽的看法。”

　　地中海挥挥手，示意两人坐下，点点黑板：“这个字啊，值得负分，林同学啊，继续努力。”

　　在地中海的插科打诨中，一堂课很快就过去了，下课铃响起，地中海施施然走出教室。

　　林知川恶狠狠像蒋元扑去，将他抵在墙上：“行啊，小元元，你就这么报答你林哥的？”

　　蒋元淡淡道：“小元元？林哥？报答？嗯？”

　　蒋元每停顿一次，林知川便放松一分，最后仅是虚虚搭在蒋元身上，他底气不足：“我那是好心提醒，你应该感谢我。”

　　“哦？那昨晚，也只是好心？”蒋元挑眉。

　　林知川笑的谄媚：“元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仇也报了是吧，咱就两清了啊。”

　　遇蒋元秒怂的习惯是从小养起的，幼年的林知川混天混地，是邻里有名的熊孩子，直到蒋元一家搬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林知川第一次挑衅就被小蒋元收拾的痛哭流涕，最后依偎在漂亮的蒋妈妈怀里才消停，顶着小蒋元凶巴巴的目光，坚定地赖在蒋妈妈怀里。临走前，小蒋元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小林知川发誓，他在里面看到了赤裸裸的威胁。

　　蒋元俯身，贴着林知川耳廓吐气如兰：“做梦吧你。”

　　林知川怔住，红晕爬上耳尖，蒋元说话的热气似乎从耳边吹到脚底，半个身子酥酥麻麻，几欲软倒。他努力忽略心里若有若无的奇妙感觉，故作寻常般调笑：“那是，咱是不可能两清的，这么多年的情谊嘛，你同意我还不同意勒。”

　　蒋元冷哼一声，搭上了他的肩：“林同学，你作业抄完了没？大课间就要送去办公室啊。”

　　“元哥！你就是我亲哥！下节什么课来着？”林知川很快将那奇妙的感觉抛于脑后，转而忧愁起这“人命”关天的大事来。

　　“语文，诺，作业。”

　　“天助我也，多么美妙的事情。”林知川碎碎念叨，忙不迭地抄起了笔，与作业奋斗。

　　还有三个多月，他们就能和政史地说拜拜了，虽说大学政治很是重要，但对他们而言往事过眼云烟，未来可期不可追，会考过后，即是永别。

　　蒋元心不在焉，一手转笔，一手撑头，觑着他那奋笔疾书的同桌，再次感慨这堪比中国高铁的速度和那不忍直视的奔放字迹。他收回目光，认真打量压在语文书下的物理试题，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大课间，带着殷切的微笑送走了“负重前行”的文科课代表，林知川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后脑勺顺势搁在后桌的文具袋上，反手勾住他脖子，趁后桌未来得及反应之时，进行了两个前额的亲密接触。

　　“嗷呜！”

　　后桌惨叫，捂住自己遭受磨难的额头，怒而视那位得逞之后笑得打嗝的始作俑者，猛扑了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林知川笑声戛然而止，正襟危坐，甚至微微偏头似嫌弃般皱起了眉头。

　　“黄奕泽同学，你是在表演猛虎下山吗？”

　　温温柔柔软软甜甜的声音从教室后方传来，惊得黄奕泽起了一身冷汗，以别扭的姿势顿在原地，片刻后僵硬转头看向后门边笑眯眯的圆脸美人儿，心虚地慢慢坐下，手中的笔毫不犹豫戳上了林知川的后背。

　　“嘶哈——”林知川倒吸一口凉气，用气音感慨道：“我儿下手挺狠，是想继承为父的小金库吗？蒋元元，你反思一下，你是怎么教的我儿？！”

　　“‘子不教，父之过。’是为父的错，没有好好教你，可怜我苦命的孙儿唉。”蒋元扼腕叹息，以同样的气声回复。

　　圆脸美人儿是他们高二九班的班主任，芳名杨辰，今年二十有三，毕业于某985师范高校，正所谓才貌兼备。

　　“辰姐走了！”

　　不知谁高喊一声，全班同学皆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腰杆瞬间坍塌，端坐的身躯迅速瘫软，奋笔疾书的抛开了笔，选择与课桌亲密接触，试图补觉。黄奕泽同学也在继续方才未完成之事。

　　一时间，蒋元只听见身旁传来的惨叫与求饶，他看着激烈晃动的课桌，不禁叹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