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腐ノ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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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某个不大的王国里，有个善良可爱的小公主。她有着天上的星星般闪亮的金发和矢车菊蓝的眼睛，她爱着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人们也十分喜爱她，称她为“王国的珍宝”。
在这个家族几百年的传统里，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人民。
贤明的老国王一共有三个孩子。王后虽然去世得早，但每个孩子都得到了最好的疼爱和最好的教育。
小公主的两个哥哥均在抵抗侵略的战争中战死。失去准继承人之后，老国王一蹶不振，几年中输了几场仗，在领土拉锯中郁郁而病重。
王位飘摇不定，邻国虎视眈眈，流言四起，王国上下隐隐流动着某种隐秘的不安情绪。
——难道他们的王朝，延续百年的家族荣光，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在病榻上，老国王这样想。愁苦染上了他的脸颊，让他显得憔悴可怜。
这时，小公主来到他的病榻前，她跪下来，握住他枯瘦的手。轻声祈祷过后，她望着老国王，说：“让我试试吧，父王。”
她祈求地望着父亲，清澈的双眼盛满了世间一切善良美好。
老国王摇摇头，叹了口气。他深知小女儿那星星般闪亮的金发和矢车菊蓝的眼睛对于治理国家来讲没有任何额外的加成。她应该生活在仙境般的花园里，被蜜糖、香料、黄金、丝绸和美丽的侍从们簇拥，永远善良柔软，永远无忧无虑。
“我还会来的，父王。”小公主没有放弃，向他行了个礼，提着裙裾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不会答应的。”老国王望着她的背影，坚定地说。
一段时间后，邻国再度骚扰边境，发生了几场小型的战役。小公主像每天一样来到老国王的病榻前，看着他日渐憔悴的面庞，担忧地请求继承王位。
“我的珍宝，你不知道坐在这个位子上需要付出什么，也不知道这顶王冠，它有何等的重量。”老国王十分疲乏，但他无法歇息，一切都需要他来操心。
“无论付出什么都值得，为了我们的国家和臣民。”小公主答。
“不，你还没有懂，”老国王看得出小公主的回答依旧天真和不谙世事，故而深深叹息，“我会从臣民中挑选一个合格的年轻人来继承王国，而你，将会成为王后。”
“多谢您的好意，但我会懂的，父王。”小公主行了个礼，依旧静悄悄地退出房间。
【二】
很多年前，老国王也曾有一双美丽的、矢车菊蓝的眼睛，也曾有过青春的面庞和高昂的荣耀之心。他的容貌和战功也曾在行吟诗人的口中传遍四方，让邻国的人也纷至沓来，只为一睹他英勇的风姿。
老国王不忍心让这双蓝色的眼睛凋谢，所以，即使他明白自己终将松口，也迟迟不愿答应。
他希望自己最爱的小女儿的天真美丽，能够保留得稍微久一些。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臣中逐渐出现了不妙的倾向。
在一个深夜，小公主第三次祈求时，衰弱的老国王已经没有理由再拒绝。
“我向您保证，我会尽一切努力，维护家族的荣耀和王国的存续，直到死亡。”小公主看着他已经苍老浑浊的眼睛，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庄重地许下诺言。
老国王凝视她许久，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地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戴在了她手上。
在一个夜晚，老国王闭上了眼睛。不久后，小公主即位为女王。
就像老国王一样，年少的女王在无数人的见证下，戴上了那无比光荣，也无比沉重的王冠。如同一粒深埋在河床中的珍珠，泥沙剥落后，她逐渐显露出了自己的光彩。
怀有异心和贪腐的大臣被监禁、流放或处决，这是她的第一道政令。她从未下令杀过人，但犹豫再三，她依旧在文件下方签了名。
无数个操劳的日夜如同走马灯，几年后，在她的治理下，王国解决了边界问题，并与邻国签署了和平通商条约，让这个曾经垂危的国度再次处于繁荣之中。
人民依旧亲切地称她为“小公主”，深深地爱戴着她，就像以往一样——他们也曾如此爱戴她的父亲，他们的祖先也曾如此爱戴着她的祖先，就像某种不知何时就延续下来的习惯。
渐渐地，小女王憔悴了。她的金发变得像即将进入白昼的星辰那般暗淡，矢车菊蓝的眼睛，也近乎行将枯萎的花朵。无数医生来过，也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人们都认为，小公主会像她的父亲一样操劳过度而死去，纷纷悲叹。而潜藏的阴影，又一次悄然出现在这个国家里。
即使在病榻上，小女王也像每天一样打起精神处理各种问题。重病没有影响到她的决断，她做得越来越好，仿佛从未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
【三】
在一个晴朗的春日，一名流浪的魔法师来到了小女王的宫廷中。他自称可以治好女王的病，只需要很少的财物赏赐。侍从们都认为他是骗子，纷纷嘲讽他。但小女王越过侍从们的意见，接见了他，并在一番密谈后，同意了他的治疗。
魔法师向小女王要了很多药材，还有一些魔法师才知道的稀奇东西。若有缺少，就发榜悬赏、令臣民进献。然后，魔法师请求她拨给自己一个不透光的房间，躲在里面日夜配制秘药。
紧接着，就是接连半个月的治疗。在此期间，没有一个人见过魔法师或是小女王。
即使提前声明过了，人群中也不免出现诸如“魔法师害了女王”之类的流言。每日都有人聚集在外面高呼着要确认小公主的安全，令侍从十分为难。
即使小女王已经下令治疗期间禁止任何人进入，民众的疑惑也是如此难以平息。他们情绪高涨，几乎要挤进宫廷中去。
在声明中所言期限的最后一天，春夜的满月朗照大地的时候，小女王再次出现在了人们面前。她看起来和以往一样健康又美丽，站在高高的地方向臣民们优雅地挥手致意。
紧张的气氛松懈了下来，人们开始欢呼致敬。于是，一切的怀疑都烟消云散。人们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国家回到了正轨上。
没有人知道魔法师是怎么治好了她的病，但那天之后，她日渐好了起来，依旧每天处理着国事。只有侍从和近臣才发现，她的笑容消失了。
【四】
没有永远风调雨顺、无一事发生的国家，也没有永远怀柔、从不作出令民众不满的决定的国王或女王。
发生天灾时，她在其他地区增了税用以赈灾。
邻国又开始试探边界问题，她派出强有力的军队击溃他们，重新稳定了边界。
大臣贪污通敌时，她果断地惩罚了大臣。
有人打官司时，她总能作出公平、智慧的判决和调解。
小女王的果决、明辨、公正、矜持令众人称叹。在赞誉声中，她依旧清醒地面对一切，从未让骄慢侵占自己的心灵。
她偶尔有怒火中烧的时候，但这就像夏日的阵雨，很快就会过去。在人们的眼中，她和她的祖辈一样，是一位值得爱戴的王，是上天赐给他们的最好的统治者。
【五】
掌管着一个强盛国家的未婚年轻女王总是吸引着希望实现共治的王子们。来求婚的人渐渐多了，或是由大臣替代，或是王子亲自来，每一位与她有过交谈的人，都深深着迷于她的能力和风采。
其中有一位王子格外迷恋她，日日流连在宫廷中，为她神魂颠倒。
为了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宫廷里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开舞会。这位王子每次都来参加，希望与女王共舞一曲，好让她看到自己、听到自己的甜言蜜语——几乎每个求婚者都是这样想的，他们格外自信：只要女王看到自己，就一定会为自己着迷。
然而，女王从不与任何人跳舞，这让他们很是不解。
——但她是那么美、那么富有权势，不跳舞，难道会减少半分她的光彩吗？
夜夜热闹的舞会中，这位王子偶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当他着迷地长时间盯着女王时，竟然发现女王从来不会笑。无论任何场景，任何角度。他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她的笑容。
他的迷恋顿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第二天，就借故逃回了自己的国家。
不久后，从那个国家传出了“不会笑的女人是魔女”的谣言。
这样的流言传开后，每一个人都开始下意识地审视自己身边的人。
小女王身边的侍从最初没有在意，因为在繁重的国务下，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稍微开心。
——但一个活生生的人，真的能一点都不笑吗？
有些谨慎的侍从刻意提起她幼时与老国王、王后和两位哥哥相处的快乐时光，试图让她露出一点笑容。然而，小女王就像忘记了“笑”这个表情一样，始终用那双矢车菊蓝的美丽眼睛望着外面，望着那片被春日和煦的阳光照耀的大地。
那一晚，侍从们悄然动摇了。但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生怕小女王露出魔女的本性，令他们横罹灾祸。然而流言不胫而走，在这个国家的底部酝酿着，像一团不祥的、无形的灰雾四处飘荡。
魔法师曾经为女王治疗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
在这样的语境中，“果决、明辨、公正、矜持”的美名被人们否定。“失控，暴戾，苛政，孤独”取代了它们，每一项都是新的罪名。
国内的人心乱了，愤怒的人们谴责、控诉她，将一切不吉祥的根由泼向她，连母猪难产都不例外，还发动了声势浩大的游行，旨在免去她女王的名号。
此时，往昔的尊敬和爱戴，就像一个被刻意忽视掉的、羞耻的笑话，没有人再会提起。
但也有人记得小女王的功绩，他们呼吁人们相信她、支持她，不要被煽动，从而令国家的根基动摇。
宫廷外，两派争执不休。
宫廷内，被愤怒的民众免去了“女王”名号的小公主又安安静静的看完了厚厚一叠需要她亲自审核、给予意见并签字的文件。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当感到疲劳的时候，她会在老国王的画像前站一会儿，抚摸一会儿父亲给她的戒指，仿佛可以从父亲坚毅的目光中感受到令生命得以支撑下去的力量般。
不久后，外来的勇者带领人们与邻国的军队会合。他们明面上与内部纠纷不休的国王军缠斗，暗中却派出奇兵，在反对者们的带领下长驱直入，杀进宫廷。
为了向这个国家的人们揭穿“魔女”的真相，在国王的宝座上，他们用宝剑剖开了小公主的身体。
这胸腔里的一切都已经腐烂了。填充物是人们的思念，像破败的棉絮一样。随着国王军的溃败渐渐消融。
2023.07.14凌晨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腐ノ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