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唐短篇合集》玫瑰锅子

9、热河（一）

　　难得师父给放了一天假，连轴转了二十多天的陆河觉得自己的脑子像少林寺被撞了一年的钟，嗡嗡嗡嗡的。

　　但是越疲惫睡眠越浮于表面。

　　手机铃声好像在天边响起，闷在枕头里的人迟钝地抬头，盯着屏幕发了半天呆，最后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是电话，才接通了，声音嘶哑：“喂。”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陆河垂眼，手不自觉地试图伸进口袋去摸烟盒，然后发觉自己回家就把衣服脱了一地板，身上什么也不剩。

　　良久，他终于开口：“知道了，我会去接他。”

　　唐珂拖着皮箱，有些茫然地站在BRT的车站里——他之前待着的城市没有这种东西，或者说，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这种东西。

　　自动门在他身后合上。

　　唐珂把眼镜忘在了皮箱里，他左顾右盼地在车站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找到出口，于是干脆等下一班车到了以后，眯着眼睛跟着其他步履匆匆的人，才终于出了车站。

　　他咬了咬唇，扫了一眼信号灯，趁这时候低头点开上次来这里时住的酒店地址。

　　还有五百米。

　　“您好。”唐珂站在酒店大厅里，磕磕巴巴地开口，他的余光看着挂在自己行李箱上的两个红色布兜兜，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进城，又滑稽又可笑，天知道上个月的他还被身边照顾的人嘘寒问暖个不断，“我之前预定好的...就是昨天打电话来预定的，唐女士订过了的。”唐珂比划着，有些语无伦次。

　　好在前台的职业素养很高，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帮他确认着房间号，礼貌的微笑缓解了唐珂的紧张与尴尬：“发票给您开成消费的行吗？”前台问着。

　　“啊。”唐珂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掌心出了不少汗，他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说，“什么开成消费？”

　　“就是发票。”前台依旧彬彬有礼。

　　“好的，好的。”唐珂依旧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把行李箱拖到胸前抱住，囫囵地点着头。

　　“请问您现在支付房费可以吗？”前台操作飞快，熟练地在电脑屏幕上点按着。

　　唐珂尴尬地咧了咧嘴：“......房费，还没支付吗？”

　　“还没有呢。”前台依旧微笑着，“唐女士只是预定了房间，押金和房费都还没有支付，当然您离开以后再支付也可以。”

　　唐珂抿了抿唇，想了想自己卡上仅够一年学费的余额，又想了想酒店的装潢，僵硬地摇了摇头。

　　车来车往，扬起不少尘土。

　　唐珂拖着皮箱站在酒店门外，拿着手机的手握紧又松开。

　　这个城市他只认识一个人，但是如非必要，他是不愿意去主动联系他的。

　　自己太狼狈了。

　　唐珂想。

　　他尽力忽视心底压抑着的那点蠢蠢欲动。

　　然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轰鸣，并且裹挟着尘土停在他身边。

　　摩托车上的人大手一捞，把皮箱连着上面挂着的两个红兜兜放在身前，顺手往唐珂脑袋上扣了一个头盔，身子往前挪了挪，冲着他抬了抬下巴：“走了。”

　　唐珂乖乖跨了上去，乖乖伸手抱住了这人的后腰。

　　摩托车离开时又扬起了一阵尘土。

　　陆河身上也沾了很多尘土。

　　唐珂看着那件扬在风中，被生活磋磨破了皮的旧夹克，又默默抱紧了一些。

　　*

　　唐珂和陆河是同一个圈子的人，当年两家的院子甚至是紧挨着的，却依旧不熟悉。

　　他们一个是寒暑假作业都会提前半个月完成的乖宝宝，一个是打架翘课撕了作业答案抄都懒得抄的“混不吝”。

　　然而当唐珂孤零零坐在餐桌前，耳边是母亲匆忙来去敲在地板上的高跟鞋声与父亲不断的催促声时，他是那样羡慕着陆河。

　　即使他知道这周陆爸爸又提溜着陆河的耳朵狠狠用皮带抽了他一顿，他也是那样羡慕着陆河。

　　谁都不知道他注视了陆河多久，除了他自己。

　　他在保姆阿姨的催促下乖乖吃完了为他这个年纪配好的营养餐。

　　西蓝花只是用热水焯了一下，并不好吃，即便如此他也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唐珂推开书房的门，看着下载了大半天终于可以开始的游戏。

　　鼠标试探着点了上去，像是打破了什么屏障一般。

　　如果，如果他不那么懂事，稍微像陆河一点，爸妈会不会对他多点在意呢。

　　他这么幼稚的想着。

　　也不知道自己的想要夺取的目光究竟是忙碌的父母还是陆河。

　　据说这个游戏是普通班的学生数学课上呼呼大睡的根源——他在办公室帮老师评卷子的时候听隔壁座位的老师埋怨时知道的。

　　“尤其是那个陆河，提醒过，批评过，喊了他爸妈都不知道多少次，还是嬉皮笑脸该网吧通宵网吧通宵，玩玩玩，两年后看他去哪玩。”

　　老师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唐珂听着，抿住快要压抑不住笑意的唇，垂眼在卷子的大题空白处画了一个叉号。

　　唐珂知道陆河玩的是明教，他听班里的同学提起过，即使大家都是重点班的学生，但是他们之间也有很多不同。

　　唐珂看着展示在自己面前的一排门派，鼠标箭头游移半天，最终点了明教。

　　正准备进入页面时，像是灵光一闪，他又飞快后退了回来，点开□□，犹豫了一会还是给整个班自己唯一比较熟悉的同桌发了消息：

　　【明教喜欢哪个门派？】

　　没过多久，聊天窗口噔噔响个不停。

　　【卧槽卧槽卧槽，你要入坑吗？】

　　李无双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来我们区服然后速报ID加我好友】

　　某个被JJC冲昏了头脑的人震惊完了以后一边扫了一眼唐珂发来的问题，一边手速飞快地排了下一把。

　　明教喜欢打哪个门派？

　　【唐门啊】

　　李无双美滋滋地想象着自己以后就能和学霸同桌一起策鲸在JJC里翻滚大杀四方，完全没觉得唐珂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断催促着他快点。

　　唐珂毫不犹豫地点了唐门成男体型，输入名字的时候犯了难。

　　他一点不会起昵称，甚至连□□都是自己的本名，同学老师加他都不需要备注的那种。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中二过。

　　唐珂犹豫了半天还是输入了自己的本名，却发现已经被人注册过了，又把“娃哈哈”到“可乐”，“麦当劳”到“肯德基”都输入了一遍，最终麻木地输入了“唐珂珂”，敲了回车。

　　然后绝望地看着就这么加载进去的登录页面。

　　其实也不是不行，除了太像女孩子了。

　　*

　　唐珂在唐家堡旁边的山沟里翻滚了一两个小时终于掌握了这门深奥的轻功，甚至飞上了瘾。

　　每次看到顶着【唐珂珂】的小人儿从沟里嗖的一下拔高，他自己也觉得好像有什么压力也嗖的一下消失了。

　　至于他那个便宜同桌李无双，除了第一天加了好友不停吹口哨在他身边炫耀式遛马就再也没出现过。

　　唐珂认认真真手动升满100级，熟悉了一些基本操作后就顶着那张成男一号脸对着百度摸了一个月的奇遇宠物。

　　他就这么乐此不疲，在各个奇遇点之间飞来飞去，直到有一天中途被人密聊问：

　　【gzs?】

　　唐珂一脸茫然，礼貌地回复：

　　【请问gzs是什么意思呀？&玫瑰&玫瑰&玫瑰】

　　然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唐珂再次打开百度界面：

　　【剑网3 gzs】

　　被科普完后，他自己虽然不介意，但是也终于决定突破自己不愿社交的心理门槛，尝试去拜师。

　　一个人还是有些寂寞的。

　　唐珂这样想着。

　　至于陆河。

　　游戏太好玩，谁是陆河来着？

　　*

　　师父名字叫倾花，很好听。

　　唐珂看着发着红光和紫光一头金发的漂亮成女——他不认识门派，听话地下载了一个叫YY的软件，点进去以后，迷茫地听了半天。

　　这个雄厚的男声是谁？

　　唐珂啥也没听清，只剩震惊。

　　从此他多了一个天策师父，一个天策师祖。

　　以至于之后当他站在苍山洱海的悬崖边吹风，身边马蹄声不断，加上李无双一共三个呼啦啦跑来跑去的天策的时候，他不禁开始后悔今天的相遇。

　　*

　　唐珂再次遇上陆河是他已经学会阵营日常怎么做的时候。

　　他在纯PVP玩家师父倾花暴躁地陪着做了一个月的侠客岛茶馆后终于被拐进了恶人谷。

　　倾花是个收徒狂魔，虽然他玩了这么多年，江湖里人总是来来去去的，他还是很喜欢收徒，只是真的认认真真教与学的目前也就唐珂一个人。

　　毕竟玩的时间久，哪个门派都会点。

　　【我上次蹲在老谢房顶上打了我一个偷偷加浩气的徒弟两个星期】

　　倾花一本正经地和他说着。

　　【你还小，我们和谐一点，不打架】

　　然后唐珂每天就被两个切了T的天策护镖，安全感满满。

　　终于有一天，他跃跃欲试地尝试着自己跑商。

　　在过了龙门拐角后，就见自己的角色脑壳顶上噼里啪啦飚出来一串红字，他连隐身都没来得及按人就没了。

　　唐珂沉默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自己，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的一点小懊恼便成了一点小雀跃：

　　【陆河河】

　　虽然是个前凸后翘的漂亮喵姐，但是唐珂已经深深地理解了什么叫“妖”。

　　他看着那个喵姐在自己身上蹦跶来蹦跶去，又在恶人大部队跑来的时候隐去了身形。

　　唐珂并不着急起来，他躺在地上，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这个游戏。

　　红名喵姐在人都跑过去以后终于又出现了，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直接坐在唐珂身边打坐。

　　【地图】陆河河：小唐门，一个人跑商啊&噢

　　【地图】唐珂珂：&鄙视

　　这是唐珂和陆河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