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西风野渡

1、公馆里的谋杀案

　　“行动队新队员尘前来报到。”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话音刚落，办公桌后的女人抬首漠然道，“处长不在。”
　　“那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少女笑道。
　　女人没动静，默认了她的答复。
　　一片寂静中，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明显，少女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就开始溜达起来，于是，嘀嗒声中又混上了靴子踩地的脆响。
　　女人不耐地轻皱眉头，“你可以坐下。”
　　“好。”少女轻快地应道，随即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下，长腿舒展，脑袋转了转，眼睛四处打量，目光从微微垂首的女人脸上轻掠而过。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少女立刻站起敬礼，“处长好。”
　　“跟我来。”男人脚步不停地向里间走去。
　　少女绷着脸跟在他身后，余光扫过办公桌后岿然不动的女人，眼中多了一丝兴味。
　　“尘，”进了里间，关上门后，男人转过身，语气严肃，“你该有一个姓了。”
　　“一只鬼，要什么姓？”尘无所谓道。
　　“进了保密局，就要表现得和普通人一样。”男人眉眼凌厉，一道从鬓角斜插至眼角的刀疤使得一张脸更添凶煞之气。
　　“那你随便给我一个姓好了，”尘恹恹道，“你在保密局里头是叫什么，夜？”
　　“洛夜。”男人言简意赅。
　　尘怔了怔，眼中一丝迷惘闪过，但随即便低了低眸子，掩去了异色，“那我也姓洛好了，洛尘。”
　　再抬头，尘的嘴角又有了些漫不经心的笑意，“说不定这样大家还会以为我跟你这个处长沾亲带故，敬我三分，我过得也能快活些。”
　　洛夜将她微小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眸中有几不可察的痛色掠过。
　　“可以。”洛夜转身，下了逐客令，“你走吧，傍晚记得来领军衔领章”
　　洛尘转身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夜，你外头那秘书是什么来头，我看她似乎傲得不行，对你都带理不理的。”
　　“顾永清，”洛夜简洁道，“业务能力一流，记忆力、观察力、翻译能力、破译能力等等，各个方面的一流，我们局里特工专用的小型电机都是她设计的，你别去招惹她。”
　　“为什么别去招惹她？”洛尘奇怪道，“她能把我怎么样？”
　　“当一个人的智商高到不可捉摸，”洛夜郑重道，“同时又薄情狠绝，你就最好别去招惹，免得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有趣，”洛尘扬了扬眉，愈发兴味盎然，“她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在情报处？”
　　“本来在的，”洛夜道，“调到我这里来也才一年不到的时间。”
　　“总之，防着她一点。”洛夜强调。
　　“我走啦。”洛尘没应，吊儿郎当地出去了。
　　顾永清依旧坐在办公桌后，奋笔疾书，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洛尘。
　　被无视了个彻底的洛尘撇了撇嘴，走出了办公室。
　　“哟，新人来了！”洛尘刚踏入队员办公室就被一道粗犷的男声吵到了。
　　“还是个美人儿…”
　　“美人儿不太高兴的样子…”
　　“…还是个冷美人～”
　　窃窃私语的声音落入耳畔，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洛尘一阵作呕，眼底尽是阴霾。
　　压着性子，洛尘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浑身都散发着寒气，活像一座行走的冰山。
　　“小美人，叫什么名字？”一个人凑过来问道。
　　“尘。”洛尘惜字如金地答道。
　　“我们这队里女人可少见了，经常打打杀杀的，”又一个人凑过来，“这儿可不是女人待的地方，你这小身板吃得消吗？”
　　“打一架不就知道了？”洛尘冷冷地答道。
　　“这哪儿能呐，”那人笑道，“这不是欺负女人吗？”
　　“就是，咱张队可从不欺负女人。”
　　“张队？”洛尘眯了眯眼，终于正眼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你就是队长？”
　　“对！”张为也挺了挺胸，“美人儿放心，你叫我一声哥，以后我罩着你。”
　　洛尘瞥了眼四周，一堆人正冲着她挤眉弄眼，弄得她愈发烦躁。
　　一堆奇形怪状的脸，还不知收敛！
　　洛尘心里吐槽着，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你就是这儿的老大？”
　　“对！”有人抢答道，“兄弟们说是不是？”
　　“所以如果我打翻了你，我是不是就能做老大了？”洛尘问道，故作天真的语气配上人畜无害的神情，叫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四周静了一瞬，接着又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只是笑声刚起，便被一阵凌厉的掌风突兀地止住了。
　　张为也猛地闪身躲过，神色终于正经了。
　　洛尘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握掌成拳，毫不松懈地攻了过去，身影如鬼魅般莫测，每一招都是致命的，裹挟着疯魔的杀意。
　　于是，办公室里就响起了拆迁似的声音。
　　“疯子，疯子…”
　　骂骂咧咧的声音，倒抽冷气的声音，痛苦的嚎叫声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叫人听了头皮发麻的乐章。
　　顾永清推开队员办公室的门时，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的惨状。
　　洛尘一只脚踩在张为也的头上，抬眼向门口望去，眼里一片冷漠，眸底还隐隐有兴奋的火苗闪烁，衬着那张俏脸，散出绮丽癫狂的气息。
　　“顾小姐，什么事儿呀？”转瞬间，洛尘收敛起可怖的气场，笑靥如花地打了个招呼。
　　“顾秘书，”顾永清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声线也是淡漠凉薄的，纠正了这么一句，“洛少尉的军衔领章，人事处刚送到。”
　　“多谢，劳烦顾秘书跑这么一趟。”洛尘从张为也的脑袋上撤下自己的脚，随意地抽了张纸，边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鲜红的血迹，边朝着顾永清走去，接过了她手上的丝绒小盒子。
　　“应该的，”顾永清扫了办公室内不甘的人群一眼，客气道，“是洛处长叫我送来的，免得洛少尉再跑一趟。”
　　言罢，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洛尘打开丝绒小盒子，一边给自己别着领章，一边散漫地走回自己的座位，脸上的灿烂笑容褪去，只剩下了似笑非笑的面具，叫人瘆得慌。
　　聪明人已经从刚刚的一番谈话中隐约嗅到了处长对这位新队员的看重之意，再加上两人又是同一个姓氏，心中便不免打起了鼓，对洛尘起了惧意。
　　至此，方才的闹剧尘埃落定，众人偃旗息鼓，对洛尘退避三舍。
　　百无聊赖的一天过去，夕阳西下，就在快下班的时候洛尘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顾永清寡淡的声音传来，“洛少尉，处长叫你过来。”
　　“是。”洛尘应道。
　　电话被那边干脆利落地挂断，洛尘推开门朝处长办公室走去，经过楼梯时被一阵喧闹声吸引了目光。
　　一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出，叽叽喳喳地向外走着，吵闹得像是上千只鸭子。
　　大约是人事处那边的，不是档案室就是后勤科的，保密局的这俩地方众所周知，是用来养小姐太太的，又安全又清闲。
　　洛尘想着，刚准备移开目光，眼角却突然飘入一抹黑色，在一堆靓丽的衣裙中格外显眼沉寂。
　　一袭黑衣，还戴着白花，这是服丧吗？
　　那女人低着眉眼，看不清楚样貌，很快便随着人流消失了。
　　洛尘收回目光，继续向着处长办公室走去。
　　“大任务又要来了，”刚关上门，洛夜就语气沉沉地说，“上周亚马利人驻守在我们这儿的那个少将，叫乔治布朗的，在自己的府中身亡，上头下了令，这案子交给我们来查。”
　　“交给我们查？”洛尘皱了皱眉，“我们是追捕特务的，可不是办凶杀案的，保安处的人都死光了吗？”
　　“卷宗在这儿，”洛夜示意道，“空气栓塞致死。”
　　“这鬼佬那晚喝了酒，又旧伤发作，他夫人就叫了私人医生。”洛尘翻着卷宗，念着紧要的内容。
　　“不要乱称呼，”洛夜严肃道，“出了事没人能保你。”
　　“知道。”洛尘耸了耸肩。
　　“卷宗里说那私人医生借着注射镇痛剂的由头，向少将血管内注入了空气导致了少将的死亡。”洛尘挑了挑眉，“所以这个私人医生为什么要杀他呢？”
　　“这医生先是拒不承认，然后说自己是失手，最后承认有人买通了自己。”洛夜不带感情地陈述。
　　洛尘翻着卷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保安处处长，一定是位刑讯高手。”
　　“一个黑衣，蒙面，身材高瘦的男人，用十根金条，买通了他，但只先付了一根金条的定金，所以在那位医生的住所里只搜到了一根金条。”洛尘一字一句地念着，眉眼弯弯地看着洛夜一言难尽的神情。
　　“赵处长，确实是位刑讯高手。”洛夜肯定道。
　　“这种鬼话，也就那位保安处处长能信。”洛尘合上卷宗，憋着笑说，“他要是真想早点结案，就应该再变出九根金条并声称这是从那医生家里搜出来的，这样这份供状还能有点可信度。”
　　“他可拿不出九根金条。”洛夜淡淡地说。
　　“就算拿得出他也舍不得，”洛尘狡黠地眨了眨眼，“毕竟这可是赃物，是要充公的。”
　　“不过如果是一般情况，这种供状确实可以结案了，只要把这个买通者抓住就行，我相信这对于赵处长并非难事，”洛尘认真了神色，“这次转给我们是因为亚马利人插手了这件事吗？”
　　“亚马利人对此事极为重视，认为此事为焚天组织或者天道团成员所为，希望我们能有交代，并且打算派调查员过来，”洛夜的眸中暗色弥漫，“这可就不好糊弄了。”
　　“所以这次上面是要我们追查天道团或者焚天在城内安插的暗桩。”洛尘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以布朗少将的身份仇家无数，身亡完全有可能就是仇杀，亚马利人无非就是想借着这件事对我们进行势力渗透罢了。”
　　“确实，”洛夜点头，“并且如果只是要查一个暗桩，也不必把此事交付给整个保密局，就凭赵处长那手段，逮一个人，在他头上安上幽灵或者影子的罪名并得到他的供状并非难事，但这一次，上面不仅通知了我，还出动了情报处的便衣队，我们必须拔出一整条暗桩线才能让亚马利人没有插手的理由。”
　　天道团的幽灵，焚天的影子，都曾是最令保密局头疼的存在，也是亚马利人的心头大患，只是在几轮清扫后天道团势力被打压殆尽，而焚天却依然蓬勃生长，如同野草般烧不尽，倔强又顽强，如今甚至占领了一片区域，与当局有了抗衡之势。
　　“预计后天亚马利人派的调查员就要来了，”洛夜道，“是乔治布朗的儿子小布朗，我们得抓紧时间调查。”
　　“知道了，”洛尘扫了一眼亚马利人的电报，“电报是顾永清翻译的吗？”
　　“对她很感兴趣？”洛夜瞥了洛尘一眼。
　　“第一次碰到那么冷的人。”洛尘不置可否。
　　“听说你今天刚到就打了人。”洛夜端详着洛尘，平静道。
　　“顾永清告诉你了？”洛尘嘴角轻扬，满不在乎地问。
　　“不用她说，我了解他们，也了解你，”洛夜说，“你不揍他们是不可能的。”
　　“没办法，太欠了，”洛尘厌恶地皱眉，“这保密局跟司令部可真不一样，松散很多。”
　　“但凶险程度却是只多不少。”洛夜提醒道。
　　“制服也是只有更难看没有最难看，”洛尘瞅着自己身上黑色的制服，“瞧瞧这一身黑，跟丧服似的。”
　　“想穿漂亮衣服可以去人事处，”洛夜面无表情，“没要求你剪头发就不错了。”
　　“又不是部队，头发也不碍事儿，剪它干啥？”洛尘警惕地护住自己的脑袋。
　　“行了，回去吧。”洛夜挥了挥手。
　　“是。”洛尘煞有介事地立正，接着迈着轻快的步伐打开门，顾永清清冷的剪影映入眼帘，洛尘眼珠转了转，有意逗弄道，“顾秘书，下班啦。”
　　顾永清放好头戴式耳机，无动于衷。
　　“顾秘书，我今晚打算在外头吃，一个人吃饭无聊，你要是没事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洛尘不依不饶，站到了顾永清的办公桌前。
　　察觉到阴影在眼前落下，顾永清及时合上了文件，冷淡道，“抱歉，有事，不能陪洛少尉了。”
　　“顾秘书这么忙啊，”洛尘的目光扫过文件的封皮，意味深长道。
　　“电讯科科长一职空缺，由我暂代，”顾永清注意到她的目光，简洁道，“自然会比较忙。”
　　“那我就不打扰了。”洛尘笑了笑，“先走啦。”
　　顾永清毫无感情地回复，“洛少尉慢走。”
　　“对了，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洛尘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不然对胃不好。”
　　顾永清抬头，少女笑意明媚，灿烂干净，眼中仿佛落了星辰，与下午在办公室里嗜血危险的模样判若两人。
　　“知道了。”顾永清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