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530、生死之战（2）

　　两军对垒，敌意外露。
　　按理说仇敌相见，分外本该分外眼红，可千秋一的一颗心却异常平静。或许是生命尽头的寡淡，又或许是明知自己无法报仇的释然，她看着这个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没有冲动、也没有恼羞成怒，只是静静的看着，从上到下、从下再到上。
　　她的脸上仍旧斜系着一方洁白的缎子，缎子下面是那只被师傅划瞎的眼睛。本该洁白的脸因风吹日晒成了古铜色，一张薄薄的红唇微微上扬，闪着嘲讽与毫不掩饰的仇恨。
　　作为一国之人，分属不同国别而对敌战场，厮杀拼命。说来有些悲哀，但这悲哀的开端又何尝不是这区别对待的国别呢？
　　从冲出城门的那一刻，霍刀也在打量这个佯装健康的千秋一。她在脸色苍白涂了胭脂，翻着残皮的嘴唇上也涂了口脂，银色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异样的光，一根银色的簪子有些眼熟。拉近距离一看，竟然与那日花木云头上戴的银质月季花簪子一般无二。
　　这个女人，竟然敢公然挑衅自己！
　　“千秋一，还活着呢？”
　　“拖霍元帅的福，没死。”
　　轻柔的吹拂在脸上，有些瘙痒又有些不合时宜的祥瑞，霍刀眼睛里的戏谑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俏皮，她指了指千秋一头上的发簪，笑而不语。
　　“霍元帅有话？”
　　“这簪子不是跟着花木云一起烧了吗？”
　　“新作的。”
　　千秋一忍着咳嗽，抬手之际将一粒丸药塞进嘴里。那是她向木玄空求来的，只为今天的一战。
　　“还挺像。”
　　“少废话，霍刀，拿命来！”
　　话音未落，南宫淳尚的长剑已经对着霍刀刺去，早有准备的霍刀昵了一眼这个莽撞的少年，嘴角一瞥，长刀的背刃直接落在他的背上，猛的一拍，只有半力，他已经疼的直不起腰来。
　　“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千秋一，你身为一品军侯夫人，连个孩子都教不好，你可真是给花木云丢人！”
　　“姐！对不起。”
　　驱马来到她身边，南宫淳尚忍着疼痛，恨恨的瞪着霍刀这个阴诡狡诈的女人。如果眼神能够为刀，自己一定将她杀了千百遍！
　　“没关系，你还好吗？”
　　“我没事，对不起姐，给你丢人了。”
　　“没事，慢慢进步，会好的。”
　　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千秋一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霍刀，既然是来一决生死的，那就应该拿出相应的气势。推开南宫淳尚，她轻轻拍了拍赤云的脖子，赤云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赤云，看来你也记得我。”
　　“吁。”
　　它似乎认得这个女人，仰着头，用鼻孔对着霍刀，怒哼哼的喘了几口粗气，躁动的走来走去。
　　“千秋一，你不是很想杀了我吗？来吧。”
　　“好！”
　　大吼一声给自己助威，赤云见剑鞘朝自己的方向奔来，也迅速扬蹄奔出，长刀碰上长剑，两只马头也撞在了一起。
　　赤云狠狠的咬了对方一口，并趁刀鞘吃痛反击的时候，快速向后撤了几步。这几步的后退看似在帮助自己躲避刀鞘，实际也带着千秋一躲开了霍刀的攻势。
　　长剑对长刀，战场之上几无优势。秦恩在宋显的准许下，也冲出了军队，他挥动长矛，凭着蛮力挑开了霍刀的长刀。长刀与长矛在半空中悬勾，霍刀昵了一眼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家伙，趁势将左手对准他的方向，射出袖箭。
　　“嗖！”
　　“卑鄙！”
　　躲闪之际，袖箭划破了耳垂，秦恩吃痛却没有抽手的想法，反而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凭着年少轻狂，在气势上压制了霍刀。
　　“噹！”
　　见缝插针，纵使偷袭没有什么光彩，千秋一还是对准她的后背刺去。而霍刀眼观六路，及时挑开了秦恩的长矛，反手将抡着的长刀在半空中划弧。长刀和长剑双双划破了对方的甲胄，只是长刀的力道更大，千秋一的甲胄上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眼看着她额上渗出点点珠汗、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霍刀哂笑一声没有言语。
　　看来千秋一是真的病入膏肓，连半个时辰都快撑不住了。
　　“霍刀，拿命来！”
　　秦恩大呵一声，长矛再次刺向她的心口，霍刀连头也没有回，扬起长刀直接将秦恩的长矛击落。非但如此，秦恩的虎口也被震的发麻，他惊恐的看这个堪称魏国国宝的女人，不可置信。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女人！
　　他还没来及感慨，只见千秋一已经一跃而出，与霍刀双双驱马与双方的大部队拉开了距离，并厮打在一起。他想要追过去，却和张宾一起被勒令停在了原地。
　　在长刀的攻势下，长剑没有优势，可千秋一却借着柔软的巧劲儿，反复进攻，纵使是霍刀也有些手忙脚乱。
　　加之千秋一的强弓使用灵活，霍刀的袖箭还没第二次射出的机会，她的长箭已经刺破了霍刀的袖箭装备。
　　瞥了一眼刺进自己手腕表皮的长箭，粗鲁的将其拔出扎在地上，霍刀的嘴角微微抽动，额上的青筋也些许暴起。
　　这个女人竟然会用花家剑法，不仅如此，她的招式中竟然还有几分长刀的影子。是谁教她的，是蔺桡吗？蔺桡为什么会陈俊桡的自创三刀？
　　带着这样的疑问，霍刀刀刀致命的砍向千秋一的肩膀，而千秋一将积蓄了所有的力气、全部的精力，尽数释放。柔软的身姿闪躲之余，还不忘一箭箭的射向霍刀的心口、手臂、小腿、小腹等部位。
　　“箭没了？”
　　视线中千秋一抓了个空，被逼的险些毫无退路的霍刀见状，双手握紧长刀毫不犹豫的对着她砍了下去。
　　“嘶！”
　　举起的强弓被生生砍断，千秋一猛的滚下马背，一脚踹向赤云。一人一马，兵分两路。而千秋一落马之际，抡起佩剑，猛的一个俯冲，直接扎进刀鞘的肚子。
　　“滚！”
　　刀鞘痛苦的嘶鸣使得霍刀心痛难忍，这么多年刀鞘是陪伴自己最久、最深得自己喜爱的战马。就像此刻，它已经痛的撕心裂肺，却极力忍着疼痛，不让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
　　狠狠瞪着千秋一，在她的佩剑抽出准备砍向刀鞘前腿的时候，抡起的长刀砍中对着她的后背，狠狠的砍了下去。
　　“噗……呕……”
　　强大力道使得千秋一这片狂风中的枯叶摇摇欲坠，身子不受控制的她直接扑跪在地上。一口口的呕着鲜血，后背的伤疼的她挣扎几次才地上爬起来。
　　“姐！”
　　“不许过来！”
　　费尽力气吼出最后的军令，千秋一粗鲁的擦拭嘴角的血迹。身上的力气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她很想再发起一次冲锋，做一次反击，哪怕只是一个看似可笑的回击，但她的剑刚刚举起，整个身体就已经不听使唤的向后倒去。
　　“嘭！”
　　剧烈的疼痛似乎已经将五脏六腑都摔了出来，千秋一别过脸看着由宋显带头冲过来的军队，看着南宫淳尚紧张焦躁的冲着自己奔来，看着被自己下令必须站在最后不许跟来的七星……
　　耳边充斥着双方震天的厮杀声，她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出奇的温柔，像母亲的手，柔软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一下又一下……
　　“姐！”
　　南宫淳尚的嘶吼声中，霍刀已经捆好了千秋一的双手，并猛抽马鞭，快速朝着徐州城的方向奔袭。
　　“姐！”
　　“放开我姐！”
　　渐渐成圈将之围困的南宫淳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霍刀带走千秋一，他拼了命的喊，拼了命的砍杀魏军，却还是只能看着姐姐在地上被无情的拖拽。
　　“啊！滚！都给我滚！杀，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狗！”
　　干燥的沙石磕硌的身子越来越疼，千秋一的身体在急速的拖拽中不断的翻滚，浑身上下被划伤、划破的地方不计其数。
　　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也很庆幸自己终于在最后一朝彻底激怒了霍刀。
　　能够让霍刀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拖回去，是自己最后的一张牌。
　　舅舅，小一学会了你在《论语》上写下的那句话：远走的战友。
　　对不起诸位将士，对不起淳尚，我算计了你们，利用了你们的善心和将对霍刀生出的更深的恨意，对不起，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得死的有价值。
　　翻滚之际，蔚蓝的天空反复的映入眼帘，几朵洁白的云彩随着风微微飘荡。千秋一微微扯起嘴角，多么美丽的景色啊。临死还能看到这样的美景，老天爷真是待自己不薄啊！
　　“小一。”
　　“小一！”
　　“闺女！”
　　“小姐！”
　　“小一。”
　　声声亲切的呼唤，千秋一看着自己日夜思念的父亲、舅舅、母亲、君灵还有木云兄，他们都来接自己了，他们真的来了。
　　“真……好……”
　　眼皮沉重的想要隔绝红尘中最后的光景，千秋一想要挣扎的再看一眼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又痴又倦的人世间，却没有一丝力气能够对抗死亡，她缓缓的闭上了带着笑意的眸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脸别向了秦国王都的方向。
　　对不起，敬之。
　　愿诸君，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