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517、季州保卫战（14）

　　“公子，将军没事吧？”
　　燕俊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示意军医先出去。安静的营帐中，噼啪作响的炭盆闪着红光，他看着容颜越发俊俏的公子，心中感叹着江山代有人才出。
　　“没什么大碍，我给你的药，我爹按时吃了吗？”
　　“按时吃了。”燕俊笑着点了点头，“公子对将军真是好，怕是亲生的也做不到这么好了。”
　　“谢谢叔叔夸赞，小诺只是做了一个儿子该做的。”
　　“是，是，是。”
　　话一脱口，他的脸色就有了一瞬间的变化，燕俊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想该如何弥补，却不料他非但没有为难自己，反而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心中赞道，小诺真是个好孩子，将军有福气了。
　　“叔叔若没事就留下来陪陪我父亲，我出去问问军医父亲的身体情况。”燕之诺眉头微蹙，略带惆怅，“父亲的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了，眼下战事吃紧，小诺斗胆妄言，若父亲真的病倒了，军中大事，还要有个人拿主意才是。”
　　说罢也不给燕俊回答的机会，燕之诺撩开帘帐已经走了出去。燕俊反复咀嚼着他刚刚的话，又低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将军，深深的叹了口气。
　　“将军，您得赶紧好起来啊，军中可不能没有您呀！”
　　昏暗的篝火映照下的燕军营中，巡逻列兵整齐划一的检查着各个角落。篝火所不及之处，阴暗一片，列兵走过后片刻，一支枭鹰从阴暗的角落中飞入空中，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光明与黑暗是一对双生子，一个温暖光洁，一个阴冷诡谲，而一个人的内心多数也是光明与黑暗并存的，只不过要看在一定时间段内，两者谁占了上风。
　　魏国王宫之中，手执朱笔的魏林盯着陈国的战报，强忍着杀人的冲动，硬生生的用一杯茶的功夫，释怀了当下局势中的所有不利。
　　他反复的告诫自己，当初与陈毅达成合意、出兵陈国，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这般进退维谷的局面。
　　如今陈国父子决裂、对立为峙，虽然如今老王上占着上风，但他毕竟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留给新君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新君登基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是时间快慢的问题。
　　比起陈国，秦国才是最让自己头疼的存在，秦勇昌这个匹夫拒绝和谈，也拒绝与魏国联盟驱逐叛军，使得秦国如今叛军当道，铁血卫国，自己无法趁乱分得一杯羹水！真是可恨！
　　“霍元帅的军报呢？”
　　“回王上，霍元帅的军报按照时间，还得四日能进京。”
　　“知道了，把孤的手书，八百里加急送到霍元帅的手里！”
　　“是，奴才这就去办。”
　　昏黄的烛光中，魏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澜儿，孤可是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倒是赶紧把花城珏给孤带回来一块啊！虽说花家这个心腹大患已经被设计铲除，可没有花城珏，孤始终觉得这个王位坐的不踏实。
　　孤得拥有花城珏，才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昭告天下，挽回篡位的坏形象，你是知道的！你明明是知道的！
　　澜儿，哎……
　　信任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有的人虽是第一次见却能让人心生欢喜与安全的感觉，不由便有倾心相谈、推心置腹的冲动。有的人虽相处十余载却还是要处处提防，即便他数次表示恭敬与立场。
　　谁都知道，在政治当中，爱情的虚伪，可魏林凭着这份爱，深深的信任霍澜。是的，他信任霍澜，可却也明白，不能太过相信霍刀。一腔热血与情爱，不论多么浓烈，只要被塞进政治这个大染缸中滚上一滚，不消片刻，本色即无。
　　他爱霍澜，可他更爱霍刀。
　　半月有余，茂林城内，秦勇昌已经等的不耐烦，索性大开城门，主动欢迎叛军入城。蔺桡等人见此形式，疑心不减却放松了对他的防备，决定将大军兵分三个阶梯，由蔺桡率领第一阶梯的三千人入城，探明虚实后，再由率领第二梯队五万人的秦同泽入城，同时由率领第三梯队剩余十四万余人的陈自玲根据局势决定或攻或守。
　　饱读诗书好似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秦勇昌翻看着一本本诗书，读的津津有味。闲来无事，甚至主动翻看起了留守京城的大臣转送来的折子。只是太久不理朝政，折子里的有些内容他已经看不懂了。
　　“淮南大雪封山，贡品无法运出，恐……”
　　合上折子，秦勇昌揉了揉额头，心里升起一丝烦躁。这种破烂事也要上报朝廷，地方官就地解决不就好了吗？大雪封山就不要运送贡品了啊！孤又不是神，还能去炸山开路吗！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王上，喝杯茶吧，春天干燥，您嗓子都有些嘶哑了。”
　　“孤不渴，孤是有些心焦肝火。”推开十几本奏折，秦勇昌努努嘴，“不看了不看了，这都多久了！来不来倒是给孤个准信啊！孤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好吗？”
　　“王上别急，应该……”
　　“回禀王上，叛军蔺桡求见圣驾！”
　　“您看，这不说话的功夫人就来了？”摘下夹袄服侍他穿上，午吉弯了弯眉眼，“王上，喝口茶润润嗓子。”
　　蔺桡率军进城，一路畅通无阻，心中疑云更重。一座城，即便守军再薄弱，也不该对自己的敌人夹道欢迎，难道这个秦王是真心诚意的打算谈判？
　　“将军请下马。”
　　王玮拦住蔺桡及身后众将士，他昵了一眼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兵，带三千人就敢入城，果然不是善类。
　　“请将军把武器留下，独自进殿面见我王。”
　　“将军！”
　　“没事，你且在这等我。”
　　蔺桡转身将自己的佩剑和长刀塞进陈生手里，并趁机耳语道，“若一个时辰我没有出来，你必须立刻率兵离开，杀到城门处与秦将军汇合、铲平茂林城。”
　　“将军！”
　　“军令如山，别让我失望。”
　　拍拍他的手臂，环顾身后凝视着自己的将士们，蔺桡微微扬起嘴角，便转身跟着王玮一同踏上铺满红毯的台阶，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王权的行宫主殿。
　　当秦勇昌看到来的是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时，讥讽的笑了笑，秦家二郎居然这般胆小，连行宫都不敢来，看来孤是看错他了。
　　从跨进门槛的那一刻，蔺桡就盯着那位传说中暴虐、残忍、阴晴不定的秦王。此刻的他高高坐在金黄色的龙椅之上，单手撑着下颚，浓眉微蹙，满眼鄙夷的盯着自己的方向。
　　“殿内为谁？”
　　天家仪容，不怒自威，秦勇昌的声音浑厚，穿透力极强，蔺桡看着他的刹那甚至产生了错觉。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真的是昏君吗？那些糊涂事，真的是出自他的手吗？
　　“蔺桡。”
　　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中环绕，蔺桡象征性的拱了拱手，“秦王陛下。”
　　“只是唤孤一声秦王陛下，却不用参见、回禀、启禀等言，蔺桡，你将界限划分的很清楚。”
　　“秦王谬赞。”
　　“秦家二郎呢？”
　　“尚在城外。”
　　“哦？为何不进？怕孤将他变成困兽？”
　　秦勇昌的面上毫无笑意，诺大的宫殿，蔺桡已经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
　　这就是君王之仪吗？
　　竟然如此冰冷。
　　“是，也不是。”
　　“你倒坦诚。”
　　“请问秦王召见秦同泽，目的为何？”
　　“这是我们的家事。”
　　没有直接拂了蔺桡的面子，却也没有留给他太多颜面，秦勇昌将恩威并施拿捏的恰到好处。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这等，等他来了，作为旁观者听一听。”
　　“若秦王不说清楚是什么事，恐怕秦家二郎不会以您期待的姿态入城。”蔺桡盯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胆怯，“敌我相峙，若无信任基础，我们又凭什么断定您的诚意呢？”
　　“那你就不怕孤趁机杀了你，或者扣了你做人质吗？”
　　“人固有一死，怕与不怕最后都要归西。”
　　面对秦勇昌声调的忽高，蔺桡不惧反而露出一丝笑容，“但我也想试一下，到底是秦王您的命值钱，还是我蔺桡的命硬。”
　　一高一下，一明一暗，秦勇昌凝视殿下这个不怕死的蔺桡，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这份笑意中没有半分讥讽与得意，只是笑，单纯的，欣赏的。
　　“午吉，你亲自去城外给秦家二郎传旨，就说孤等他入宫一叙。”
　　“是，王上。”
　　柔声细语，软腰纤身，这是蔺桡第一次正面审时这个外界口中被千刀万剐都不解恨的佞臣午吉。擦肩之际，他对自己柔柔一笑，那笑容中竟带着一丝真诚与恳切，若他是装出来的，那演技也太如火纯青了。
　　等在城外的秦同泽深深望着蔺桡离开的方向，此番孤胆入城，不亚于主动送死，蔺桡能如此相待，事后不论生死，自己这条命都是他的了！
　　“是秦将军吗？”
　　一声清冽的呼唤如烈日中的山泉，温和又沁人心脾。
　　秦同泽看着这个穿着宦官衣衫、肤白貌美的男子，不知是阳光晃的眼睛出了幻影还是自己的心慌了几下，他竟觉得这个小太监温润如女，似玉如璞。
　　“正是秦同泽，你是谁？”
　　“回禀秦将军，下臣午吉，特奉王命来接您入宫。”
　　午吉？
　　阳光下，他的笑容纯粹的耀眼，秦同泽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这样一个双眸单纯的人，怎么可能是人人喊打的午吉呢？
　　“但我的兵也要进去。”
　　“可以，将军请便。”
　　勒紧缰绳，秦同泽骑着马走在前面，他故意忽快忽慢，让午吉不得不跟在马边一路小跑。他以为这个佞臣会露出本色，可当马蹄停在行宫门口的时候，午吉仅仅是擦了擦满头大汗，脸上挂着的笑容连一丝抱怨都没有。
　　是自己看错了吗？
　　秦同泽不住的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