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477、再回平江（3）

　　为军者，最为向往的丸药就是百子丹，只是可惜，这么多年来，百子丹只是口耳相传的一粒神药，谁也没见过，更没有人真的吃过。
　　“百子丹，能短时间内催发人之精气，因炮制过程中要加上几位含毒的草药，稍有不善，就会枯竭心血，所以又叫催命丸。”
　　“百子丹虽然有副作用，可也没有师兄你说的那么严重。”
　　木玄空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觉得百子丹是禁药。
　　“刚才巫医的话你也听到了，并没有发现她体内有余毒，那就证明百子丹的毒是可以被身体吸收化解的。既然百子丹无害，我觉得应该被推行。”
　　“这是我制出来的，有什么副作用，副作用严不严重，是否有害，我比你清楚！木玄空啊木玄空，枉你聪明一世，竟糊涂一时！她已经这副模样了，你怎么还敢给她吃百子丹！”
　　“增加体力、激发精气神，我为什么不敢？”
　　作为医者，为自己的处方据理力争。此刻在木玄空看来，孟洵不是元帅、不是师兄，更不是心上人的父亲，他只是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医者，两个人大可以为了一张药方争个面红耳赤。
　　“你以为我为什么把它列为禁药！就是因为它的副作用太大！”
　　孟洵不愿意回忆那段灰暗的往事，长叹一口气，不理会木玄空的追问，粗暴的切断了这个话题。将木玄空从床边拽开，孟洵执起千秋一的手腕，细细的诊治，不再言语。
　　木玄空虽然不服气，却没有打扰他的诊治。这大概就是医者之间的默契，对病人的关照、对病理的尊重。
　　“我先写一副方子，你再诊一下，看看你的坚持到底错没错。”
　　满心的不服气在孟洵平淡的话语中有所动摇，满腔信心在手指搭上脉搏的片刻破碎，木玄空不可置信的拧着眉头，左脉诊后换右脉，循环往复，诊了一遍又一遍。
　　“师兄，这……”
　　“这就是百子丹的副作用，也就是毒性自解的代价，心脉混乱，肺经受损。”飞快的写下几笔，孟洵把药方平铺在桌子上，看着房梁处的横木，继续道，“虽然你给她吃的不多，可对于她的身体来说，足以致命。”
　　“可她并没有心血枯竭的症状啊？”木玄空盯着她铁青的脸，“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上苍怜悯，不忍千秋一就这么离开人世。我差人给她汤药里加的配粉中有少量的琉璃花和乌川，一解一攻，只是可惜，我的手生了许多，用量也保守了。不过正是因为用量保守，我才能发现你给她用了百子丹这一事实。”
　　“师兄，是玄空太过自负，玄空认错。”
　　能让木玄空承认自己医术不精、配药有问题的，在这个世上除了师尊就只有师兄玄翁一人。他之所以选择学医，也是因为幼年的时候机缘巧合看到了师兄的手记，这一看，就被里面的花花草草牢牢抓住了心神，再也走不出来。
　　“行医者，对于药理和病症有自己的判断不是错事，我相信你的初衷是好的，可对症下药，最重要的是对症。”
　　“玄空谨遵师兄教诲。”起身拱手，木玄空谦卑的含胸鞠躬，“玄空日后，必定更加谨慎小心，多与师兄交流学习。”
　　“说来，我也有错。”思索着几个药名落在纸上，孟洵继续道，“当初我应该把手记带走，或者把手记中的药方再细化一下，这样就不会让你误解了。起来吧，来看看我的药方，应不应该加上这味药。”
　　能够与玄翁师兄共同为一位病人诊脉是木玄空的荣幸，此刻在他的眼里，千秋一已经不仅仅是女将军那么简单的身份了，她还是自己的病人，甚至是和师兄学习的标本。
　　“药方里的白附子用量已经很大了，再加乌当归，药力会不会太猛了？千秋一现在虚不受补，这样会不会血崩或者咳血，反而加重病症？而且，这副药用久了，正常人尚且会产生幻觉，以她的身体……”
　　“其他的你看后有什么想说的吗？”
　　“除了药量太大，玄空没有什么其他意见。”摇摇头，将药方还给师兄，他继续道，“师兄妙手，能保千秋一多久的生路？”
　　孟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盯着药方上乌当归三个字，又反复查验了一下标注在草药后面的用量。
　　“师兄？”
　　“我做不到朗图巫医说的三年，在我看来，千秋一最多也熬不过两年。”不情愿的说出自己的论断，孟洵轻叹道，“朗图的结论很可能是建立在千秋一安心养病，毫无杂思的前提下。但我太了解这个孩子，她心思重又闲不住，心无杂念，她做不到。”
　　两个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医仙和毒圣联手，也不过能勉强在阎王手里给她抢出两年的命，既心痛又惆怅。孟洵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可转身看向她铁青的脸时，仍旧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张恒，对不起，我连你唯一的亲人也保不住。
　　“去抓药吧，别和裳儿说。她嘴不严，心又软，万一哪天说漏了，同袍那边就算是我，也没把握能按的住。”
　　示意木玄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孟洵扣好砚台的盖子，起身走到床边，手掌立在银针的正上方半米的位置，片刻间，银针如剑旋转几圈后飞入他的指缝，并被顺势收入宽袖中的暗格。
　　当晚，千秋一从沉睡中醒来后，身子不似以往的沉重，晃了晃脖子和手臂，她正想问是怎么回事，七星已经按照孟洵的吩咐，在饭前要求她空腹饮下了一碗又苦又涩的汤药。
　　“夫人，蜜饯。”
　　“嗯。”
　　熟悉的味道扩散在苦味不散的口中，千秋一习惯性的回首看向珠帘后的灵位。视线中供香缭绕，轻柔曼舞，飘散到一定高度后便像天空中的积云，聚集在一起，随后缓缓四散。
　　“我睡了五个时辰？”
　　“差不多。”
　　“这段时间，有谁来过吗？”
　　“完颜荙带个巫医过来，木玄空道长和孟洵副帅也来呆了一会儿。”
　　七星观察她的神色，如实回答。在七星看来，夫人睡醒后脸色确实比今晨要好看很多，虽然仍旧苍白，但铁青的锈色着实退了不少。看来，黄玄翁的针灸之术确实不容小觑。
　　明月高悬，同样燃着供香的魏国霍府中，霍刀跪坐在立满灵位的供桌前，眼神从第一排的左边流连到最后一排的最右边，又从最后一排的最后边喃喃着每一个名字，直到念到第一排最左边的位置。
　　祖父，父亲，澜儿明天又要出征了，这一战，澜儿不知道会不会活着回来，当然，如果不能活着回来，对澜儿来说也是美事一桩。泉下相见，澜儿盼望这一天，已经盼了十余年。
　　深深的叩首，久久没有起身，只有声声喃喃：
　　“祖父，保佑我吧。保佑我。”
　　“元帅，王上有令，传您进宫面见！”
　　抵在地上的头没有抬起，冷眼睁开，霍刀就这么倒看着传令的使者，没有接旨的打算，不做任何反应。
　　“霍元帅？”
　　使者见她没有动，以为她睡着了或者遭到什么暗算，连忙跑过去，刚跪在地上准备查看她是否还有气息，却被她突然瞪大的眸子吓的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上。
　　“哎哟我的元帅，您着实吓坏老奴了。老奴见您没动，以为您……嗨！都是老奴的错，霍元帅天兵神将，逢凶化吉，怎么会有事呢。”谄媚的将她从地上搀起，使者拍了怕她裙摆的细灰，试探道，“元帅？”
　　“你去告诉魏林，我会按时出兵。”
　　推开使者的手，霍刀之所以没有让他难堪并未因为他是魏林身边的人，而是因为年幼时自己曾受过他的恩惠和照拂。
　　“老奴是来请元帅进宫的，您这样老奴……”
　　“你如何，是你的事。但我不想见他。”
　　转身徒留一个冰冷的背影，霍刀捞起门口的长刀，白烛之下，刀刃随着她的步伐晃着明亮的烛光。
　　老使者是当年宫变唯一的幸存者，他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只能甘心当一个哑巴。他回首看了一眼立在第一排正中间霍启仁的灵位，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哎！真是孽缘！”
　　王宫之中，昏暗的烛光下，魏林一本本的翻看着臣下递上来的竹简和奏折，神色怡然自得充满自信，朱笔飞速落字批阅，嘴角微微上扬。
　　自认四国局势已经按照自己的计划在变化，魏林在燕国拒绝了自己联盟的提议后，选择实施一个大胆又冒险的想法：假借联盟之手，帮助陈国王储陈毅发动宫变，并趁机攻占陈国都城，将之吞并！
　　他相信，魏国想要屹立于中原不倒，必须扩大版图、增加兵源。秦国内乱，孟洵等老将死守国界线，自己无法遣兵趁机攻陷秦国土地，可这不代表他对当今局势束手无策。
　　陈毅是个急于求功又爱冒进的人，当了四十年王储的他几乎日日盼着当朝陈王驾鹤西归。陈王曾登位起就把兵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陈毅虽然是王储，却也不过是个毫无兵权的王储，这也是他为什么在自己提出联盟后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的重要原因。
　　但是陈毅做梦也不会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之所以要帮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他主动割让的邻国六城。对于陈国领土，自己要么不要，要的话，就必须尽收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