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444、直击季州（74）

　　快马加鞭，来去匆匆，七星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沁透，冷风吹着，他忍着瑟瑟发抖，撩开帘帐，引着千秋一和南宫淳尚走了进去。
　　先将斟满温热茶水的粗陶碗递过去，七星又走到炉前填了几块柴火。炙热的炉火烤着身子，使得他不受控制的打了几个冷颤，回眸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呆滞的夫人，脑海中浮现出她刚刚对秦同袍的欲言又止，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很可怜，可怜到自己险些脱口告诉她那日公子并没有与他完成大婚的仪典。
　　“夫人，木道长说的药材我买回来了，一共十七种，各二两。”
　　“辛苦你了。”
　　浅抿一口茶水，看着七星冻的通红的脸颊、干裂的嘴唇，心里除了感动更多的是自责。倒一碗茶递过去，千秋一见他有些犹豫，又让了让，他才不好意思的接下咕咚咕咚的灌了进去。
　　“不辛苦，为夫人赴汤蹈火是七星的荣幸。”
　　粗鲁的擦拭嘴角的水渍，七星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犹豫了一下，有些羞涩的递到她面前。
　　“什么？”
　　“胭脂。”
　　“难得你有心，谢谢了。”
　　接过胭脂，千秋一故意夸张的打开闻了闻，看着她很久没有流露的陶醉，南宫淳尚暗暗对七星竖起了大拇指。
　　“夫人喜欢就好。”七星腼腆的挠挠头，低声自言自语，“公子总是说要等闲下来要亲手给您做胭脂，可是一直没能有这个机会。”
　　他的声音很小，可千秋一还是听全了，她刻意将嘴角上扬，弯起一个很大的笑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你回来的时候，可遇到刘准了？”
　　“回夫人，我们是相对的方向，我远远的看到他们了，人不多，大概一百人左右，但看得出都是精骑。”七星走到灵位前给公子点了柱香，恭敬的拜了三拜，才继续道，“我猜刘准可能是想学孟洵当年的轻骑闯敌营，就不知道他和他的士兵有没有直捣黄龙的本事了。”
　　当年孟洵凭借不足五十人闯入敌营攻城略地的战绩至今仍是佳话，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四国之中，也只有一个孟洵。不论蔺桡和霍刀如何被世人赞誉为战神转世，也终究不是那个横刀立马、扭转乾坤的孟洵。而刘准，斑驳白发的一介迂腐老将，更不能和年少轻狂的孟洵相比了。
　　“刘准是务实派，他不会轻易进攻，更不会用自己身后将士的命去赌一场根本没有神算的突袭……”
　　呼呼的风夹着战鼓声一同钻进耳朵里，千秋一瞥了一眼忙着洗米的淳尚，与七星对视了一眼，眉头紧锁，映着火光的双眸深邃如海。
　　按照七星的脾气，他从不多嘴多舌，更不会随便说起战场的事，而今时他突然说到孟洵当年的奇袭，是有什么隐喻吗？想到这，她又看了一眼七星，正巧，七星也盯着她，并且目光没有闪躲，显然是有话要说。
　　“你有话说？”
　　七星从来不管闲事，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可当他想起公子温柔坦荡的笑容时，又郑重的点了点头。
　　“夫人，七星看刘准来势汹汹，很可能是奔着活捉谁而来的。”
　　他顿了顿，内心中似乎做着十分激烈的挣扎，半晌，他才颤了颤嘴角，试探性的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秦同泽。”
　　“何出此言？”
　　“七星浅见，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夫人指正。”拱了拱手，他继续道，“如果我是刘准，年过半百早已没有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自然不会想着能够凭借百余人歼灭敌营，所以此行必有其他目的，此为第一步，明修栈道。起义军中举足轻重又没什么本事的人，是最容易抓的，表面上带着一群死士来一场自杀式的攻击，实际是为了趁乱掳走一个能够谈判的砝码，此为第二步，暗度陈仓。”
　　“可是如果同泽是去迎战的，他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
　　“如果他去迎战，更容易诱敌深入，反倒简单。”
　　千秋一缓缓走到桌前，重新握紧桌上的翎元，同泽年少轻狂，容易偏听偏信，的确是军营里最容易上当受骗的将军，重要的是苏吟惨死不久，如果周跃以身诱之，他一定会沉不住气追出去的。
　　想到这里，千秋一直觉背后冷汗直冒，如果真的按七星的推测，刘准看似釜底抽薪的以自己为诱饵强攻，实则行的却是攻心之计，那同泽这个愣头青就太危险了！
　　“淳尚，别熬了，跟我出去！”
　　“去哪啊姐？熬完粥，你还得吃药呢！姐！”
　　南宫淳尚见她脚步声风根本不和自己解释，连围裙都来不及解，便好抓起佩剑匆忙的追了出去。
　　“你不该多管闲事的。”
　　角落中安静如雕塑的鹰眼走到七星身边，两人如陌生人一般对视着彼此，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切的较量都在眼神之中无声的对抗着。
　　从相识的那一天至今，两个人几乎从没有真正说服过彼此，哪怕公子在中间调和，两人也是针尖对麦芒，寸土不让。
　　“如果公子还活着，也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公子死了，是他们害死了公子。”环着佩剑的鹰眼冷冷道，“公子如果活着，不论下达什么指令我都心甘情愿，可这群人是害死公子的罪魁祸首，我不可能帮着敌人出谋划策。”
　　“害死公子的是霍澜。”
　　“如果不是他们起义，以公子与霍澜的关系，会到那般田地吗？”鹰眼丝毫不给七星留颜面，句句带刺，“公子参加秦国叛军是他的不对，可如果他们能够保护好千秋一的家人，公子不会有深入虎穴的机会。话说回来，张恒为这群叛军做了那么多，他们有竭尽全力的站在他的角度、站在千秋家的角度想过问题吗？”
　　七星张嘴本能的想反驳，可张开嘴却发现根本无言以对，只能任由他冷嘲热讽的说尽众人之所想。鹰眼见他不语，冷笑一声，他对秦同袍的托辞早就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于为其遮掩什么。
　　“什么尽快打回平江城，攻下平川城，让夫人一家团聚，根本就是屁话！不攻城就不能接人了吗？若真如此，为什么秦怀山他们能出来！为什么他们出来的时候不带着千秋家？就算多的带不出来，三个人，一对夫妇，一个小丫头，还带不出来吗？说白了，不过是自私到骨子里罢了！”
　　“你……”
　　“我说的不对？”
　　“不全对！”
　　七星挣扎着反驳，可却是如此的苍白，他别过头不敢去看鹰眼那直穿人心的冰冷眼神，视线中炉子上的砂锅正咕嘟咕嘟的冒着乳白色的米水泡，好比他此刻的心，热气沸腾的翻滚着。
　　“我的话对也好，不对也罢，都不能抹杀他们害死公子的事实，公子帮着敌人对抗母国的行为有错不假，可错不至死。”
　　“你干什么去！”
　　“自然是去追夫人，难道你还要看着夫人也被他们这群自私自利的小人害死吗？”鹰眼回眸瞥了他一眼，警告道，“她既嫁给了公子，就是花家的夫人，不论那礼成还是没成，缺了一拜还是两拜，只要红灯笼上了天，就是天王老子，也改变不了她是花家主母的事实！”
　　帘帐被狠狠摔下，七星看着鹰眼消失的背影，他为人冷傲，却很少动怒，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不然不会把藏在心里一年多的话倾泄而出，更不会以这么重的口吻说出。
　　公子，我真的错了吗？
　　七星忍不住扪心自问。
　　心里虽然纠结难愈，却没敢过久的发愣，在他的心里，夫人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保护夫人的安全，这是他答应公子的，所以他按了按腰间的佩剑，也快步的跟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是夹杂着雪粒子的呼啸大风，似乎要将人的骨肉吹散，拍在脸上既疼又硬，使得人睁不开眼。
　　眯着眼，远远看着叛军大营方向已经有军队出营，看到一马当先的是秦同袍和蔺桡时，刘准紧蹙的剑眉微微展平，余光看着身后不顾生死陪着自己一同奋战的战士，心中流过的是能融化冰山的暖意。
　　他知道自己不能凭着百十号人将局势逆转，活了这把年纪，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此行，他以自己为诱饵佯攻，为的就是给周跃争取诱敌深入的时间，只要周跃能抓住二公子同泽，哪怕自己战死，这一战也不算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季州城还在秦人手里，等小弟带着援兵赶来，自己就能达到既杀身成仁又保家卫国的目的了。虽说这样的想法有些自私，可是自己不能让刘氏几十年的辉煌覆灭在自己的手里。
　　如今，自己能够做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只有自己死在冲锋的路上。
　　小弟，原谅兄长的自私，兄长只是希望王上能看在你救援及时、苗州又急需对敌的份上，留我刘氏一族血脉不绝。
　　“驾！”
　　没想过能活着回去，自然也不怕死伤，刘准目光炯炯的盯着紧逼而来的叛军，扬起嘴角，周身充斥着大无畏的意气风发。
　　“将士们！怕不怕！”
　　“不怕！”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心里是将士们沸腾的热血，刘准转过头，笑着对众人竖起大拇指。
　　“都是好样的！都是我秦国的好儿郎！”刘准大喝一声，振奋道，“这一战，杀出咱们秦人的威风来，好不好？”
　　“好！好！好！”
　　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会心一笑，刘准布满褶皱的脸上，洋溢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英姿。
　　元帅，刘准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您等着，刘准很快就去见您。
　　等见了面，咱们再好好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