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438、直击季州（68）

　　魏国的大雪飘飘洒洒，季州城外的雪花也纷纷扬扬的落下，千秋一在一阵颤栗中惊醒。她瞪大了眼睛，惊魂未定的环顾周围，确认这里仍旧是军营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管木玄空那冷的能杀死人的眼神，直接把脸上的银针一个一个都拔了下来。
　　“谢谢木道长再次出手相救，千秋一感激不尽。”
　　把银针递过去，可是木玄空却没打算接。两人对视着，一个笑脸苍白，一个冷若冰霜，无声之间像一场无声的战争，双方都是大将，率领着千军万马，谁也不肯败下阵来。
　　“好了好了，你一个郎中，还和病人一般见识？”
　　张玄觉主动接过银针塞进旁边的银针包里，又拽了拽怒气外溢的木玄空，刚准备说几句好听的话插科打诨把这事翻过去，可显然木玄空不肯罢休，他猛地站起身，黑着一张脸，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这小子平时都事不关己不生气的，今天是怎么了？”
　　视线落在被风卷起的门帘，碎碎念了一句，张玄觉转过身来仍旧是笑嘻嘻的样子，他走回床边弯着腰左右打量千秋一的脸，指了指她额头上的白布。
　　“后脑勺摔破了，你最近睡觉尽量侧躺。”
　　“嗯，放心吧，我没事的。”
　　这话是看着张玄觉说的，又何尝不是说给在场、不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千秋一自知大家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很关心自己，所以，她必须要尽可能的安每个人的心。
　　战争已经很苦了，大家不能再因为自己而平添烦忧。
　　“对了，同袍醒了。”
　　明知道她在逞强，张玄觉还是没有拆穿她。拆穿她有什么用呢？毕竟她的身心都千疮百孔，自己不是花木云，给不了宽慰，更堵不了任何一个孔洞，又何须再给她增添伤痕呢？
　　“知道了。”
　　她已嫁做人妻，按照魏国风俗，不能再过多关心旁的男子，尤其同袍还曾与自己有过婚约，更应该避嫌才是，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同泽也没什么大碍，有同袍在，他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嗯。对了，刘玄楠抓回来了吗？”
　　“没有，刘准……把他射死了。”
　　听到刘玄楠被自己的父亲亲手射杀，眼前浮现出他倔强的模样，千秋一只觉胸口好像被谁重重打了一拳，一股酸水从腹中上涌，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地上的呕吐物中带着血丝，千秋一连忙给了七星一个眼神，而七星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选择帮助她继续隐藏这个秘密。
　　“夫人，喝口温水漱漱口吧。”
　　千秋一本能的推开了杯盏，可当看到七星微红的眼眶，她犹豫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侍女君灵俏皮的模样。
　　“小姐，漱漱口吧。”
　　每日晨起，她总是端着一杯温水来给自己漱口，即便困的哈气连天，甚至有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还是能精准的把水杯凑到自己唇边。
　　在千秋一漱口掩饰的时候，张玄觉已经把米粥端了过来，他用勺子翻动几下，吹了吹热气，见她双手空了才递过去。
　　“我无法评价刘准的行为是忠君为国还是冷血无情，没有穿过他的鞋，也没有走过他的路，自然也没有资格评判。这是南宫淳尚给你熬的粥，一直在炉边温着，你喝一点。”
　　“淳尚呢？他伤的挺重的，好些了吗？”
　　“既然他都没瞒得过你，那我也就不瞒你，淳尚确实受了很重的伤，好不容易退了烧，天气骤冷，他又感染了风寒，眼下在营帐里眯着呢。”
　　“我去看看……”
　　淳尚虽然调皮，可自己答应过南宫伯伯要照顾他的，再说这几年他已经稳重了很多，对自己也十分照顾，家中生变后，自己早就把他当作了唯一的亲人，又怎么能不担心呢。
　　“你还是歇着吧，好一些再去。”按下千秋一，张玄觉对七星道，“照顾好你家夫人，有什么事去秦将军的营帐找我，或者直接找蔺将军也行。千秋一，我走了，你记着把粥喝了。”
　　“大哥，麻烦你照顾夫人。张将军，我送您。”
　　“好。”
　　张玄觉本想拒绝七星的相送，可见他眼神恳求，应该是有话要和自己私下详谈，便没有拒绝，回头告别的时候又见千秋一面对七星那警告的眼神，更加深了心中猜测。
　　她有事瞒着，而且是瞒着所有人！
　　联想刚刚木玄空怒气冲冲的样子，张玄觉的心嚯的凉了半截。
　　心思各异的两人一路上安静无语，直到走至校场，七星才突然转过身来，再一次违背花家祖训，双膝落在地上，深深的磕了个头。
　　张玄觉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为储君，最坚实的支持力量就是花家和师傅霍启仁，故而他对于花家传说中的七星是有些了解的，关于他们不许管旁事、不许跪外人的规矩也是知道一点的，所以看到七星下跪，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心头一震，忽然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眼前浮现出千秋一娇弱的模样，整颗心都凉透了，直呼糟糕！
　　“七星，你这是作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是千秋一吗？她怎么了？”
　　“是，是我家夫人，还求张将军救救我家夫人！”
　　“你先起来说话，你家夫人到底怎么了？”
　　张玄觉托着七星的双臂，可他还是挣扎的跪了下去，无奈，也只好蹲下来陪着，两人面对着面，均是因为一个人而提心吊胆。
　　“张将军，我家夫人从四个月前就已经咳血、吐血了，刚刚……刚刚又吐了。”七星深深低着头，声音颤抖，“都是七星不好，七星没能保护好我家公子，此刻又护不住夫人……七星不能辜负公子的遗嘱。七星知道木道长是神医，他一定是诊出我家夫人的身子极其不好才动怒的，还求张将军帮忙跟木道长说几句话好话，求他施以援手，救救我家夫人，七星愿做牛做马报答他！求您了张将军，求您！”
　　“咳血吐血？你怎么不早说！”
　　张玄觉猛的揪住他的衣襟，怒目而视，可当见他泪如雨下的时候，身体突然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
　　“都是七星不好，七星不该替夫人隐瞒病情，都是七星的错。还求张将军看在我家公子和夫人都出生入死的份上，救救她，救救她吧！七星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七星，起来，起来！”
　　“张将军，求您了，就当帮帮我家公子！求您……”
　　额头深深磕在冻的结实的土地上，眼泪和着风，刮落在地，七星的耳边一遍遍回荡着公子的嘱托，眼前是公子最后在烈火中被焚烧的场景，他对温润如玉公子的思念，一日也不曾缺席。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答应你的，你先起来！”
　　七星皆傲骨，为了千秋一他能卑微至此，张玄觉深深的为之感动，可感动之余是对千秋一身体的担忧。只是，他担忧的初衷并不是帮住这个战友，更不是为了帮助花木云照顾遗孀，而是因为他的挚友秦同袍。
　　如果千秋一死了，同袍怕是也活不成了吧。
　　这是张玄觉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担忧，也是最让他无法释怀的担忧。依照同袍的性格，如果千秋一真的就这么死了，他一定会性情大变，会不会殉情另说，单是为她报仇敛去仁善、屠戮魏国山河这一点，也是无人能阻止的！
　　“你先回去照顾她，离开太久她会起疑心的。”张玄觉用冰凉的手撑着额头，声音充斥着疲惫，“要是她问起，你就说，你就说……”
　　“就说我叫你拿这个给她。”蔺桡拎着两个小竹筒走了过来，“这是金漆，她不是要给灵位补漆吗？刚好我要给她送过去，你就说送完张玄觉，我差人让你去取漆。”
　　“谢……谢谢蔺将军！”
　　“不客气，去吧，你家夫人心思细腻，再久，怕是她同样会起疑。”
　　“是！”七星起身，接过竹筒，对二人恭敬的施以抱拳礼，“谢谢两位将军！七星代我家公子，谢谢二位了！”
　　看着七星步履蹒跚的背影，张玄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说不出来自己是在心疼谁，故去的花木云？病床上的千秋一？还是那个对事实一无所知的同袍？
　　“蔺兄，你听到了多少？”
　　“一儿的病，我知道的比你要早一些。”
　　声音平静，蔺桡看着张玄觉惊愕的样子，单脚在雪地上划了个圈。是的，在木玄空带着同裳雪夜赶来那天，自己就知道了千秋一的病情。
　　“那你……”
　　“怎么不和大家说？”见他不语，蔺桡叹气道，“这个秘密压着我也恨痛苦，但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不会和同袍说，更不会和你说。”
　　“为什么！”
　　“你知道后会不告诉同袍吗？你瞒得住吗？”
　　“我……”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我不想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再平添大家的担忧，一儿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蔺桡淡淡的声音继续道，“我已经修书给副帅，言明厉害，相信副帅的回信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既然，我们都劝不动她，就让副帅用军纪来压她吧。”
　　“蔺桡，还是你想的周到。”
　　“你也不差。”揽过他的肩膀，蔺桡昵着他的腿，笑谈，“你装瘸的技术真不错，连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了。”
　　“你……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从你来的第二天。”两人一边向前走，蔺桡一边神秘道，“你确实病了，可没有你表现出的那么严重，也就是同袍关心则乱，没有怀疑你，要是放在旁人身上，你看他能不能看出来是在装病？”
　　“你可不能跟他说，不然他……他会赶我走的。”
　　说到最后，张玄觉的声音好似蚊子叫一般，蔺桡停下脚步，余光中远处的秦同袍正披着衣衫朝这边看。嘴角微微上扬，心知肚明张玄觉担忧的原因，便在他的恳求中，点了点头。
　　北风呼嚎，真情柔软。
　　感情和信念同样是坚定人心的基石，此生能有一挚友，君子之交，足以！
　　只可惜，我的挚友，已经葬身在茫茫火海。
　　木云，如果能再活一次，你能不能自私一点？
　　哪怕只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