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408、直击季州（38）

　　不能再继续无视他们的争吵，千秋一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余光中是同袍被打红肿的嘴角，心口因他的受伤而疼，可却只能假装毫不在意，她推开同袍的搀扶，喘着粗气靠着冷冰冰的木板，对蔺桡愧疚的点了点头。
　　“师傅，你的话我都听到了。”
　　“对不起是师傅莽撞了。”对千秋一的愧疚来自对花木云的尊敬，蔺桡颔首略表歉意，“你尚在病中，是师傅没有体会你的感受。”
　　“师傅没有错，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只是没有勇气加入进来。”摇摇头，千秋一扯出一抹自责的笑容，“其实师傅说的句句在理，秦将军的初衷是为了我，张将军也是善意，所以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大家，我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
　　“小千！”
　　“你让我说下去，这副身体再破败也是我自己的，何况今天这件事因我而起，我难道没有资格参与吗？”
　　千秋一叹了口气，看着同袍充满痛苦的眼神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处闪躲、冷漠，或许是不对的，两人的感情、婚约人尽皆知，虽说现在不能在一起，但大大方方的面对，岂不是更好？
　　自己这样自以为是的刻意闪躲，不但没有止住漫天流言，反而伤害了更多的人。蔺桡说的对，自己已经嫁做人妇，应该与同袍划清界限，但这种划清界限却不是片语不言，既然自己命不久矣，为什么不能坦然的面对这份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呢？
　　“既然一切因我而起，那总该听听我的意见才是。”
　　缓了缓情绪，千秋一拢了拢被子，本想继续说下去却忍不住咳嗽起来，同袍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一年多了，她终于没有再拒绝他的好意，接过水杯，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谢谢秦将军。”
　　喑哑的话语虽不再冷漠却还是带着淡淡的疏离，同袍明白，心伤是不可能单凭几句话就能痊愈的。何况她的伤口那么深、创面那么大，许是这辈子也不能愈合了，而自己能做的只是陪着她，护着她，让置身于冰冷之中的她感到丝丝温暖。
　　“别客气。”
　　扬起的手下意识的想要摸摸她的头，可当看到她神色中的那抹闪躲也只能悻悻的落在胸前，幸好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适时把水杯递了过来。秦同袍感激的笑了笑，心里忍不住欢喜，她还是在乎的自己，只要她还在乎自己，这就够了。
　　“师傅，秦将军，张将军，我的身体如何我早就问过杨军医，也让七星带着药方去问过坊间的郎中，说是气血瘀滞、阴阳失和、邪气入体，还有好多症状我都记不得了，不过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人活一世，吃五谷杂粮，谁还能不长点儿病呢？你们说对吧？”见三人陷入沉默，她释然的笑了笑，“你们这样好像我下一刻就要死了，不过说好了，我如果死了……”
　　“不许你胡说，我已经写信给木玄空让他来前线了，他医术精湛，一定会医好你的！你要有信心！”
　　每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死这个字，秦同袍的心都像被生生挖掉一块那么疼，她口中的看淡生死其实并非真的看淡，而是觉得世间没有留恋罢了。多么让人心痛，自己自诩视她为此生挚爱，却成不了她对这红尘留恋的牵绊。是自己做的太差劲了，她才会这般失望，都是自己的错。
　　“我自然是有信心的，可人总归是要死的，如果我死在你们前头，你们可得按喜丧给我办，要放鞭炮，挂红绸。我虽身无长物的来到这红尘走了一遭，但不想空无一物的离开。”
　　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秦同袍对她的心疼不言自明，此刻听了她这番豁达的话，一向乐观的张玄觉也狼狈的转过身去，肩膀耸动，却紧咬牙关没有哭出声来。
　　“师傅，他们俩都不应声，你答应我可好？”
　　余光始终留一寸之地为同袍，千秋一的嘴角上扬，她的笑容越是真诚，越是让人悲痛万分。在场三人，无一不希望她能痛快的哭一场，哪怕打打人，骂骂娘也好，可她就这么笑着，笑的让人惭愧，让人心疼。
　　有那么一瞬间，蔺桡透过笑意盈盈的千秋一竟好像看到了花木云正在对自己微笑，仍旧是如和煦阳光的温暖，弯起的眉眼如初，红润的唇如月牙……
　　蔺桡呆楞在原地，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盯着千秋一，不仅笑容如此的一致，同样的话，花木云也曾对自己说过，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千秋一坚持给他穿红色的衣服自己非但没有阻拦还默默支持，只是愧对了承诺他的红绸粉饰，也没有放响鞭炮。
　　“师傅？”
　　“好，我答应你。”回过神来，蔺桡点了点头，“红绸、红衣、鞭炮，只要我还活着，一样都不会少的。”
　　“嗯，那一儿就先谢过师傅了。”拱拱手，千秋一畅快的吸了口气，声音轻快，“三位将军，不论你们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是什么，我是肯定不会做逃兵的，不战到最后一刻，我不会离开战场，至于……”瞥了一眼秦同袍，大方的对上他温柔的目光，“至于秦将军，想必刚刚也是一时兴起说的玩笑话，对吧？秦将军。”
　　“对。”
　　只要是你说的，你想要的，你期待的，不论原因是什么，我都会依你。秦同袍在心中如是说道。
　　“既然误会解开了，就不要叫同泽来了，战场上受了伤，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掀开被子，正准备捞过不远处的外褂，秦同袍已经先她一步将灰黑色的褂子递到她面前。
　　灰黑色，她过去从不碰这种颜色的衣服。
　　“谢谢秦将军。”千秋一系着盘扣，端坐在床边，继续道，“三位将军，我见过刘玄楠了，他虽极力否认，可我能断定朝中已经派人来了，而且此时正在季州城内监工，所以刘准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的时间，而且眼看着冬天就来了，咱们的士兵没有带棉衣，战线不易拉的太长，得制定个策略，尽快攻进城去才是。”
　　“知道了，你再歇一会儿，我们先出去。”
　　从头至尾，蔺桡只字未提她违抗军令擅自出征的事情，后来有人问过他，当时为什么没有严格执行军纪而是选择背离自己的原则放她一马，蔺桡的回答是，千秋一体恤军将，主动冲锋阵前，是大勇。
　　“讨论策略的时候会叫你的，放心。”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蔺桡淡淡的声音宽了她的心，“帐子里同袍给你升了两个火盆，你若还觉得冷，那边还准备了一个备用的。”
　　“谢谢秦将军如此周到的照料。”
　　一口一个秦将军，即疏离又挑不出毛病，可在秦同袍听来却异常刺耳。想起她娇嗔的叫着敬之的得意与温柔，与眼前的反差，天壤之别，只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更没有权利要求她与从前一样，毕竟很多事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你躺下再睡一会儿，睡不着就闭上眼睛养养神，等下我烧了热水给你送来，洗洗头发。”保持着君子之交的礼仪，秦同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野地里血腥味会引来狼群，你营帐的位置虽不偏僻，却也要提防着点。”
　　“嗯，不过不劳秦将军，七星可以代劳的。秦将军突来前线，军务缠身，不该把精力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
　　“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哪怕是为了花木云照顾他的遗孀。”
　　“秦将军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真的不用。”声音不再冷漠却再次拒绝，苍白的脸上笑容不减，千秋一客气道，“张将军，劳烦你和秦将军先出去吧，还有师傅也先回，我想躺一会儿。”
　　“既然如此……同袍就不打扰了。”
　　再次相见，花夫人三个字始终说不出来，秦同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营帐，帘帐落下的那一刻千秋一的面上还是挂着惹人心疼的笑容。
　　“夫人，血……”
　　“别言语，不许对任何说。”
　　袖子上是自己刚刚呕出来的鲜血，刚刚他们没有离开的时候喉咙里就已经翻滚着血腥，所以自己才刻意穿上了外褂，为的就是万一自己忍不住了，可以用宽袖做掩饰。
　　“您这是第一次吗？”
　　“有几次了，不要紧的。”
　　脱下衣服，千秋一将其扔进铜盆里，撩起清水将嘴角的血迹洗干净，拽下盆架上的帕子擦着水渍，视线中褂子上的鲜血在清水中缓缓的被稀释，双手再次伸到水里，轻轻揉搓，原本触目惊心的血迹就像变戏法一样消散了。
　　“您这样硬瞒，是不行的，我要去告诉蔺将军！”
　　“你敢！”
　　“七星为何不敢？只要是为了夫人好，刀山油锅，七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如果我以主子之名，命令你保守秘密呢？”
　　“夫人可是在逼我？”
　　四目相对是无声的较量，七星梗着脖子硬气十足，丝毫不服软，但他也明白，这个倔强的女人不会因为自己的态度强硬而认怂的，她的脾气像倔驴，除了公子，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降伏。
　　“好吧，七星听夫人的。”
　　“这才对，一会儿你趁天黑把这盆水倒到杨军医经常倒水的那个水坑里，依你的本事，肯定不会被人发现的，对吗？”
　　“对！”
　　对吗？
　　虽说是问句，可自己却没有选择回答不对的权利，此刻夫人的言语虽听着温和，但却充斥着威胁，而且她此刻威胁人的语调和神色与公子如出一辙，让自己毫无拒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