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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君子之道(上) ...

  •   轻柔的风吹过,带着院子里丝丝的花香,只是如今这本该惬意的柔风更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划伤了肺腑,更划伤了心肝。
      孟洵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心意,可是曾经的朋友都知道,自己对怀山的爱慕,哪怕这种爱是突破了俗世禁忌的。
      当初为了能够找到孩子们和怀山,孟洵不惜顶撞王命,抛弃一切荣华从囚牢中逃了出来。他连着奔袭了五天五夜,跑死了两匹快马,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自责,也在无数个朝思暮想的日夜中脚不离地的寻找着他们的身影。
      他至今没有告诉怀山,自己在寻找他们的半年里,未曾睡过一个囫囵的好觉。经常是浅眠半个时辰就爬起来继续赶路,甚至有几次因为太过疲惫昏倒在了荒野之中。可是,上天终是待自己不薄,让自己找到了他们,能够陪在孩子们与他的身边。
      “怀山……”
      声音中充满了悲伤与不舍,孟洵看着孟平江倔强的背影,红了眼眶。这是自己捧在手掌心中的宝贝呀,自己怎么舍得?
      “小洵,打!”
      “怀山!”
      “打啊!”
      孟平江的周身都充斥着决绝,孟洵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接过鞭子,双手不自然的颤抖着,视线落在跪在地上、面朝平江城方向的孟平江身上,心中泛着无以名状的酸涩。他的手指反复在鞭子上摩挲,眼泪毫无预兆的夺眶而出,落在了鞭子上。
      “孟洵,你若不打,我就出去找人打。”
      孟平江是个脾气和善、骨子里却十分倔强的人,他挺直了脊背,深深的对着将军府的方向叩首。孟洵知道,他是觉得对不起姐姐和姐夫的临终嘱托,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恪尽职守的抚养两个孩子,为此,连终身大事都耽搁了。每次问他为何不娶木灵,他都笑着说此生不娶,但自己知道,他很喜欢木灵,不然也不会不顾一切的将她带在身边。
      “怀山,何苦呢?”
      “我说了,孟府必须有规矩。就像当年的将军府,必须有规矩。打!”
      “怀山!”
      “打啊!”
      紧紧咬着下唇,猩红的眼眶中噬满了泪水,孟洵拗不过他,只能狠着心扬起了鞭子,但却无法用全力。本以为可以这般作秀将事情遮掩过去,但孟平江却说什么也不肯作罢。
      “你这十鞭没有用全力,重来!”
      “怀山!”
      “重来!”
      “怀山!”
      “你打不下去是吗?”
      孟平江猛地转身,原本充满笑意的双眸此刻满是刚毅。孟洵意识到,不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动摇他的根深蒂固的想法,自己也明白他这不止是在替同袍受刑,而是在惩罚自己。他恨自己不能教育出一对像姐夫一样的真君子,但这又哪能怪他?人的秉性、性格本就是不同的。纵使是姐夫,也不见得是个是十全十美、从不犯错的人。
      “怀山,你何苦?”
      “我说了,打!”
      孟洵凝着他笔直却已然伤痕累累的脊背,脑海中浮现出姐姐为了保护自己而遍体鳞伤的模样。她明明疼的已经无法站起身来,却还是温柔的擦拭了自己的泪水,轻轻唤了一声:小洵。想到这里,他虽不忍心,却只能重新扬起鞭子,狠很的落下,直到孟平江的脊背血肉模糊。
      十鞭,终在自己默默的倒数中结束,孟洵连忙擦去了面上的泪痕,余光中是嘴角泛着油光的张玄觉,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个疑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
      “怀山!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扶着他缓缓而起,孟洵心疼道,“慢一点,再慢一点……我扶你回房去上药。”
      “不必了,我去看看同袍。”
      挣扎着站起身来,孟平江不着痕迹的推开了孟洵的搀扶,无所谓的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莞尔一笑,如年少时一般以自己的额头抵着孟洵的。
      “谢谢你,小洵。”
      额头尚留存着那熟悉的温度,孟洵呆愣在原地,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心中落寞道:怀山,我想保护你们所有人,可我该怎么作,才能护着你们所有人?
      静谧的孟府,因为大少爷的鞭伤躁动起来,往来下人的脚步悉簌,屋子内孟同裳的哭声嚎啕,不论谁都拉不住。
      顽皮的孟同泽安静且悲伤的紧紧攥着兄长冰凉的手,眼泪止不住的下落,但他没有像同裳一样哭出声音来,只是默默的落泪,此刻的痛如钝刀一下下在心头剌,这是他这个犯错之人必须承受的。
      “再换一盆水来。”木灵双手满是血迹,她紧蹙着眉头,急切道,“娘,你看这孩子的后背没有好地方了,晚些怕是要发高烧的吧。”
      木婶是医学世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却对外伤十分在行,她虽已经年近半百,仍旧耳聪目明,一双不大的丹凤眼炯炯有神,一双布满褶皱的手处理伤口的技术纯熟。
      “依经验,是的。”
      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继续着,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伤处,同袍是她看着长大的,虽不似同裳一般亲爱,也是十分疼惜的,如今见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作为长辈,恨不得立马掐死孟平江。
      “孟老爷!今天没打死小同袍,哪天继续?”木婶余光瞥到孟平江的身影,怨道,“小同袍这是犯了多大的错,要往死里打?不就是护着胞弟同泽吗?骨肉至亲,相互掩护有错吗?律法还说亲亲得相首匿,你倒好,比律法还严苛!你今天要是打死他,我们就该准备纸钱,给他烧头七了!”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平江是在教育……”木灵下意识的为他开脱,见娘亲已经泣不成声,才犹豫道,“是……是同泽犯了点儿错。”
      “犯错?哪个孩子不犯错?你小时候不犯错吗?我打过你吗?再说了,同泽犯错,打死小同袍顶什么用!同袍那么乖,从不惹祸,甚至从不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乖孩子就要挨打受罚,就该不得好死!”木婶眼泪落下,疼惜道,“这一道道痕迹,落在身上,老身的心都要疼死了!若是他的亲生母亲见了,怕是剜心般疼啊。孟平江,当初同裳犯错,你不许木灵打,今天换做小同袍为何就能下的了这般死手?为何啊!”
      木婶的话平淡无奇却句句诛心,孟平江自始至终也没有回嘴,只是凝视着同袍血肉模糊的背部,扬起头来,不许眼泪落下。孟平江在心中默默道:元帅,怀山真的错了吗?
      “怀山,你也伤得不轻,让木姑娘帮你处理一下吧。”
      孟洵比任何人都理解他的难处,诺大的孟府一直是他在打理,虽说自己的到来是给他吃了定心丸,但若不是他,自己又岂能看到如此出色的三个孩子?他的不易,是比姐姐姐夫还要难上百倍、千倍的。
      “不论发生什么,有我在,你去歇一歇。”
      “不必了,我在这里看着他,直到醒过来。”孟洵轻柔的话沁入心脾,孟平江却只能凄苦一笑,“木婶骂的对,但我并非是不心疼,而是即使心疼也不能任由他们成为世人口中的下三滥之人。我孟府的孩子,只能修习君子之道。旁门左道的,哪怕为的是悬壶济世也不可沾染分毫!”
      “你……”
      木婶被他的一席话噎住,狠很剜了他一眼,便不再言语。木灵按着他坐下,绕到背后这才看清他后背的衣衫已然被血渗透了,忙捂住嘴生怕哭出声音来。
      她心疼至极,极尽轻柔的拉下衣衫,孟洵站在一旁,紧紧攥着他的手,孟平江是个铮铮汉子,咬紧牙关,直到上完药,一声没哼。
      “平江,你回去趴一会儿吧。”木灵擦拭着他额上的汗珠,心疼道,“同袍一时半会儿醒不了,醒了我就去喊你,你……”
      “我就在这坐着。”
      “可这样会……”
      “木姑娘,就让他在这吧。我也在这,没事的。”
      木灵见他执意如此,心知自己劝不了,便没有再坚持,只是看向孟洵的眼神又深了几分。而孟洵明白,没看到同袍醒过来,孟平江是不会安心的,自己能做的就是宽了旁人的心,寸步不离的陪着他。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孟同袍的身子滚烫,昏迷中还喃喃的喊着同泽的名字。在场之人,均为他而落泪。
      “哥,我保证以后乖乖听话,不调皮捣蛋,像你一样做个君子,哥,你醒过来,醒醒,同泽就在这里,同泽不会离开你,哥……”
      “同泽不哭,哥在。”
      “是醒了吗?”孟洵急问。
      “是呓语。”木婶抹了抹眼泪,哽咽道,“这孩子,都这副样子了还不忘保护自己的弟弟,老身苟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有担当的兄长。孟洵,你姐姐生了个好儿子!”
      “不知道姐姐、姐夫看到同袍如今的样子,是会心安还是心疼更多。”
      孟洵和着泪长叹一口气,脑海里是姐姐温婉的笑容,以她开朗的性格、温柔的秉性,若是见了儿子这般隐忍的活着,怕是会难过吧,毕竟没有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活的这般克制。
      “怀山,我把同裳送回去。”
      孟平江点了点头,视线里同裳的眼角还挂着泪,因为没抢赢同泽,只能紧紧的抱着兄长的大腿不肯松手,孟洵掰开她的手,抱进怀中,心疼极了。
      “同泽,你也去睡一会儿吧。”木灵挤出一抹笑,宽慰道,“我们都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不,我要第一个看着我哥醒过来。”孟同泽摇着头,眼泪随之滑落,“不对,是我哥醒过来第一个想见的人一定是我,我要留下来。木姨,我不困,我一点儿都不困。”
      月上中空,夜未央,冷风习习,吹打着院中的玉兰花,清冷的月光倾洒,更显凄凉。
      “娘……同袍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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