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山河志》地江

1、将军府（1）

　　秦国平江城位于燕、魏与秦三国的交界处，土地肥沃、占地面积广大，有着极其重要的军事地位。
　　这里由秦氏开国君王的宗室世代镇守，世袭镇国大将军衔。
　　如今镇守在此地的是第六代家主秦长玉，他生于开元十九年六月十六日，家世优渥、容貌俊俏、身材高挑，笑若桃花，是个远近闻名的贵公子，但他却不是个纨绔子弟。
　　秦长玉少年更事，自幼习武，饱读诗书，文可著书立传、武可平定四方。自其十二岁接替将军府家主之位后，平江城至今已近二十年无战火纷连。在他的治理下，城中百姓衣食无忧，日日升平如歌。故，世有美誉称其为平江之神。更有诗瑶歌颂：平江有长玉，邪魔亦不侵。
　　除此之外，秦长玉还是极其重感情之人，他十七岁与小自己两岁的妻子完婚后，公然拒绝纳妾，钟守妻子孟宛绵，与之恩爱和美、举案齐眉，甚至连旁的女人都不斜一眼，据说曾有人将女子赤条条塞进他的被窝，又被原封不动的抬了出去。
　　夫妻二人，相遇于军营、相知于血雨腥风，相携于黄沙疆场，十余年来育有二子，秦同袍、秦同泽。

　　二月艳阳，白皑皑的积雪粉饰着红墙灰瓦的高宅深院，点点红梅傲雪绽放，院子里仓绿略枯的桂花树如百岁老人，守望着一方水土。
　　暂无军事的孟宛绵喜欢围着儿子转，嘴里叨叨着要当个贤妻良母，但幻想中的母慈子孝之和乐，总维持不了多久，便会夹杂一番鸡飞狗跳的戏码。眼下，一大一小两个白色身影正在院子里追逐奔跑。
　　“秦同泽，你这个臭小子，又跑去厨房偷吃。”孟宛绵追在四岁的小儿子身后，手中拿着藤条、瞪着好看的杏眼眼睛，吓唬道，“你爹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不言取之即为盗！就算在自己家也不行，以后形成习惯了还得了？你给我站住！看你还跑，站住。”
　　“不站，不站，略略略！同泽才不傻呢，站着藤条就要落到身上了。”
　　奶声奶气的秦同泽回头对着母亲做了个鬼脸，圆滚滚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嘻嘻的踉跄着步子奔跑，还不忘回头挑衅。
　　“娘，你是抓不住我的。”
　　“秦同泽，等我抓住你，非打断你的腿。”孟宛绵跟在身后，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嘴上不肯温柔，“臭小子，等我抓住你！”
　　秦同泽得意的边跑边蹦，时不时的回头来对母亲挑衅的吐吐舌头，秦长玉远远看着妻子气喘吁吁的样子，心中满是温情。
　　妻子绵绵是个文韬武略均不输男儿的女子，性子刚强不屈，战场上冲锋陷阵也好、军国大事的商议对策也罢，总是拔得头筹，巾帼不让须眉，她治军严明严明、赏罚有寸，是人人称颂的女将军。当然了，对于赏罚一事，回到家里对儿子也不例外，非要讲明白道理才肯作罢。幸好长子同袍懂事，不然若两个儿子都调皮捣蛋，她可是要气的够呛。
　　“爹，爹你快保护我，我娘这个母夜叉要杀人啦。”
　　秦同泽身子虽小，动作却灵活，手脚并用，稍许功夫，直接窜到父亲怀中，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只是，就算如此狼狈之境，还不忘将糕点塞进嘴里，满足的眯起眼睛。
　　“夫人，算了吧，同泽还是个孩子。”
　　秦长玉转了个身，单手护着儿子的小脑袋，翩跹的袍角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宠溺的笑了笑，眉眼间是似要融化万物的温柔，孟宛绵稍一愣神，只闻他继续道：“这孩子生性活泼、好动，你就随他去吧。”
　　“不行。惯子如杀子，你把他给我，我非要打他一顿不可，看他还敢不敢到厨房偷拿东西！少爷怎么了？少爷就能闹的整个厨房鸡飞狗跳的？”
　　孟宛绵不悦的剜了丈夫一眼，心想：我一直唱红脸，你这个当爹的不帮我就算了，还护着调皮捣蛋的小同泽，简直岂有此理。眉眼一斜，她趁机一把抓住儿子的小脚，故意摆出一副凶样子，眼眸中却盛满了慈爱。
　　“同泽，娘亲抓住你咯，看你这下还往哪里跑!”
　　“爹呀，我的亲爹，你可得救救同泽，不然娘这个白无常……”故意哆嗦着身子，秦同泽撇着嘴，可怜兮兮道，“爹爹，同泽可是爹你的亲儿子。”
　　下了学堂的秦同袍，正在思考先生刚刚说的“每日三省吾身”，思索间，银白色的靴子已经跨过门槛。青石板的小路蜿蜒至后院，单手扶着门口继续思索，视线中弟弟正躲在父亲怀中与母亲大眼瞪小眼的对峙。
　　面上露出少见的笑容，秦同袍的暂且将一时难以得出结论的问题搁置，安静的看着。对于侍从来说，这样的戏码几乎几日就会上演一次，不足为奇，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温馨。他常想，自己的性子属于偏冷的，幸好府中还有个活泼开朗的弟弟，不然整日沉闷，一定会将开朗的母亲憋坏。
　　“哥！”
　　估摸着兄长进院的时间，贼溜溜的大眼睛滴溜乱转，时不时往门口瞥，瞄见自己的靠山回来了，秦同泽挣扎着从父亲怀中蹦下来，一个箭步冲到了兄长的身后，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裳，憋着小嘴儿，毫无刚刚神奇的模样，像个可怜虫般不住的求救。
　　“同泽，你又惹娘生气了？”
　　今年元月，秦同袍刚满十岁，虽看着瘦弱，却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常年在校场与将军们操练的他身子结实硬朗。
　　淡绿色的袍子衬得他面色更加白皙，被微风吹起，带动衣角翩翩而舞，俯身轻松将弟弟抱进怀里，脸颊因冷风而吹的微红，红润的唇此刻正上扬着嘴角，眉宇间带着冷峻，已初具家主风姿。
　　宠溺的擦了擦弟弟额上的汗珠，原本清冷的眸子里满是疼爱，秦同袍轻声道：“放心吧，有我在，娘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嗯！”
　　重重的点头，秦同泽笑着从怀里又掏出一块糕点，也不管兄长的意愿如何，掰开他的嘴就往里塞。秦同袍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感受着口中糕点的甜而不腻，心情疏朗，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孟宛绵看着两个儿子兄友弟恭的样子，将藤条仍在一旁，如新婚燕尔般依在丈夫的怀中，习惯性的摸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心中满满的都是幸福。
　　“你看他们兄弟俩，感情多好。”秦长玉握着妻子的手，轻言细语，“同泽到底还是年纪小，你别过早用那些礼教束缚了他的天性。”
　　“我什么时候束缚了？我还不是为他好？小小年纪就这般放荡不羁，长大了有的气生。”孟宛绵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出来，不服气的轻哼一声，白了他一眼，娇嗔道，“我的儿子，我乐意管。再说，亲娘才管呢，要是继母，我都懒的得罪人。”
　　“好好好，知道你黑着脸不容易，白无常夫人。”秦长玉趁夫人还未发火，忙笑着赔礼，“以后我来做黑脸，跟你凑一对黑白无常，夫人觉得可好？”
　　“老爷，夫人，开饭了。”随侍秦怀山跑过来恭敬道，“哟，大少爷下学堂了，正好一起吃，不用再等了。”
　　“怀山，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可有夫人最喜欢的八宝饭？”
　　“有啊。您不是吩咐的每天都给夫人煮？”秦怀山有些摸不着头脑，呆愣愣的问，“是往日的味道不好？”
　　“你看你，把怀山弄晕了，我都懒得理你。”
　　虽然已经成婚十几年，但两人仍旧恩爱如胶似漆。孟宛绵娇羞一笑，俯下身捏了捏长子的脸颊，还未等他变脸，连忙起身，拉起丈夫和他的手，笑盈盈的大步向前。
　　“哥哥，白无常笑起来还是很好看，对不对？”秦同泽凑在兄长耳边，叽叽喳喳，“我喜欢白无常，要是她不打我，我就更喜欢。”
　　“兄弟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秦长玉从长子怀中接过小儿子扛在肩头，笑着捏了捏次子的小鼻子，父子三人对视一眼，均是撇了撇嘴，随之一家四口有说有笑的朝着饭堂走去。
　　秦怀山跟在身后，看着这样和美的一家四口，感觉很温馨，暗暗许愿，日后也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女子成亲，不论粗布麻衣还是财贯满盈，一定要过这样神仙眷侣的日子。

　　平江城将军府的地位举国无双，但府内的布置并不奢华，甚至没有普通军侯家中的富丽堂皇。因府中住满了将军先锋，两位少爷只能挤在一个院子里，院子不大，总能听到秦同泽的欢声笑语。
　　秦同泽从小在兄长的呵护下成长的，他可以几日见不到父母，却不能一日见不到兄长。每到晚上，他都假装被侍从哄睡着，然后趁侍从打盹之际光着脚丫从跑到兄长的屋内，可怜巴巴的等着兄长点头然后钻进被窝里，再笑嘻嘻的任由兄长给自己盖好被子。
　　今晚，也不例外。
　　“哥。”嘟着小嘴，秦同泽指了指自己的脚丫，“哥，我冻脚。”
　　袍泽苑的北屋里，秦同袍正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的温书，顺着声音看到门口可怜兮兮的弟弟，忙将手中的书放下，快步跑过去将他抱上床，塞进被子里。
　　“同泽，怎么又不穿鞋就跑来了，多凉。”
　　“嘿嘿，不凉，哥你刚给我吹吹、搓搓的，都热乎了。”
　　“以后不许这样了。”
　　这句话秦同袍已经记不得自己说过多少次，但同泽仍旧每晚光着脚丫往自己的房里跑，偶尔穿着一只袜子，已然不容易。他甚至想，要么去求娘亲，干脆让两人住在一起算了，免得同泽哪天着凉生病，就晚了。
　　“哥，今天讲什么故事？”
　　“今天哥哥要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你先自己睡，好吗？”
　　一听兄长不给讲故事，立马不悦，秦同泽板起脸，紧绷着小嘴，气鼓鼓的从床上爬下来，抱着枕头就要走，秦同袍见他故技重施，无奈的摇了摇头，快步跑过去，不顾他的挣扎，将其扛到肩上。
　　“哥，你放我下来，既然不给讲故事，我就回去自己睡，哼，虽然我肯定会睡不着的。”秦同泽作势嘤嘤哭起来，“哥不疼我了，连哥都不疼我了，我还不如自己睡。”
　　“好了好了，先给你讲故事，你睡了我再温书。”
　　一听兄长服软，秦同泽立马来了精神，蹦跳着钻进被窝里，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秦同袍伸手一摸他的脸蛋，干呼呼的，哪有什么眼泪，心知自己又上当了，只得叹了一口气。
　　“你躺好，眼睛闭上。”娴熟的拍着他的肩头，秦同袍侧卧在床上，轻声道，“今天咱们讲三十六计中的瞒天过海……”
　　夜色渐深，月上中空，红烛已见底，侍女又换上一根新的，秦同袍见弟弟已经睡熟，示意侍女离开，又见关门声没有将之吵醒，才小心翼翼抽出已经麻木的手臂，蹑手蹑脚的回到书桌前，重新打开课本，翻到刚才还没有读完的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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