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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002章 ...

  •   萧令璟其实早就醒了,他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山洞里。

      虽是山洞,但东西却很齐全——石桌石凳、篝火石床,还有不少锅碗瓢盆、草筐木箱。洞顶岩质偏红,两侧的洞壁又是偏深的灰色,身下垫了一张绒毯,他撑着自己想起身,高热发虚的身体却没半点力气。

      他皱眉,叹了一息后认命地躺下——

      他记得自己奉诏与突厥作战,前来襄助的楼兰士兵阵前倒戈,将他们逼入窄峡,又逢风沙骤起,大军阵型被吹散,他也遭到突厥骑兵的伏击。

      那队骑兵是突厥右将军麾下,骑射俱佳,他在西域作战多年,也甚少遇见如此难缠的对手。

      他们从楼兰国附近的窄峡一路追打到库撒大河,然后他就失手受伤,被对方踹下马、不慎落入河里。

      库撒河在铁门关西北,过大峡谷往南,下游就是孔雀河,而孔雀河畔,就有不少这种成色的红色砂岩。看来,是他落水后侥幸未死,被水流带到了这里。

      也不知宋叔他们情况如何,有没有顺利突围、将突厥击退?

      正思量间,萧令璟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警觉地眯起眼睛、循声望去——

      由于躺在地上,他的视线受限,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人在几口箱子前摘下了头纱,漂亮的金卷发散落下来,像极了大漠上金色的耀目日光。萧令璟一愣,而后,他就看见那人踢掉了小皮靴,露出一双白胜萤玉的腿来。

      细白长腿屈起,圆润的脚趾在摇曳烛火下,隐约泛着一点粉。

      待那条红色流苏长裙被提出来,萧令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

      “……!”他吞了口唾沫,立刻闭紧双眼,然而失去血色的双颊上,还是腾起大片红云。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

      萧令璟咬住舌尖,听着骤然变快的心跳声,一字一字默背:男女之防大过天。

      他闭着眼睛,听见姑娘换好裙子走过来蹲到他身边,萧令璟只感觉肩上落下一只小手,身上的衣服被撕扯,那湿漉漉的布片牵动伤口,疼得他一阵阵发虚。

      眩晕中,他似乎又听得姑娘一声轻叹,而后,就是嗖地抽刀声。

      萧令璟一惊,敌我不明,他戒备地暗中蓄力,却发现那锋利的刀刃只是割破布料、将他身上的湿衣服褪去,并未上演戏台上——人肉包或黑店母夜叉一折。

      看来……是个好人。

      萧令璟松了一口气,精神一紧一松,他实在熬不住,又发虚地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萧令璟一睁眼就看见了趴在他身边缝合伤口的身影——姑娘金色的长卷发上覆着一层红纱,纱巾上叠着两圈碎珠金饰,她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淡色睫帘卷翘浓密,肤色是近乎暖玉的白。

      他只看了一会儿,就被一阵阵剧痛激得后背发凉出汗。

      萧令璟一动,丢在薄被上的小刀就滑入了他腿|间,那姑娘忙中出错、没细看,一把就握在了他的……势峰上。

      此二物本来差别极大,但他身上光着,只隔薄被,倒极易混淆。

      姑娘浑然不觉,把握摩挲不够,还扯住狠拉一把。

      霎时间,疼得萧令璟泪花乱绽。

      他狼狈抬手,虚虚掩住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稳过这阵要命的痛。

      萧令璟哑嗓,红着脸开口,指出姑娘错处。

      那姑娘却被他吓着,半晌都没动静,正在萧令璟犹豫是否要再说话时,那姑娘却飞快地摸起真正的刀,一下割断了针线——

      而后,萧令璟就感觉自己伤口上一阵冰凉,他抖了抖,看见姑娘手中捏着个造型精致的珐琅药瓶。

      涂在伤口上的药有很好的镇痛效果,萧令璟想感激,却在睁眼时讶异地发现——救他这位异域姑娘,一双眼眸是漂亮而罕有的异色:一只湛蓝若深海,一只浅碧如宝石。

      姑娘与他对视片刻,异色眼瞳中竟闪过一抹恼色。她轻哼一声,丢下萧令璟就往外跑。

      萧令璟:“……诶?”

      他实在伤重,强撑了一会儿,还是一阵阵发虚,到嘴边的话也变成了闷哼,疼痛拽住神经,又一次将他拽入了黑甜乡里——

      ……

      再次醒来,萧令璟是被浓烟熏醒的。

      他呛咳两声,勉强撑起半个身子,明明刚才还干净整洁的山洞,这一会儿工夫却变得一片狼藉:

      未燃尽的木炭被水冲着漂了满地,黑黢黢的火塘中,歪着一只裂开的砂锅,砂锅中浮着一条闪着银鳞的……鱼?白花花鱼肉裹着黑炭和内脏流了满地。

      萧令璟眉心一跳,目光慢慢转向火塘边的人。

      红裙子姑娘怔怔看着砂锅,一双异瞳瞪得溜圆,她的额头和两颊上都蹭到了黑灰,远远一看,像极了在灶膛中滚了一圈的懵懂猫咪。

      萧令璟环视四周、心中明白,他清咳一声道:“……煮鱼要先去鳞的。”

      那边,蹲在火塘边的夜宁,正在跟自己生闷气——

      侍卫大哥明明一个个步骤教过他:烧开水、放下鱼,盖紧锅盖、加上调味料。

      可不知道到底哪一步行差踏错,竟让整条鱼在锅中炸开,弄坏了砂锅不说,还险些烧掉整个山洞!

      拎水灭火时,夜宁又差点被水推出来的炭砾烫着脚。

      控制下火势后,最漂亮的那条大鱼也因此变成了一团黑白灰相间的烂糊糊。

      “……?!!!”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夜宁一跳,他抬头,飞快地眨了眨眼。

      “而且……”萧令璟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实没力气爬起,便只好那么半靠在床上出言指点道:“鱼的内脏不能吃,姑娘你得先掏干净肚子里的东西。”

      夜宁偏着头想了想,忽然一吸鼻子起身,他蹬蹬跑到洞门口,将剩下两条鱼都拎到了床边。与鱼一起拿出的,还有一柄漂亮的锡制小刀,刀柄上镶嵌着一枚比鸽蛋还大的蓝宝石。

      萧令璟愣了愣,一指自己鼻子:“给我?”

      夜宁点点头。

      萧令璟看看那两条鱼,又看看夜宁,半晌后无奈道:“我身上没力气……”他略一沉吟,“不若我来说,姑娘你做?”

      夜宁看看他的青白唇色,点点头应了。

      萧令璟教夜宁将刀片斜立起来、去掉鱼鳞,然后从鱼腹上开口、剥除内脏,他看看桌上的瓶瓶罐罐,意外地发现:这姑娘虽不会做鱼,却有很齐全的调味料——什么肉桂、孜然、花椒一应俱全。

      “孔雀河的红鲤鱼肉质紧实,用来煲汤也好、烤着吃也行,我看姑娘还有两条,不如一条烤、一条煮?就不知——姑娘你还有锅没有?”

      他声音沙哑虚弱,但语调轻快,听上去有些戏谑。

      夜宁横了他一眼,才又翻出一口耳锅来。

      萧令璟接了这记眼刀,垂眸、挠了挠脑袋。

      他是先帝承平三十七年生人,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大多数时间都同军中的一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他还从未同姑娘如此近地相处过。

      刚才,是他得意忘形了。

      萧令璟讪讪换了个更乖巧的姿势,拢起被子靠到石床里,语调放平:

      “烤的那条鱼腹中塞上香茅——我看姑娘你有,外面抹油、架在离火三五寸的地方慢慢翻烤。煮的锅底要放上葱、姜、蒜,再加上姑娘你喜欢的香叶和盐就好。”

      他低着头,不敢没廉耻地一直盯着姑娘。

      可……

      刚才惊鸿一瞥,姑娘那张花猫般的小脸,总有意无意地闯入他心田。

      萧令璟捏捏自己虎口,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着放缓心跳。

      而夜宁依萧令璟所言,处理好后就重新架锅烧鱼。这次,火塘不知被加了什么魔法,没一会儿,耳锅内就咕咚咚飘出了鲜香——

      他有些不敢置信,用小勺尝了一点,竟意外地好喝。

      夜宁高兴,眼睛也亮起来,他急急将烤好的鱼盛到盘中,然后将耳锅撤下来、端上石桌,他取出两套瓷碟瓷碗,公平地将烤鱼和煮鱼对半分开,送到萧令璟床前。

      嗅到鱼肉的鲜香味儿,萧令璟这时才觉得饿了,他肚子咕噜一声,却还记着守礼、先冲夜宁道谢。

      夜宁摆摆手,鱼和做鱼的方法都是他带来的,算他们扯平。

      他没说话,将托盘放下后,就迅速回到石桌边。

      萧令璟没多想,只当姑娘害臊,毕竟他现在赤|身裸|体,肩膀和胸腹露出一大片,分外不检点。

      姑娘不爱搭理他,也是应然。

      但他才端起托盘吃了一小口,就听见石桌边发出了斯哈斯哈的声音,他扭头看去,只见——

      那姑娘捏着半条烤鱼尾,指尖翻动、将整块鱼肉吞入口中,被烫着也只是伸出一截粉嫩的舌尖来用手扇扇,然后闭着嘴巴嘬嘬、咬咬,两下吐出鱼刺,简单嚼嚼肉吞下后,又极快去扒拉下一块。

      那动作,从萧令璟角度看都看出了虚影。

      她卷翘的眼睫微垂,鼻尖尖上渗着一点薄汗,一双眼睛弯下来——蓝的像星汉灿烂的夜空,绿得似映日成碧的万顷荷塘,总之透着灿烂明艳的喜。

      萧令璟愣愣看了半晌,最终摇摇头,低头浅笑。

      他收回探向烤鱼的筷子,只戳那半条煮鱼。

      桌边,夜宁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属于他的一半鱼尾和鱼头,煮鱼鲜甜、烤鱼酥脆,都是其他肉类无法媲美的好吃——

      他还从未吃过这样好的鱼。

      或许是亲自动手更美味,也或许是身后这人……特别会做鱼?

      夜宁鼓着腮帮嚼最后的鱼肉,下意识回头瞥萧令璟一眼。

      恰巧,萧令璟也在看他,不过在接触到他的眼神后,萧令璟很快低下了头,他搁下筷子,将身上的薄被拉高,然后才用下巴指了指床边的那一碟子烤鱼道:“这个……姑娘也替萧某用了吧。”

      夜宁挑挑眉:“……?”

      “烤鱼辛辣,”萧令璟一本正经道:“在下伤重,实在无福消受。”

      夜宁这才隐约想起一些关于伤患的忌口,他张张口想说什么,嘴中却还塞着鱼肉,只能认命地将烤鱼端回去。然而,他并未如萧令璟想的那样继续狼吞虎咽,而是盯着半条烤鱼思考了片刻——

      从萧令璟的角度看,姑娘坐在石桌边似乎在沉思,没一会儿,他又看见她站起来,从耳锅中给自己添了一碗汤,然后,她就将整一只耳锅都给端了过来。

      夜宁含着鱼肉,眼睛冲他眨巴眨巴:鱼汤大补,你多喝点。

      萧令璟看到小姑娘腮帮微鼓,脸上那点黑灰在烛火下更显俏皮,他接过汤锅后,翘起嘴角再次道谢。

      夜宁又摆摆手,转头去继续消灭多的半条烤鱼。

      萧令璟远远看着小姑娘将所有的烤鱼肉全扒拉到盘中,挑出刺后就用小勺赶着团成个球儿,而后蘸着盘内的佐料整个吞到嘴巴里——她似乎很喜欢吃鱼,一双眼睛都弯成小月亮,双腿还前后晃了晃。

      就这么一会儿的相处,再看洞内陈设,萧令璟摸着自己胸腹上绷带,断定这姑娘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涂在他伤口上的药效果极好,凉丝丝的,镇痛又消肿。

      而西域小国林立,各国百姓杂居,人心何其复杂,萧令璟见过太多指个路就要拦路索钱的贪婪之辈,还有杀夫夺妻、易子换酒的荒唐事,眼前的姑娘从孔雀河中捞到他后,却不计靡费地给他疗伤,还傻乎乎地分他鱼吃。

      要知道,在这片戈壁滩上,最稀缺的就是水源、食物和药材。

      即便是他们肃北军,在旱年也要花重金往附近小国去买水、买粮。战事频发那几年,还出现过用数两白银、数匹丝绢换一两株止血草的怪事。

      可是,萧令璟却看见自家的祖传玉佩完好无损放在床头。

      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姑娘若有心图财,大可趁他昏迷时动手,不必浪费药材和食物救他。

      最重要的是,姑娘生得肤白貌美、金发异瞳,这般出挑的相貌万不可能出自皮肤黝黑、头发浓黑的突厥,所以,至少不是仇敌。

      想明白这些,萧令璟抱拳拱手,遥遥冲姑娘一揖,正式谢道:“在下萧令璟,来自锦朝武威郡,多谢姑娘救命大恩!”

      自报家门后,他脸颊微微发红,又道:“还望姑娘告知高姓大名,将来必定百倍为报!”

      夜宁捧着小碗,嘴里塞着剩下半条烤鱼:男人态度诚恳,看上去也不像坏人。

      波斯王庭中,原就有几位教授各国语言的先生。

      男人说的话是汉话,但带着一点说不上是什么地方的口音,夜宁犹豫片刻,却没法开口——

      他现在身着女装,男人也当他是姑娘,可他并没有学会用女声说话。

      现在开口,岂非露馅儿?

      而且,刚才萧令璟指挥他做鱼,他都一一听明白照做了,这会儿再装听不懂,就显得可疑了。

      男人身上的带扣、玉佩都证明他是汉人将领,身份不低。

      所谓龙城飞将,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和人大打出手。

      但……

      夜宁抿抿嘴,内心纠结:暴露身份和被人误会爱穿小裙子,到底哪个……更羞耻。

      他思绪乱飞,嘴里嚼着嚼着鱼球,却忽然被里面一片辣椒碎呛到,夜宁强忍着不想咳嗽,却因此憋得两腮、眼角发红。

      萧令璟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他有些奇怪,小心翼翼地抬头,却见姑娘眼眶通红,一双异色眼瞳染满水光。

      “!!!”

      肃北将军萧令璟,平生从未见过姑娘落泪,更不知道姑娘落泪后,他当如何自处。

      当下他就慌了神,心念飞动将刚才的言行都过了一道。

      最后,萧令璟想到一种可能:“姑娘,你……”

      夜宁两腮绯红、眼泪汪汪,终于憋过了那阵咳喘的劲儿,结果,他却听见眼前的汉人将军试试探探、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问道:“姑娘你,是不是个……哑巴啊?”

      夜宁:……?
      夜宁:哑……巴?

      他挑挑眉,而后弯下眼睛狡黠一笑:

      ——对哦,他怎么没想到?!
      ——只要他不开口说话,就能避免那许多不必要的猜测和尴尬。

      萧令璟正觉得自己措辞太差,用什么不好偏用“哑巴”,他挠挠头,刚想再讲两句找补找补,就见到姑娘重重两下点头、眼睛亮晶晶——

      夜宁:我可以是吖!

      萧令璟:“……?”

      不是,他怎么觉得姑娘非但不生气,好像还……有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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