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不到你的信息素》零玖一零

5、第 5 章

　　“唔——”
　　他在黑暗中潜行，手中匕首无声无息划破看守的喉咙，临死前无望的嘶吼戛然而止。
　　鲜血染红了实验室素白的地面和墙壁，多种化学药剂混合，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实验室门口的智能屏幕变成了倒计时器，在黑暗中闪烁着恐怖的红光。

　　“轰隆——”
　　接二连三的巨响掀起气浪，猩红火光直冲云霄，照亮无尽黑暗。

　　“警报！实验室遭到内部袭击！请求支援！”
　　“一号实验室药品泄露！”
　　“请求支援无回应，值班室无回应，警卫室无回应，实验室将在十秒后执行自毁程序！”
　　“十……”
　　“九……”
　　“倒计时终止，实验室自毁程序开启！”
　　……

　　睡梦中，厉行猛然睁开眼睛。
　　他呼吸急促，额头布满冷汗，后颈像被无数根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厉行心跳剧烈，伸手去够床头水杯，抿了几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缓缓下流，神志清醒了几分，身体却慢慢升起了一种他压制不住的燥热。
　　身体被虚汗糊得难受，厉行抬手撕掉信息素阻隔贴，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后颈滚烫，湿滑发软。

　　厉行脱力地倚着墙，缓了几秒，缠着绷带的手伸向药剂冷藏箱。
　　搭扣卡得很死，厉行的角度使不上力，尝试好几次才打开。好不容易摸到他需要的药剂，手肘不慎碰翻水杯。
　　水杯掉在地毯上的声音他几乎没听见，但冰凉液体溅到胳膊上的触感却是清晰，抑制剂没拿稳，掉回冷藏箱。

　　莫尹听见声音马上进来，“你别动了，我帮你。”
　　厉行没反应，莫尹走过来替厉行戴上助听器，重复道：“我帮你。”

　　厉行没反应，但就在莫尹端起厉行胳膊准备下针时，他开口道：“再加半支。”
　　莫尹手腕一抖，在黑暗中看向厉行。

　　厉行不是哑巴，只是喉咙受过伤，从他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像铅笔在最粗糙的砂纸上写字，沙哑刺耳，所以不喜欢张嘴说话。
　　基本不说话的人突然为剂量张嘴——说明厉行对这次犯病没信心，认为常规剂量抗不过去。

　　楼下没有陌生信息素，五天前刚注射过抑制剂，近期也有监督厉行按时吃药，按理说不该如此。莫尹端着厉行小臂，迟疑地问：“昨天下午……发生什么了？”
　　厉行摇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莫尹没再问，也没按厉行说的多加半支，就打算这么扎的时候，又听厉行说：“剩半支留不住，都打了吧。”
　　“……”莫尹想笑，“厉行，抑制剂不是剩饭，不吃会浪费。”
　　“抑制剂贵，剩了更浪费，”厉行说，“都打了吧。”

　　莫尹没搭理厉行的反向讨价还价，针头干脆利落扎进厉行静脉，却以慢到几乎不动的速度推药液。
　　“……是不是可以快一点。”厉行折磨地说，他讨厌见效缓慢的静脉推注。
　　莫尹说：“刚从冷藏箱里拿出来，太凉，打快了你不舒服。”

　　药液推到一半，厉行才有“好点儿”了的感觉。
　　呼吸和心跳恢复正常，他稍稍放松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蒙望模糊的背影好似印在视网膜上了似的挥之不散。

　　欧文上线：“我也不认为多加一支是好主意，厉行，你需要控制药量。”
　　“……”
　　“或许你可以尝试着再忍一忍，”欧文说，“相信我，你没有那么的需要抑制剂。”
　　“……”
　　厉行摘掉助听器，万籁俱寂的环境里，他的思绪飘向宇宙。

　　身为莱德星系前线武装部队总指挥，这个节骨眼蒙望不应该出现在B3。即便莱德要求蒙望返航，变相切割蒙望手中兵权，蒙望也该坐镇首星守护民众。
　　——签署停战协定不等于和平，大宇宙时代到处是冲突。

　　蒙望来这儿一定因为什么，虽然这件事很巧、厉行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或事情使蒙望必须在这个关键时间点亲自来B3处理，但厉行仍不认为蒙望会特意来找他。
　　厉行甚至拿不准，蒙指挥官是否还记得他曾和一个叫厉行的人共同生活了好几年。

　　蒙望离开花店后，厉行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一会儿觉得，蒙望应该记得他。
　　当年他对待蒙望的态度称不上有多好，以蒙指挥官如今的成就和他达成如今成就所花费的时间来看，蒙指挥官在莱德仕途坦荡，相比之下当年遭过的罪应该令他记忆犹新，说不定做梦都想砍了那个掌握他全部黑历史的厉行。

　　一会儿又觉得，蒙望没道理还记得他。
　　厉行自己都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见蒙望是什么时候，再说从认识到分开没过几天好日子，忘了也正常，谁愿意把年少时见不得人的痛苦搁在脑袋里天天回忆呢？

　　无论是对外公布的信息，还是欧文通过特殊手段查到的资料，都表明莱德星系指挥官蒙望生于莱德长于莱德，应战时征兵令入读莱德第一军校，师承埃克斯，后因具有特殊才能——部队紧缺机甲驾驶员以及其优异成绩，被特批提前毕业入伍……是个土生土长、根正苗红的莱德人。
　　有关在资源星θ-64上的一切都被抹消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发生过。
　　……

　　作乱的腺体在药物作用下恢复稳定，一身汗糊着身体很难受，但厉行也没力气爬起来洗澡，疲惫感催促着厉行放空大脑睡觉。
　　每次注射完长效抑制剂厉行都像连熬好几个大夜一样长睡不起，都是莫尹半强迫地喊厉行起床喝营养剂，才保证他不会瘦成皮包骨。虽然现在也不见得比皮包骨好多少。

　　厉行睡到第二天下午才有点精神头，莫尹把他搬到楼下烤火，暖意融融，厉行眼皮又沉得掀不起来。

　　朦朦胧胧的，厉行冷不防想起蒙望，心说十多年不见，倒是学会买花了。
　　当年的蒙望对此嗤之以鼻，你指挥他在墙根底下种点儿花，院子里多点儿颜色好看；他只会说这东西不能吃也没有用，纯纯浪费时间。

　　-

　　在莫尹看来，厉行这次犯病很没道理，担心是病情恶化，格外关注厉行身体指标，没几分钟就要看一下实时监测数据。
　　厉行只好装傻，老实地在莫尹眼皮底下吃了几天药。

　　再见到蒙望是五天后，蒙望进来时厉行戴着助听器，听见了蒙望的脚步声。
　　“我认为他有99%的可能是莱德星系的前线总指挥，根据我的观察，他的身体素质和个人能力强得超乎想象。”欧文说，“虽然前线指挥官来B3听起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不过我的数据库里具然有指挥官的声纹，这听起来更离奇。”

　　一口气当即梗在喉咙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厉行咳嗽起来，跑风的嗓子发出嘶哑难听的“荷荷”声，同时又牵动起后背的旧伤，疼得他脸色发白。
　　好不容易喘匀这口气，厉行也没别的力气了，瘫在轮椅上半死不活。欧文贴心地调整了助听器收音波长，帮助厉行更好地捕捉蒙望的呼吸声。

　　蒙望的呼吸声在很高的位置，通过助听器听到的声音和在脊椎接口获得的数据流不一样，更加真实，更让厉行感觉到，这个身材高大的Alpha站在花店里。
　　“我想我知道他的声纹数据是从哪儿来的了，来自于直接从实验室迁移过来的那部分——”欧文静了一瞬，“很抱歉，厉行，我才意识到你们可能认识。”

　　厉行没说话。他只有在通过物理端口接入欧文的时候才能与欧文直接交流，其他时候都是欧文说，厉行听。
　　偶尔回应几句，也要对着监控摄像头，这样欧文才能根据他的面部表情、唇部运动等解读出他的意思。

　　作为莱德初代机甲“烬”的唯一驾驶员，蒙望的生物信息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莱德最高机密。
　　特别在他以机甲“烬”驾驶员身份出现的时候，必须佩戴面具和窥测信号反射器，他不可以被任何人看见真容，不能让人知道他是军校优秀毕业生蒙望，他要把优秀毕业生蒙望和机甲驾驶员蒙望两个身份完美地切割。

　　后来蒙望成为蒙指挥官，也没把自己档案解禁，少些人认识这张脸他办事方便。
　　虽然他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明晃晃地印着“高等级Alpha”标签，不说话光站在那就让人害怕。

　　“还剩多少白菊？”蒙望走过来，漫不经心问。
　　“不多了，就摆出来的这些。”

　　莫尹说完话才回头，为照顾厉行半蹲的视角只能看见来人踩着一双特制军靴，左手提一把长柄黑色雨伞，金属伞尖反射着森森寒芒。
　　站起来看到顾客比他还高大半个脑袋后，莫尹脑袋“嗡”地一声——
　　不妙！

　　正要改口说没几枝了不卖了，客人道：“行，我全要了，包起来吧。”
　　莫尹傻眼，“……全要？”

　　花架上的白菊看着不多，其实还挺多的，别说打包，光是把这堆花拣出来都得好一阵。
　　莫尹朝蒙望身后张望，主动道：“一个人拿不方便吧？您留个地址，我晚上给您送去？”

　　蒙望没反对，结完账留了个假地址，又要求莫尹先包一束带走。
　　天色暗沉，壁炉跃动的火光映得Omega轮廓模糊，几乎融为背景墙一部分。

　　很快，莫尹将包好的白菊给蒙望。
　　蒙望没接，反而突兀地问：“没考虑过带他出去治病吗？外面的医院对他应该有帮助。”

　　如果这时候莫尹能察觉到蒙望对厉行存有特殊好奇于探究，他可能会当场退款并请对方离开，还有机会挽救。
　　但他没察觉，他只是把这当成一句平常的“挑衅”，B3上这样无聊的人太多了。

　　莫尹冷漠地把花递给蒙望，送客：“谢谢惠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