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示录·茧》白若珑

8、第七幕

　　召唤恶魔的人惊恐地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巨蛇即将吞食下他的头颅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却照着巨蛇的蛇头打了过来。

　　啪嗒。

　　落在地上的是一只金色的鸟笼。

　　因为里面是空空的，所以并没有飞鸟扑腾着要逃出去。

　　穿着黑礼服的俊美青年挑了挑眉，对那朝他发出不满咆哮的巨蛇说道：“不可以哦，布提斯。”

　　“好不容易能来现世一趟，你也想好好为陛下做事吧？姑且听听他有什么愿望，”青年笑道，嗅了嗅空气，“能闻得到啊，是复仇的味道。”

　　“你……要想要想谁复仇啊？诶，这边还有一位客人啊。”

　　老神父被那从角落里走出来的中年人搀扶起来。

　　两人饱经风霜和深深疲惫的眼里，现在满是熊熊燃烧几乎要喷发出来的地狱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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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从那些女孩们那儿知道了吧，这个小镇在一年前曾经发生过旱灾和雪灾。”

　　“我不忍心看到镇民们因为饥饿而死去，于是主动向镇长提出，前往城里向市长请求援助。回程的路上遇到了暴风雪，道路被积雪堵塞而停滞半月之久。”

　　“但是等我艰难地回来的时候，镇民们的人数虽然因为饥寒交迫而有所减少，但是还是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

　　“等我回去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但是，我唯独没有在存活的人群中找到蒂娜。”

　　“他们告诉我，蒂娜不听劝跑出去找我，结果在山里迷了路，被野兽吃掉了。”

　　诺雅和穆西对视了一眼——此乃谎言。

　　“我只能怀着悲痛将粮食分给他们。然而在两天后，我遇到了失魂落魄的约瑟，蒂娜的舅舅。才知道了真相……”

　　那天，饥饿与对死亡的恐慌笼罩着整座小镇，每个人都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

　　在粮仓里最后一粒麦子都被老鼠偷吃掉，人人都要面临饿死的时候。

　　也正是这个时候，也许是这个人，也许是那个人，“某人”提出了一个魔鬼的主意。

　　“让我们——来吃掉那些死去之人的尸体吧。”

　　小镇的镇民们都不忍心吃掉自己亲人的尸体，也都不愿意让别人吃掉自己的亲人。

　　可这样下去，大家，大家都会等不到神父回来就死去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人们陷入疯狂而又贪婪的可怕目光，最终投向某一户人家。

　　他们一致认为那是外来人，外来人是不能待在这个属于他们自己的镇子里的。

　　已经娶妻的那位不能动手，那么那个小丫头，虽然还是很瘦弱，骨头架子上没有几斤肉，但是捉来还是可以缓解大家的一时之需的。

　　那么，主意敲定了，饥饿的大人们就准备拿绳子和钢刀动手了。

　　屠宰“小羊”的地点就选在镇长家的粮仓里好了。

　　孩子们不需要知道这件事，就让女人们把他们牢牢看在家里。

　　“不可以！你们要把蒂娜带到哪里！”得知这场即将到来灾难的约瑟拼命地挣扎，伸出手想要拉住自己的侄女，然而压住他的胳膊和双腿的是三个成年的男子，他的妻子斯嘉丽则站在一旁瞪着眼，破口大骂着他的不懂事。

　　“以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那个只会吃喝的小畜生就交给他们好了！家里已经什么吃的都没有了，难道你还想饿死在这里吗？”

　　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的，蒂娜是我的妹妹临终前托付给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能让她被那群人当成食物吃掉！

　　女孩眼里的绝望和哭喊深深刻在了约瑟的脑海里。

　　手起刀落后，头，四肢被剁烂，划开腹腔，连内脏和肠子都掏出来防止浪费。

　　肉汤的热乎乎的香味在空气里飘荡，人们拥挤着蹲在铁锅旁边，张着嘴，口水垂涎流到了地上。

　　好香啊，好香啊，是肉的味道。

　　孩子们捧着碗，眼巴巴等着盛汤。
　　大人们大口啃着干巴巴的骨头，连骨髓都像婴儿吃奶般吮吸了个干净。

　　约瑟不愿意吃下自己侄女的肉做的“肉汤”。他倒在雪地里，张着眼，眼里是灰白色的天空，最终变成了一片漆黑。

　　老神父悲伤的沙哑声音述说着那个惨绝人寰的悲伤故事。

　　“我陷入了思维与情感的疯狂与混乱，我看着那些分到粮食喜气洋洋的人，心里想着我所拼死保护的，难道就是这群吃人的野兽！这群畜生吗？而小蒂娜呢？她难道就不该是我真正应该保护的人呢？”

　　“这个小镇每个人都喝下了当年那碗肉汤得以存活，他们无情无义地逃避了这一现实，谎称自己吃下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只误入迷途的小羊。”

　　“约瑟消沉了许多天后，找到我，请求我一起帮他报仇。但是以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怎么能斗过整个小镇的人。”

　　“我无法原谅他们，也无法原谅当时没有带着蒂娜一起离开的自己。于是我背弃了自己的信仰……”

　　话音刚落，诺雅和穆西立刻回头看去，以他们的绝佳视力，能看到教堂外立着却迟迟不进来的女人。

　　“这个人是……？”

　　诺雅一眼认出她是早上见过的，神父为其“驱魔”的约瑟的妻子，斯嘉丽。

　　或者说那就是穿着斯嘉丽壳子的恶魔。

　　恶魔受到极大的约束，不能进入教堂和修道院寸步。

　　“那个蛇形的恶魔，”穆西紧皱着秀眉，“是所罗门曾经役使的魔神之一吗？”

　　女人原本留有影子却一片空白的地方，突兀出现了高耸着的巨大蛇影。

　　“这就是对她一直虐待蒂娜的最好的惩罚，”神父低声道，“先是让她陷入被恶魔附身的恐惧，然后让恶魔真的附着上她的身体，折磨她那恶毒的灵魂。”

　　“你们之间究竟做了什么约定，”诺雅发问道，“能让魔神等级的恶魔从命。”

　　“灵魂，”老神父轻声道，“作为这个教区的负责人，我解开了结界屏障，让他可以到除了教堂以外的地方猎取这些罪孽深重的灵魂。”

　　“包括你死后的灵魂？”

　　“包括我。”

　　“你有没有想过，”诺雅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如果那个恶魔跑到镇子以外的地方，会给其他人带来多大的麻烦。”

　　“数以百计的兽鬼，还有数量不明的死灵。想要把它们消灭在原地，光靠我们两人，”她抬眸看了一眼出现在教堂一角的黑骑士，“或许要加上那家伙的强大战力，还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虽然少女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周围的人还是能从空气中察觉到她心情显而易见地糟糕了不少。

　　“真是的，”少女踢了踢凳子，发泄自己的不满，“到头来还是得管这桩破事。”

　　“当然，”神父安抚地笑了笑，“我既是恶魔的召唤者，也是连接地狱的恶魔本体与现世分身的‘桥梁’。”

　　诺雅勾起出了促狭而意味不明的微笑：“有意思。”

　　只消一剑杀了他——她注意到那黑骑士带着寒意的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虽然没有多敌意，但若是想要逃离这道难缠的目光，便不得不离开这座教堂吧。

　　“现在来做决断吧，”老神父重新看向蔷薇骑士团的二人，“接下来，只要布提斯的一声令下，外面的兽鬼会立刻对小镇发动攻击。”

　　“作为蔷薇骑士的你们，会去选择出去救那群‘活着的吃人恶魔’吗？”

　　穆西沉默了。

　　诺雅则低低发出了笑声。

　　面对神父投来的不解目光，她抬起手背碰了碰嘴唇，淡声道：“这片大陆，乃至这个世界每年，每月，每天，每时每秒都在发生着不同程度被认为‘不幸’的事。”

　　“但若是件件都去干涉、扭转、思考的话，哪怕是最强大的人都会崩溃。”

　　“生活在普通中的人们关注的只是自身，自身当下的片刻宁静，自己眼前所能抓住的东西。”

　　“当然，这是针对于人类的理论，”她冷笑一声，对神父露出了自己的那双褪去了淡蓝，残阳般的红色双眸，话锋一转，“对于不是人类的我来说，这一切都是不适用的。”

　　“作为人类的道德感什么的，对我来说，是已经‘丢掉’的东西。”

　　“这样颜色的魔性眼睛……你，是魔女？不，妖魔和魔女是不能进到有着圣光庇护的教堂里的！”神父顿时失声道。

　　“按理说确实如此，这要归功于我的另一半血统。”诺雅撇撇嘴道。

　　她闭上眼睛，淡淡道：“做个约定吧。你接下来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只要你最后把东西交出来，我们明天早上再以‘私自与恶魔接触’的罪名将你就地处刑就可以了。”

　　“我会亲自——为你处刑。”再度张开红眸时，她的眼里仿佛掀起了一片刺人骨髓般寒冷的风雪。

　　从始至终，他们的工作也就只有那一件——回收流失在外的圣遗物。

　　现在只不过又多了一个。

　　“还有一个问题，”诺雅继续道，“那个恶魔，不知道你这里藏有圣遗物吧？”

　　神父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