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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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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凉风习习,丞相府主院的书房还燃着昏黄的烛灯。
从窗棂处泄进来的月光偷偷落于书案一角,江书衍坐于案前,阖眸沉思着。手边那杯热茶早已凉透,仍丝毫未见要动的意思。
江书衍着一玄色的氅衣,在这夜色里衬得他皮肤多了几分苍白。长叹一口气,他缓缓睁开眼,抬手抚上了额角。细白的指腹一圈圈轻按着,眉心微蹙,略带愁容。
今日早些时候,他曾收到一份邀贴,来自太医院院使许伯怀。
此人与江书衍之父江柳之曾是好友,感情甚笃。在江柳之与其妻,也就是江书衍生母周氏先后因病离世后,许伯怀也对江书衍多加照拂。从这一点来说,江书衍对他是感激的,亦是尊敬的。
不过。
一阵晚风自来窗外吹进来,烛火晃动,人影摇曳。江书衍的食指轻轻摩挲着那份邀贴的一角,眉眼间犹豫万分。
若在往日,像这般邀约江书衍自是会赴。可偏偏这回,让江书衍纠结了许久,直至现在也未曾给那边答复。
垂眸一瞥,那清晰的三字映入江书衍黑亮的瞳中。
悦湾阁。
顿感乏累,江书衍执过一旁的茶盏,才发现杯壁寒凉。他沉声唤了一句,“尤叶。”
门外应声,有人推门而入。
尤叶早在外候着,只是今夜见江书衍似是为事所困,故不敢轻易打扰。他先是将凉掉的茶放于托盘之上,后又添了杯新茶递于江书衍手侧。
做完这些,尤叶瞧见江书衍冲他一挥衣袖,便明了了。
回身,抬步。刚准备离去,又听得身后清冷的声音。
“明日一早前去回禀许院使,本官会如邀贴上所述,按时赴约。”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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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湾阁。
这已经是温璟儿连续宿在这里的第二日了。
“告诉外头的人,再继续烧热,温度还不够。”温璟儿坐于软垫之上,喝了口清茶,“我没松口,他们别停。”
阮素素跪坐于她身侧,点头称是,忙吩咐着身边的丫鬟安排下去。
“主儿,这屋内热度至此,人进来片刻便要挥汗如雨,怎的还要继续添火。”边说着,阮素素边用袖口揩了揩额角的细汗。
“上回调整地下火道后,这屋中的热气把控便由另一锅炉特别烧制,相较于外间的闷热程度,自是要高了好些。”温璟儿瞥了眼屋外,“我起先来时,屋外屋内所感相差无几,那么设厢房之举并未有多大深意。”
闻言,阮素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细细听着温璟儿道来。
原本的桑拿房除了分女间和男间外并无不同,入内皆是四面围木的方形设计,靠墙两边设两厢房,供以想要单独享受桑拿的贵客使用。
而近日温璟儿多留于阁内,几番思忖后向工匠提出了新的想法。
对于整间桑拿房的地下火道图纸稍作改动,将男女间墙侧厢房内的火道独立出去,由另外的锅炉进行特殊烧制。那么桑拿房就分为了外屋和厢房内两个独立的区域,在厢房的四周铺上黄泥,便阻断了热气的流散。
再者,将原本锅炉中的火石减少,热感得以降解,达到桑拿目的的同时又能让人较长时间地留在其中。同时,将控制屋内热气的新锅炉以相较外屋两倍的基数进行烧制。
原本留给贵客所用的厢房被废,转而是任何人都能使用。
此外,温璟儿还让工匠连夜将桑拿房后放置器具的小屋加以改造,特设“贵宾区”,所用物件儿、布匹、茶点更为精致,其余火道样式和结构与原先的主桑拿房一般无二。
“如今这般改造,相当于我们将这桑拿之举设了两个阶段,来者均可自由选择外屋或是厢房。外屋舒适,但桑拿之效稍弱。同样,厢房内闷热,但对疏通经络、排除体内污物亦是极有益处。”说话间,温璟儿觉着后背薄汗淋淋,热气更胜。
她放下茶盏,“这般即可,让外面负责烧火的人记住此刻的用量,主房那边也要如此。”
“是。”
她们二人此刻正处在近日刚刚落成的“贵宾区”,两边的火道设置相同,温度自然也是要一样的。
温璟儿动动肩膀,乏累稍解,她终于有心思将目光放于这贵宾区的陈设上了。
厢房内设有屏风,将屋内空间隔开。被隔出的空间分别置有张罗汉塌,塌下有一紫檀圆角供案,案后还放了面软垫。像是不同供人休憩的小包间。
值得在意的,是案上的白玉茶杯和金樽,以及那搁于一边的果子酒。
阮素素看着温璟儿出神的模样,笑道:“这果子酒乃从温室酒庄运来,皆是尘封了数十年的好东西,其味香醇甘甜,却不易醉人,是真真的良品。”
闻言,温璟儿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待了不多时,二人便去沐浴了。临走前温璟儿还不忘提醒烧火的下人将火熄灭,夜间无人,烧了也是白烧,所以锅炉的烧制往往是在白日悦湾阁阁门开启之时进行。
所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阁内有屋舍,近几日温璟儿便是住于此处。安青知温璟儿白日疲累,于是在一旁侍候她用膳更衣过后,便早早地退了出去。
屋外秋风作响,落叶飘遥。屋内寂然无声,帐内之人却毫无睡意。
温璟儿紧阖双眼,翻来覆去,终是不愿再忍坐起身来。
她悄声穿上鞋,套了件藕粉色的褙子,确定四下无人后,径直向桑拿房的贵宾区奔去。夜里暗的很,温璟儿也没看清男间女间,随便找了扇门便摸了进去。
“吱呀——”厢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一个圆圆的脑袋从外屋探进来。温璟儿掌了盏小灯,猛地闪身进去。
她的目的极其明确,就是为那几瓶果子酒而来。
温璟儿挑了张靠里的软榻上坐下,伸手执向那鸦青色的瓶身。想当年她驰骋酒桌时也是喝倒无数壮汉,自从穿越到这里,她可以说滴酒未沾。
本也未曾念着,可今日见了这好东西,便把她忘记了许久的酒虫子勾了起来。
身为老板,私吞公款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温璟儿摇摇头,“呸呸呸,本就是我的东西,喝两口,才不碍事。”
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温璟儿迫不及待地打开酒盖。塞子刚解,一股轻甜的果子香味儿混着酒的浓香,萦满了她的鼻间。
极致的醇厚,极致的甜淡,几乎是瞬间就让温璟儿的腮下发痒。
她托着瓶身往一边的玉杯里斟了一点,不过是轻轻一抿,那股子香便缠在了唇齿间,摩挲着舌根,好喝的很。
温璟儿的杏眼眯起,雪腮微动。红唇沾了酒,透亮得像刚从水中捞起的樱桃。浓密的眼睫落下,一脸享受。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有了第二口,就有第三口。
自认酒量极佳的温璟儿却很快感到了头昏,眼前模糊一片,步子轻飘飘的。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扶着供案摇摇晃晃。
“我才喝了多少,怎么就这样了。”
她一手扶着额角,一手撑在一旁,不让自己摔倒。
稍稍想了一瞬,温璟儿突然反应过来,“靠,这具身子不是我的!”腿上的酥麻更胜,脑袋沉得像是被压了千斤顶,她撑着一丝游离的意识还不忘骂一句,“这温璟儿一杯倒,作、作者你也没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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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书衍同许柏远直接约在了悦湾阁。
他到的时候,正瞧见那位年过半百的太医院院使兴致盎然地听阁内伙计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更令他感到惊异的,是他竟从许柏远布满细纹的眼睛里看到了好奇之意。
二人也算相识多年,江书衍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医术以外的事这样感兴趣。
站一旁招呼客人的阮素素很快就注意到了江书衍。他今日着一身月白色的鹤纹长袍,站在人群中恍若谪仙。
阮素素惊觉必是贵客至此,连忙上去相迎。
“这位客官,您——”还未等她问出口,便有一人自她身后快步走了上来。
“书衍你可算来了。”许柏远笑道:“我们可是甚久未见了。”
阮素素这才知二人相识,闲聊般地问道:“许太医,这次您不是一人来的啊,这位是?”
“噢,他啊。”许柏远看了一眼江书衍,有意替他隐瞒。若让外人知当朝丞相在此,怕是要引起不小的骚乱,“我认识的一位小兄弟罢了,阮娘还是速领我们去那蒸房才是正事。”
江书衍并未答话,面上表情未动,一脸冷然。
看这样子,阮素素心知眼前之人定是不凡,但既然许柏远瞒下来了,那么她也全当不知道。
“好嘞,我这就领您到那儿。”阮娘边笑着边领路,从悦湾阁正堂穿过甬路和回廊,朝那亭桥而去。
一路上花鸟鱼香,风情雅致,隐隐还有悦耳的音律传来,还当真如那流传市井的丹青所说是个世外桃源。
“看来许伯是这儿的常客?”江书衍随口问道。
“是啊!”许柏远笑起来,满脸的褶子堆在一起,配上他那有些圆润的体态,显得憨态可掬。他冲江书衍点头,“一开始我也是听常太医说着城西有个仿若瑶池的悦湾阁,可让人享通体舒畅之感,我哪里相信!可没想到来了一次才知,这话啊是一点不假!”
听着此言,走在前的阮娘笑道:“咱们这心思还真是如出一辙。”
“噢?”许柏远笑道:“那你们这悦湾阁到底是如何想到把汤泉这等私密之事用以疗养的?”
阮素素淡笑,“圣人开明,咱们大乾又民风开放,这等事怎的就不能用以疗养了?”
这话倒是让一旁的江书衍愣了愣神,此番说辞,怎与那日悦湾阁外女子所言如此相似。
“此话怎讲,可否言明?”江书衍试探地问。
“两位贵人问我可是问错了。”阮素素的玉手轻轻掩在唇边,笑脸盈盈,“这话可不是奴家说的。”
“?”
“要问便去问我们当家的,奴家所言皆是出自她之口。别看我们当家的年龄尚小,那可真真是个妙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