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纪事》拂晓之瞳

6、残梦（五）

　　宋长乐走出酒店大堂，大堂极尽奢华，“纵享”位于太乙星球首都三桓市核心地带，宾客能够通过嗅觉、触觉、视觉和听觉全方位接触三桓市的繁华。酒店客房装修风格迥异，每间客房都有它自己全天候随叫随到的私人管家、极尽奢华的飞行器和各项极限运动陪练陪玩的教练，随便客人怎么玩酒店绝不会泄露客人一丁点隐私，保密工作比古地球的瑞士银行再高端上档次，许多名人、政客或者皇室都喜欢住这里。

　　宋长乐顶着喝得有些晕乎的脑袋，走到酒店大堂。

　　酒店大堂摆着从各个星球搜集来的古董玩意，金银珠翠、花瓶、沙发，被酒店随意地摆在大堂。不是每一个有钱的人都能随意进入“纵享”，听说酒店老板的后台硬得很，生怕别人有眼不识土豪，什么玩意都往大厅堆，门口的黄金花瓶比鲜花壕多了，硬是堆砌起“钱香迎面扑来”的架势。

　　酒店前台发生了一起小纠纷，按理说宋长乐秉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为人处世原则，应当直接忽略走过。偏偏他眼尾扫到一个穿着简单牛仔裤白毛衣和洗得泛白球鞋的男孩，与周围西装革履的客人格格不入。

　　宋长乐的角度刚好看到男孩弧度优美的侧脸，皮肤白皙，眼是水波横，眉是山峰聚，顾盼神飞，见之忘俗。他身体欣长偏瘦，腿子很长。他厚实有肉的嘴唇微抿，低声和酒店服务员理论着什么。

　　这孩子，简直是对着他的喜好全方位打造！

　　这稚气简单的大男孩来酒店干嘛？总不会是来-卖的吧？看他身上散发来的气质又不像。宋长乐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九成九的把握，男孩身上有一股干干净净的气息，像没踏进社会的大学生，更没有灵魂躁动的趋势，像刚出生的婴儿，浑身散发着令人舒服、想靠近的气息。

　　宋长乐对他起了好奇心，他走近前探个究竟。

　　男生泫然欲泣道：“我打碎的摆件，我会赔，但你这价格未免太不可理喻了吧？”

　　服务员不带感情地说：“先生，明码标价，100万星币。”

　　宋长乐好奇地打量着地下的花瓶碎片，100万星币足够一个普通的家庭不工作吃吃喝喝三辈子。

　　男孩眼里蓄满泪水，怯生生地说：“请您叫经理出来好吗？”

　　服务员趾气高扬，“我们经理很忙。”

　　男孩忍不住哀求道：“求求你，我想见你们经理。”

　　酒店后台有背景，鸡犬升天的服务员白眼翻到后脑勺，眼前的男孩样貌过得去气质单纯，是一些富商喜欢的款，他赔不上价钱可以拿身体抵债，他早就叫保安把人送到执法机构去，到时少不了他苦头吃！

　　“可以，”酒店服务员可能被男孩可怜兮兮的样子打动，他说：“我劝你醒目些，叫我们经理来，就不是这价钱了。”

　　男孩并没说话，低垂着眼睛，安静地坚持着。

　　不一会一个体形庞大的男人走来，服务员低声和上级汇报毛毛躁躁的男孩打碎古董花瓶一事，经理看了眼男孩，顿觉惊艳，但他不动声色，厉声说：“损坏东西赔钱天经地义，200万。”

　　男孩快哭了，颤抖着说：“这是明目张胆抢劫。”

　　酒店经理气定情闲凉凉道：“300万。”

　　男孩显得有些生气，脸颊通红地说道：“你……你狮子大开口！”

　　酒店经理抬着头瞟了一眼面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孩说：“400万”

　　男孩黑色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敢怒不敢言：“……”

　　“给你三个选择，一你自己给钱赔偿，二叫你父母来赔，三我通知执法队。”

　　男孩终于明白，这人明摆着要坑他，他哑着嗓子说：“我没钱，我爸妈不在三桓市，你别把我送到执法队。”

　　“呦，哪有天下好处都给你占了？！”经理横着脸叫来旁边的服务员，“报执法队！”

　　男孩抖着身体环顾自周，此刻正式欢愉的时刻，太乙人来到“纵享”是来买乐趣的，谁也不想陷入纠纷，匆匆走过。

　　男孩不知所措的眼神，最终落在宋长乐身上，他哀求道：“先生，请您帮帮我。”

　　男孩湿漉漉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眨着，幼兽一般的无助与依赖一下子触动宋长乐脑海里，心蓦地一跳。

　　宋长乐不知给美色魅-惑还是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一向冷眼的他竟然走向发生纠纷的人群，帮男孩解围。

　　“经理， ”宋长乐叫了酒店经理一声，“别欺负小孩儿。”

　　酒店经理看着来人，态度从太上皇变成总管太监，讨好地说：“呦，宋博士，今晚什么贵风把贵人您吹来了？”

　　宋长乐游刃有余应付着酒店经理，他的全部注意给身边的男孩吸引了，比起给渭崖评价为“妖孽”美得雌雄莫辩的自己，男孩则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男孩睁大一双杏眼水汽氤氲地和宋长乐对视。

　　宋长乐身体虚晃一下，样子看上去是喝醉了步伐不稳。他一个琅跄，男孩伸手扶了他一把，宋长乐借势懒懒散散倚在男孩身上，下巴抵在男孩的肩膀上，男孩身体僵住，宋长乐好久没遇上如小兽懵懂的男孩，逗弄心横生。

　　“别惹他，他活了大半辈子没找到契合另一半，他灵魂快崩塌了。”说完宋长乐恶趣味在男孩耳垂边呵气，男孩颤了颤，一把推开宋长乐。

　　宋长乐一眼看出酒店经理的精神处于不稳定状态，他可能熬上一段时间自己走出来，再活几十个星球年，也可能今晚回家，拉一个倒霉鬼当垫背一起死。

　　宋长乐发出一阵如玉石碰撞清脆的笑声，他没注意到男孩的眼神暗了暗，转身面对酒店经理说：“经理，今天给我个面子，有话好好说。别为难人家未成年小孩。”

　　肥胖的酒店经理在“纵享”摸爬滚打几十年，即使精神处于不稳定状态，如意算盘却稳稳地打着。男孩的条件好，涉世不深，若没钱赔付瓷器，恐吓一番给点甜头，说不定就成为酒店的台柱子。他饶是不想错过挣钱的好机会，但宋长乐得罪不得，他是为军部研究延缓精神崩溃抑制剂的天才科学家，他的抑制剂“何夕”处于试验阶段就听说效果斐然，若是面世，自然价值不菲。得罪宋长乐，等于将自己的生路截断。对于自己的精神不稳，酒店经理自己有所察觉，但他要假装没事发生，否则分分钟被开除。

　　酒店经理滑得像条泥鳅，几番衡量，当下有了定夺。

　　“既然宋博士您开口了，150万吧。”男孩穿着普通，酒店经理认定他无法赔这笔钱，宋长乐若是出手阔绰帮忙买单，他也不亏。

　　“我没钱。”男孩嘴唇有些颤抖。

　　宋长乐不由得多打量他几眼，这怕事又故作镇定的样子偏让人生几分怜意。

　　“经理，别吓唬人家小孩。”

　　“哪有啊宋先生！”酒店经理的表情夸张喊冤道：“这梅瓶是我们星球的从不露面、传说中喜爱探险、精神力惊人的大皇子云逸开着飞行器到几光年外的古老地球找来的，您看这梅瓶的白地黑花，造型优美，可谓弥足珍贵。这样的古董，摔碎的是绝品啊！”

　　宋长乐冷笑一声，心里想着：真正的绝品，还是大皇子找来的你们不会随随便便摆大堂了，但嘴里还是和气地说：“确实是古董，不过一个实用类的器物，值不了150万，今天卖我个面子。”
　　酒店经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宋长乐不仅是科学家，还是个狠角色，惹急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最后宋长乐花了10万星币，解决了这件事，拉着男孩走出酒店。

　　一路上，宋长乐抽着烟吊儿郎当走在前面，男孩不安跟着后面，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帮我？不担心我没钱还你？”

　　“我高兴呗。”一阵透骨冷风吹来，宋长乐瞟了一眼穿上黑色外套男生，顶着一张无害的娃娃脸，宋长乐走近才发现对方居然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公分，一想到自己看上的猎物比自己还高，宋长乐猎艳的心减了大半，他喜欢娇小玲珑、能激起他保护欲的男生，兴趣骤减，对男孩说话的语气自然生硬些，“你说没钱还是想告诉我吃了闷亏，白白花了冤枉钱？”

　　男孩抿了下嘴唇，清澈的大眼睛定定望着宋长乐，皮肤比刚刚被打碎的梅瓶白底还要白上许多，近看五官长得更细致了。

　　真好看呀！就是高了些。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加上一点酒意，宋长乐感慨万千，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一会，男孩才低低回答：“向星北。”

　　“向星北。”男孩声音清亮，如清泉石上流，宋长乐着魔似的跟着念了一遍，“真好听，我叫宋长乐。”

　　向星北忍不住多看宋长乐几眼，他宋长乐的眼角线很长如泼墨画往鬓角延伸，喝过酒后更显得慵懒流盼，他看人的眼神像孤舟在沙漠行走万年遇见绿洲般绽放异彩。

　　半响，向星北才移开视线说：“宋先生，给我账户，我赚到钱会还你的。”

　　宋长乐没给账户，反而抛出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会开飞行器？”

　　向星北愣了一下道：“会。”

　　每一个成年的太乙星球人必须学会几项技能，开飞行器就是其中之一。

　　宋长乐往停机场走去，向星北摸不准宋长乐的用意，大步跟在后面。

　　宋长乐走到停机场中间开阔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火红色狐狸往半空一抛，狐狸以肉眼的速度长大，在空中灵巧翻了一圈变成一只狐狸蹭了蹭宋长乐的裤腿，下一秒变成一架飞行器，线条流畅，价值不菲。

　　“声控，坐标西经21.19°，北纬116.3°，送我回家。”

　　向星北这会才明白他的意思，宋长乐要带他回家？当即面色沉了沉，又很快调整自己，一副迷茫的样子。

　　“放心，你是长在我喜欢的点子上，可小爷我没兴趣勉强人，我花钱让你当回代驾不为过吧？”

　　向星北坦坦荡荡，打开了驾驶室的门。

　　飞行器一飞冲天，向星北瞟了眼脚下金碧辉煌的“纵享”，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向星北的驾驶技术不错，转眼到了宋长乐家里，两人下了飞行器，宋长乐将飞行器缩小放进口袋带回家，省了一大笔停机费。向星北摸不准宋长乐的心思，只好跟着他进门，玄关脱了鞋进屋，向星北快速扫了一眼，简约的装修，大气的黑色。

　　“房子的控制系统在客厅，你可以自己输入喜好的温度和照明。”宋长乐说完就脱--衣服。

　　向星北如遇到危险的动物，抱紧自己警惕问道：“你干嘛？”

　　宋长乐笑得像他的飞行器狐狸，“洗澡啊！”

　　向星北看上去有些紧张，“你说没兴趣勉强人。”

　　宋长乐好笑地逼近他，他往前一步，向星北往后一步，但他的眼睛没办法离开宋长乐好看的脸，以及他走动时披肩的卷发随风摆动，摇曳着黑色的弧线。

　　“我说话你就信啊？你未免太天真了吧？”

　　向星北想了想，若是宋长乐硬着来，即使时机不对，他也只能屈服，反正吃亏的不一定是自己。

　　宋长乐将向星北逼到墙角，两人面对面贴得很近，彼此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喷在脸上。

　　宋长乐一双手撑在向星北侧，他本来想着玩个壁咚，结果发现彼此脱了鞋子，向星北比目测的又高出几厘米，顿时有些囧，想调戏的猎物比自己高大，即使他喜欢向星北的脸，宋长乐也兴致缺缺，他还是喜欢娇小玲珑的小男生。

　　宋长乐天生的阳性，契合的另一半是男人。

　　宋长乐不清楚向星北属于阴阳还是阳性，他风流有余，却不随便对人出手，在这个星球上，对不契合自己属性的人出手，后果比一辈子当单身狗还凄凉。

　　单身顶多灵魂叫嚣着孤单，精神崩溃一级个几年几十年，催促你去找妹子或汉子，再不济精神崩溃个几十年，好歹命还在。但逆转属性的下场，却是爆体而亡。爆体而亡的瞬间，身体爆裂蓝色的血液如璀璨烟花绽放，有一种天空清冽的美。

　　情啊爱啊这些东西在宋长乐看来完全没用，谈情说爱不如好好研究抑制剂多号召活体加入实验。如果抑制剂能控制住太乙人的精神，不发疯，他的功德足以媲美太乙的创世神。但在实验没有成功之前，他自己不冒险，也绝不拿他人的性命冒险，比如眼前的向星北，况且还是一个比他高的……男孩。

　　向星北警惕瞪大一双眼睛看着宋长乐，舒眉朗目，眼睫如羽，宋长乐忍不住感慨，真是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呀！就是高了点！

　　向星北本来暗暗握紧拳头打算宋长乐再靠近一厘米就哭给他看，可忽然宋长乐就放开他，一脸无趣地走去浴室。

　　“小爷我今天没心情陪你玩，走吧。”

　　向星北：“……”这是被嫌弃了吗？

　　“钱怎么还你？”

　　“不需要，爷我有的是钱。”就当我今晚心情不好花钱看个美脸，结果脸是有了，身高不如意，心情更糟糕了。

　　宋长乐径直走向浴室，丢下向星北一个人呆呆站在客厅。逐客令已下，再呆着也是讨个没趣，不如离开。临走时，向星北意味深长地瞄了浴室一眼。

　　宋长乐出来时向星北已经走人，他并没放在心上。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金黄色的液体，轻轻晃动，眼睛出神对着窗户倒映出三桓市的夜景发呆，不知在想什么，蓦地，他抬手将金色的液体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将玻璃杯扣在桌上，发出重重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