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江湖客》翛忆

52、真相·中

　　“你徒弟？”

　　温客行和周子舒等人都是一惊。

　　叶白衣反手将龙背抽出，剑气划过之地，皆是一片狼藉。

　　“封山剑法，”龙雀认出了封山剑法，“你真的是他师父。你是叶……”

　　“叶白衣。”叶白衣道出自己的名字。

　　龙雀惊讶，道：“想、想不到你尚在人间，您这是六合神功的境界吗？天残地缺六合神功，居然是真的，长生不老啊！天人合一！前辈，您的六合心法，始终被好好地保管在武库之中，死者已矣，容兄弟当年不懂事，做错了，他懊悔歉疚啊。”

　　刘凝雨和叶白衣对视一眼，长生不老？哼，可笑至极。

　　“懊悔？歉疚？”叶白衣道，“愚不可及！”

　　“容兄弟嘱咐过容夫人，让她设法将琉璃甲钥匙送至长明山师尊处，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告诉前辈，替他在前辈面前磕头告罪。只是没有想到——”说到这，龙雀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之后呢？”叶白衣追问道，“之后怎么样了？”

　　“子舒，有酒吗？”龙雀问道。

　　周子舒掏了掏衣袖，没有找到酒，刘凝雨也掏了掏衣袖，只拿出了一个空酒壶。

　　温客行走上前，蹲坐在龙雀面前，从袖中拿出一个酒壶，递给了龙雀，“前辈。”

　　龙雀接过酒壶，闻了闻酒味，然后一口酒下去，顿时呛咳起来。

　　温客行和张成岭连忙拍了拍龙雀的背。

　　龙雀笑道：“山中无日月，我也不知有多久没沾过这好东西了。哈哈哈哈哈。”

　　叶白衣道：“姓龙的，快说！别卖关子了。”

　　“叶前辈，我不是卖关子。”龙雀缓缓道，“老天让我撑着这口气活到现在，就是想把真相大白于天下。”他又喝了一口酒，大笑道，“好酒，痛快！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将酒壶一抛，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容兄弟，在我们心里点了一把火，把大家都给烧魔喽。他常说什么门户之见，什么江湖规矩，都是繁文缛节，真正的武者就应该开诚布公。那几年呢，我们致力于搜集天下绝学。”

　　“一帮蠢货！”叶白衣斥责道，“那绝学不是人写的吗？抢破了头去争一本别人写的秘籍，是觉得别人长了两个脑袋还是你们没长脑袋？别人教什么就学什么，那跟杂耍艺人训的猴有什么区别？！还为此引火烧身，断送性命，还好，这小畜生自己叛出师门，要不然我教出这么一个蠢徒弟，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叶白衣说的虽然难听了点，但的确没有说错。

　　刘凝雨默默在心里叹气，若不是当年容炫的异想天开，也不会导致如今这一番局面的出现。

　　“叶前辈所说的也不全无道理，”龙雀叹道，“子舒啊，你师父当时差不多也是这么规劝我们的。”

　　周子舒一怔，道：“我师父？”

　　“择选武库所在那是颇费周章啊，”龙雀道，“我们换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妥当。最后还是你师父将他发掘的前朝地宫告诉了我们，由我加以改造。”

　　刘凝雨心里一动，仔细听着龙雀所说的内容。

　　周子舒道：“所以龙伯伯，是您造出琉璃甲锁的？”

　　“不是，”龙雀摇头，道，“琉璃锁和钥匙，都是你师父和友人早年游历所得，做得十分巧妙，怀章颇费力气才将这些东西集齐，打开地宫却发现，里边并没有什么东西，索性就给了我们，才有了后来的武库。”

　　刘凝雨一懵，什么叫作“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这怎么可能！那个武库明明是——！不对，这里面一定有哪里不对！

　　“你快说回正题！”叶白衣催促道，“容炫是怎么死的？”

　　“这个谜团在我心中已经打转了这么些年，我真不知道归根结底，容兄弟的悲剧该当怪谁。”龙雀叹气，道，“当日容兄弟因为六合心法同高崇五个又起了矛盾，容兄弟就提出以一敌五，若他赢了，高崇他们便不能再提议看六合心法。可是高崇的剑上竟然涂有三尸毒，容兄弟因此中了毒。”

　　温客行不敢相信，道：“所以他们真的只是比武过招？并非生死相拼？”

　　“当时我们情谊正笃，何来生死相拼呢？”龙雀道。

　　刚刚才恢复了几分冷静的刘凝雨真想说一句“三尸毒还不是你们那堆人中的某一个人下的”，但看看龙雀的惨状，还是选择了沉默。

　　“那是不是高崇下的毒？”温客行心里已经确定了高崇应该就是无辜的，但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龙雀道：“这个问题啊，我早已问过自己千百遍，我决计不相信高崇会故意伤害容兄弟，他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呀。”

　　“龙伯伯，”周子舒道，“恕子舒斗胆，高崇不是没有理由下毒，他不是一直颇为觊觎六合心法吗？”

　　龙雀摇头，道：“但是没有人得到六合心法。容兄弟中毒后，容夫人将他们五人都恨上了，统统都逐了出去，武库必须他们六人集齐才能打开。”

　　“六人？”周子舒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对，”龙雀点头，“五子分持琉璃甲，容兄弟在自己保管钥匙，他们闹翻之后，武库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六合心法自那时起，就一直留在库中。就算抛开情义不算，那你说高崇他为何要无端害人呢？不是他，那又是谁呢？”

　　温客行怔怔地听着，忽然头痛欲绝，就忍不住抬手扶额，真相，居然是这个？

　　周子舒忙扶住温客行，“老温，你怎么了？”

　　温客行放下手，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周子舒的手，似乎这样做，才能抵御源源不断的头疼。

　　刘凝雨扭头，温客行此时神情悲怆，脸色惨白，似乎在抵御着痛楚。她心里一动——莫不是，孟婆汤？

　　“三尸毒只会让人变成行尸走肉，”叶白衣知道三尸毒，“那后来是谁害得容炫发疯的？”见龙雀陷入沉默，又道，“你尽管说！就算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我也饶不了他。”

　　“那非要论的话，是容夫人。”龙雀最终道。

　　“怎么会？”张成岭吃了一惊，“我爹爹说过，容夫人是顶好的人，和容先生很恩爱的。”

　　刘凝雨忽然道：“可能是，天意弄人。”

　　“没错，就是天意弄人。”龙雀道，“正是因为他们伉俪情深。为救所爱之人，容夫人才不惜动用禁术，逆天而为，终致大祸。”

　　“阴阳册？”叶白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温客行似乎被提醒了什么，回过神来，道：“阴阳册真的连毒入心脉的人都能够救得回来？那经脉枯死之人呢？”

　　周子舒闻言呆了片刻，忽然觉得胸口一热——原来，他始终记得。

　　刘凝雨也急忙道：“龙前辈，阴阳册真的有那般厉害吗？”

　　龙雀无奈道：“阴阳册若真的有这样的奇效，那神医谷为何不用之救人呢，反要将其封为禁术？所谓生死肉骨，逆转阴阳，乃是以命换命的法子。要补一个人的心脉，必要从另一个活人身上挖出一颗心来。”

　　刘凝雨一愣，以命换命——这又何妨！

　　不料龙雀接着说道：“亲疏远近，人之常情，她不是圣人，不过是个为了丈夫，叛出师门的女人，这当中是非，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说出来的。可是谁知容兄弟醒后便发了狂，后来疯癫得越来越厉害，竟会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夫人。”

　　“不可能！”叶白衣道。

　　刘凝雨只觉得头晕目眩——这阴阳册的确能救人，但这后遗症，又岂是常人能够接受的？哥会接受吗？嫂子会接受吗？自己，又能接受吗？

　　温客行怔怔道：“容炫杀了自己的妻子？”

　　“若容兄弟铸成大错，痛悔过度下，丧失最后一点本心，他也不会自此彻底入魔，继而有之后被天下群雄追杀之事。”龙雀悲痛道。

　　“岳凤儿的师弟师妹呢？”叶白衣道，“他们又为何不制止？”

　　温客行身形一僵，但他没有说话。

　　“阴阳册乃神医谷禁术，容夫人擅用此法，是永世都回不得神医谷的。”龙雀道，“圣手夫妇便替她回师门，寻访根治之策，武库的钥匙便在那时交由甄家夫妇带回了神医谷。天意弄人，待悲剧辗转传到如玉耳中时，已距离青崖山之战没有几天了。他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只赶上了最后之时。容兄弟有了片刻的清醒，自知酿成大祸，不愿再连累他人，于是打晕了如玉，当场自刎而死。”

　　“青崖山一役之事，众人打着追杀魔头的旗号追杀容炫，多半是垂涎武库的钥匙。”周子舒总算理清楚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对温客行越发心疼，他看向温客行，发现温客行身形颤抖，“不料容前辈死后一无所获，又把主意打到了甄前辈头上，不惜与神医谷撕破脸皮，逼甄前辈就范。”

　　“甄前辈孝义两难全，抵死不肯吐露武库的秘密。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拿什么正邪不两立做借口，逼迫老谷主大义灭亲。”龙孝叹道，“根本就是想拿神医谷要挟甄家夫妇就范。”

　　周子舒握住温客行的手，缓声道：“江湖传闻，神医谷二弟子夫妇自甘堕落，结交匪类，被老谷主亲自废去武功，随后逐出门墙，老谷主也随之仙逝。名震江湖的神医谷从此一蹶不振。原来，背后的故事竟是如此。”

　　温客行忍不住闭上双眸，神情哀戚。

　　“自甘堕落？”龙雀道，“圣手甄如玉一生救死扶伤，活人无数！偌大一个江湖，在我甄兄弟面前，谁敢称高洁？正是因为他高洁过甚，赤子之心，这浊世才容不下他。等这些消息再传到龙渊阁，甄夫人已带着伤残的丈夫和幼子，不知所终。”

　　“所以龙伯伯，江湖传闻，龙渊阁另有办法打开武库，”周子舒道，“是您放出去的消息？”

　　龙雀点头。

　　周子舒又道：“您是怕江湖上的人贼心不死，依旧打着甄前辈一家的主意，所以才将所有的麻烦都揽到自己身上，不惜放弃龙渊阁的大好基业，将龙渊阁迁至此处，乃至有今日之祸。”

　　龙雀叹了一口气，道：“都是亡羊补牢，没办法的办法呀。除了这样，我也没有别的能为大家做的了。甄兄弟他们一直全无音讯，我遍寻他们不获，只盼他们一家好好地躲了起来，过上好日子，从此不问江湖纷争。”

　　“龙伯伯，”周子舒道，“您为了朋友，不惜做到如此，义气之深重，便是比先贤左羊之交，亦不遑多让。”说到这里，周子舒眼中已有泪光，“人生一世，得友如此，九泉之下，亦可欣然。”

　　温客行和张成岭亦忍不住落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