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正文 ...
-
陈先生为我办的葬礼
上周末下午，好不容易得到了半天假期，我决定刷手机消遣一下自己。打开母校的论坛，发现了许多有意思的帖子。
有一个点赞数高达两千的帖子，题目是：浅安校区有哪些帅哥？回复帖里是清一色的清纯鲜肉，也不乏表面秀颜值实则秀恩爱的小情侣。
好看的皮囊往往千篇一律，看久了总会有视觉疲劳。正当我打算左滑退出时，一条回复帖引起了我的注意。
帖主名叫“黄先生请离陈先生远一点”，他的回帖是一条纯文字，在俊男美女中显得格格不入，内容也略带ky的意思，但点赞数和回帖却意外的多。
“男孩子之间的爱情会被认可吗？——来自浅安校区物理系的一个帅哥。”楼下最高赞的回复是：真爱不分性别，是爱就应该尊重。祝楼主和男朋友99哦～并附带了一个高举彩虹大旗的表情。再往下滑，齐刷刷的彩虹表情评论。
二楼是楼主的第二次回帖：谢谢友友们的支持，有被感动到！其实我和小陈先生还不算男朋友啦，但是我正在努力追！以及这个号就用来记录一点小日常啦！/苍蝇搓手//苍蝇搓手：/
帖子的最后一条评论是2020年3月19号发布的：祝楼主早日追到喜欢的蓝孩子！/比心：/
看起来帖子里的一切都很和谐，所有回帖都在祝福楼主。
但是，有一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我回到了帖子的初始页，帖主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黄先生请离陈先生远一点。
明明是渴望恋爱的，那为什么……
好吧，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们闹掰了。
闹掰了……我盯着发帖时间沉思了一会儿。
今天是2021年3月21号，而帖子发布的日子是2020年2月16号——嗯……？已经一年多了啊。一年多，由追求转向败裂，到底发生了什么？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点开了楼主的主页。
楼主主页的背景是一个男孩背着另一个男孩的背影照片，照片有些许模糊，但仍能看出男孩身前是浅安校区物理系大楼。
奇怪的是，在这张照片里，物理系大楼全然是一副寂静的模样，路边一个人也没有，天色昏暗，就连让物理系大楼引以为傲的灯光展台也没亮。要知道，平日里，这栋大楼前总是有许多前来打卡特色灯光展的学生，尤其是图片中黄昏的时候。
那这是……
我想起来了！
去年六月二号，我作为优秀毕业学生代表被邀请回校做演讲。本来学校计划是在晚上七点准时开始活动，连设备都已经调试好了，可不想街道负责人临时发通知说那天下午五点开始停电，学校不得不将活动推迟。
那天傍晚，学生们已经接到通知离校安顿，整个浅安校区被笼罩在茫茫暮色中。我这位许久未拜访母校的老学姐便有了一个清闲的机会，将浅安校区逛了个遍。
不过，在我第二次逛到物理系大楼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学弟。
学弟名叫黄暻洁，名字听起来是女孩儿名，长得也秀气。与他的唯一交集，是在前几年的迎新会上，作为主持人搭档了一次。
迎新会那天我有些感冒，他听见我略沙哑的声音，就跑到学校食堂为我煮了一碗姜茶。为了感谢他，我加上了他的微信，打算请他出去吃饭。但由于毕业在即，毕业论文和工作上的事让我忙得昏头转向，便也忘记了这件事。后来我们几乎也没有联系，毕竟不熟，我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那杯姜茶上。
遇到他确实很意外。不过，更意外的是黄学弟身边的人。
是他——迎新会上给黄学弟送花的那个男生。
男生姓程，名叫程隽，也是物理系的学生。我曾经指导过他的报告，是一个理科逻辑思维很强的学生，做事非常利索，身材高大，面容不算精致，但依然端正耐看。
当时在台下，我看着那束鲜花，看着两个男孩心心相惜的模样，对他俩的关系产生了极大的误解。那时的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华服艳妆的主持人，而是一个超大功率的电灯泡。我尴尬地在一边背词，良久，他俩终于腻歪够了，发现了我的存在。黄学弟这才脸红地向我解释，说他俩是高考前就约好了一起上这所学校，没想到真的一起考上了，所以有点激动过头了，不过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叫我不要误会。
灯光展台前，我看见程隽背着黄暻洁，不远处的相机发出咔嚓一声，闪光灯照亮了他们的背影。相片即将出炉，脚下的落叶被我不小心踩碎，程隽背上的黄暻洁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身子一晃——拍出来的照片由清晰转向模糊。
模糊的照片……是他吗？
我往前翻了翻楼主的帖子，其实被删得也差不多了，但有几条时间比较久远的帖还留着。
“2020年4月16日，今天陈先生亲手为我打了领带，他的手真的好漂亮，又白又长。陈先生有点近视，没戴眼镜，就把脑袋凑到我脖子边上，一丝不苟地帮我整理。真的好近啊！我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陈先生的呼吸，原来这就是小说里滚烫的鼻息吗！好性感！我要把持不住了呜呜呜！
“今天陈先生穿的是黑西装，小领结是我买的！
“陈先生认真做报告的时候真的好帅！陈先生的报告真的好棒啊，教授都夸他理科逻辑思维超强！”
物理系学生每年都必做的四月中旬的报告……理科逻辑思维超强……是他吧？
“2020年5月2日，今天教授拿了历届优秀毕业生给我们做榜样，我才知道原来19年迎新会上的和我一起搭档主持的学姐那么厉害！陈先生在一旁听得眼睛放光，想必是很崇拜这个学姐吧！
他肯定想不到我和学姐合作过，更想不到我有学姐的微信。臭猪猪，让我想想这回该使唤你干点什么，总之不能让你白拿到学姐的微信。要不，一个亲亲换一位微信号？不行不行，我有点害羞，还是慢慢来吧，循序渐进。”
19年迎新会主持……我的微信……是他吧。
是他。
就是在那天晚上，我收到了程隽的好友申请，在那之后，他时不时会在微信上问我一些学术问题。
黄先生……陈先生……程先生……
突然的，所有疑惑好像都有了着落。
为什么楼主名叫“黄先生请离陈先生远一点”，为什么楼主明明渴望恋爱，却要逼着自己远离喜欢的人。
他们是闹掰了没错，但事情不只是闹掰了那么简单。
我又想起了，迎新会那天，当两个男孩抱在之后，只有黄暻洁红着脸向我澄清，而送花的程隽却疑惑地在一旁默默看着黄暻洁解释。
灯光展台前，看到我的突然出现，只有被背着的黄暻洁慌了神，而背着黄暻洁的程隽却不以为意。
不是爱得不够，也不是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不是坦荡，而是因为有一方从来就没有想往爱的方向发展，甚至他都不觉得这是爱。
从来都只有一方会为了避嫌而慌神。
回到楼主的主页，终于看懂了楼主个人简介：“公子与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恕我自作多情，扰乱了公子的清净，公子既然嫌恶，那我以后便避你百里外，还你安宁。”
爱上了一个排斥甚至恶心同性恋的同性，也许这就是同性恋的苦吧。
我心绪难平地退出了论坛，打开微信，找到黄暻洁的朋友圈。
看到了他唯一一条朋友圈：“痛到极致，就找一个遥远且安静的地方住下吧。”定位是法国的一座城市。图片下方，是朋友圈发布的时间：2021年3月19号。
我依旧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悲伤，但我终究是个看客，只拥有安慰的权利。
于是，我给黄暻洁发了一条语音：“黄大帅哥，去了法国就要好好欣赏风景，放松一下自己哦！”
几乎是秒回，黄暻洁回复道：“嗯嗯，谢谢学姐。法国很美，风很大，比国内闷闷的天气要舒服多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法国的风很大，总有一天会抚平心脏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我打趣道：“理科生也这么会斟酌文字吗？/狗头/”
这回倒是过了好一会才回信：“对啊，我以后立志成为一个发散感性思维的理科生。理科逻辑思维太强的人做事太果断了，说话也太直了，以后怎么把你这样高颜值的小姐姐撩到手/doge/”
我正琢磨着怎么回复他。只见对话框里又出现了一条新消息：“学姐，祝你幸福。”
看着这条奇怪又突然的祝福，我愣住了，最后只得发了一个：“嗯，谢谢你。”
“也祝你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和黄暻洁道别已经五天了。有时候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时不时的浮现论坛里他发的最后一条帖子：
黄先生请离陈先生远一点：
我一直以为是世界对我们这种特殊群体的偏见，所以我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向世界求证。
但令我意外的是，在我所认识的那个小小世界里，人们很友好，他们愿意向特殊的我们敞开怀抱，他们是如此真诚地祝福我们。
于是我鼓起勇气，慢慢奔向他，可当我就要牵起他的手，吻上他的嘴唇时，他推开了我。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疑惑和陌生，但那时的我已经醉了，醉死在我对他的臆想里。
我想我是疯了，彻底疯了。
我不顾一切地拉扯着他的衣领，想要在他的身上留下属于我的痕迹。
我听见纽扣掉在地上的声音，听见他对我恶劣的辱骂，听见手指骨猛烈撞击头骨的声音——直到沙沙的耳鸣声响起。
我又一次看见了他气愤得血丝遍布的眼眸。那双狠戾的大眼睛真的很性感，漂亮极了。
只不过，上一次是对着校外欺负我的流氓，这一次，是对我——也许我和那些地痞流氓本就一样，就怪我运气太好，混了所大学，而没有沦落到穿着褴褛衣衫烂在街角的下场。
“你他妈清醒点！”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罢，便忿恨地摔门而去。
那一刻，我听见了破碎的声音。
尽管他摔门的声音很大，连带着窗户都抖了几下，但我知道，门没碎。
真正碎的是什么，我心里清楚。
我突然不醉了，不疯了。
我开始认真思考我们之间的问题。
良久，我得出了答案。
那天晚上的风真的很大，很冷，像是在为谁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哀悼着。
颊边流下的血与眼泪混在一起，顺着脸庞僵硬的线条流入嘴里，咸腥的味道在口腔炸开。
真他妈的苦。
那么是时候揭晓答案了：请你从这个帖子的第一句话开始，把所有的“我们”改为单字“我”。
意思是，从一开始就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至于我们——
黄先生和陈先生，
没有故事。
我们从来就没有故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