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庶忘兮

5、浙江的冬天（上）

　　1、
　　在来浙江之前，热爱旅行的老毅到长江以南总共只有三次，一次是结婚的时候去老婆的老家湖南，一次是独自一人从泸沽湖到稻城徒步穿越，一次是原单位组织去上海学习，他们一帮人抽空去周庄和杭州玩了一圈。对于浙江，老毅的脑子里就是四个字“山温水暖”，冬天在他的意识里从来都是光秃秃的枝丫在呼啸的寒风中悲鸣，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深冬12月份依然满眼浓绿的景色。虽然是绿色，但这个冬天，无疑是他从小到大最难熬的一个冬天，不要说北京，就连新疆零下23、4度的寒风，一件羽绒服加保暖内衣，也可以从容的逛上一天。而这个“山温水暖”的浙江，差点没要了老毅的老命。
　　城市里还好一点，小镇这里的老房子，多数是木质结构，对于北方人来说，那墙薄的就跟一张不透明的纸没什么区别，空调开了跟没开一样。更可怕的是潮湿，这个倒霉的冬天，从11月下旬开始，如果不是中间老毅回北京去办了点事，那他这个冬天就一分钟的阳光都见不到，足足的下了三个月的雨。
　　宿舍就在尘芥后门对过，也是座老房子，单砖的墙体承受不了空调的重量，只能靠电褥子取取暖，如果有一天忘记了插电褥子，那么钻进湿漉漉的被窝就成了极为折磨意志的一件事。
　　白天在咖啡馆里从早坐到晚，即便烤着电暖气，老毅也能感觉到，潮潮的寒气，就像啮骨爬虫一样咝咝的钻进了浑身所有的骨头缝。搁架那面墙的外面是中央空调的主机，用矮矮的水泥墩架空在地面上，但这帮缺德的施工人员画蛇添足的又多修了一道20来公分的矮墙，这样空调就等于坐在一个水泥池子里，只要雨下的稍微大一点，墙脚就不停的往咖啡馆里流水，本来就冷，再加上三个月没停的雨，无处躲藏的潮湿，经过这一个冬天，老毅的肩膀就抬不起来了，膝盖也疼得厉害。所以老毅后来干脆关上了门，在门口挂了个“营业中暖气开放”的牌子（其实就是他摆在自己脚边的的电暖气，之所以要强调，是因为门是木头的，关上之后不挂个牌子根本没人知道在营业）。民宿那里阿兰的前台正对着敞开的大门，是整个尘芥最冷最受罪的地方，即便是电暖气一天到晚的开着，可怜以白白嫩嫩为傲的阿兰竟然生了冻疮。
　　热热闹闹的十月份一过完，漫长的淡季便开始了，加上绵绵不绝的冷雨，这段时间整个景区门可罗雀，民宿一个客人都没有，闲得阿兰一天到晚的折纸花打发时间，老毅这里经常是一连3天一杯生意都没有，只有酒吧，每天晚上还有几个人。
　　尘芥的酒吧，在Eliza的设计之下，在包括县城在内的方圆几十公里之内都是数一数二的。老毅虽然职业经历短暂，但在亲口尝过方圆之内所有的咖啡馆之后，也可以信心十足地说“这里有最棒的latte art，不是之一”，比星巴克也好喝多了。但是对于一个小地方，咖啡的吸引力显然远远小于精酿啤酒和鸡尾酒。更何况，天最冷的时候，酒吧的吧台里忽啦一下子冒出好多美女。
　　前面说过小镇街上几乎看不到本地年轻人，年轻人都去杭州啊，上海啊，宁波啊打工去了，是“几乎”而已，镇上还是有很多时髦的生意是年轻人在做，还是有一大堆血气方刚的光棍儿警察。我们中国，显然绝大多数游客还是停留在走马观花的“观光”方式上，像这种两个小时就逛完的小镇子，过夜客人寥寥可数，老毅白天做一做游客的生意，下午才开始营业的酒吧基本上就是给当地人开的，这些年轻人原来凑堆喝酒最近的地方也得去县城，本来经理欢子和Eliza就是单身美女，现在又冒出一堆漂亮MM，这下好了，不光本镇子，连周围景区的年轻人都几乎就天天晚上赖在这里不走，Eliza每天不到夜里3点都关不了门。
　　尘芥的宣传一直不大见效，隔着一个水塘的另一家民宿在这里已经开了两年，虽然一直在赔钱，但宣传已经做的很到位了，那家店的女老板跟尘芥的老板是老相识，尘芥能拿下现在的地方和女老板有很大关系，而且俩人有一腿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在大家都不好过的情况下，俩人决定联手，合二为一，这样一来阿兰负责的区域就大大地扩大了，为了忙活合并之后最开始的这段时间，阿兰自告奋勇的在网上发广告招募义工，没想到应者踊跃，反正青旅闲着有的是地方住，又不用给工钱，阿兰来者不拒，光是冬天这段时间就有6个要来，最晚的都排到了5月份，就问Eliza和老毅要不要，Eliza就一个要求，漂亮！老毅还是什么要求都没有“随便划给我一个好了”。这个时候，老毅正请假回了北京，阿兰把应募者的照片和资料发到了群里，他甚至看都没看，拨给他的是个什么歪瓜裂枣，他一点都没关心。
　　等到他从北京回来，最早的一个义工已经来了，被Eliza抢走了，那个姑娘，正如Eliza要求的，漂亮！单就这个美女，就已经吸引了一群“嗡嗡嗡”的小蜜蜂，更莫提后来美女越来越多了。
　　青旅房间在楼上，手工区和咖啡馆各有一个楼梯可以上楼，显然让客人从咖啡馆上下楼大大的有利于老毅的生意，因此他让老板锁上了手工区那边的楼梯。
　　这样阿兰领回来的义工住在青旅，就得先让老毅过了目。他回来的第二天下午，阿兰又接来一名义工，娇小的身材，胖嘟嘟的婴儿肥的圆脸，卷卷的头发，鬓边扎着一根细细的小辫子，拖着和她的娇小不成比例的大行李箱，是骆然。在尼姑庵里待了三个多月又回到红尘来了。
　　2、
　　骆然除了迷信神神怪怪，对于中医养生也特别的迷信，就像不太懂佛教是怎么回事一样，为什么要养生她也不太明白，只是对针灸按摩刮痧拔火罐之类的神奇作用感到有趣和好奇，来这里之前有一位“老中医”给了她一个方子，说是调理肠胃防止水土不服的。刚放好行李，就下来问老毅哪里有中药铺。刚巧老毅有快递要去拿（虽然是江浙沪包邮，但除了邮政和顺丰，所有的快递都要自己去镇子外的营业点去拿），就带着骆然一起出去找。路过他们经常吃饭的土菜馆，老毅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老板娘突然问了一句“这是你女儿吗？”，老毅苦笑了一下反问道“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其实老毅确实有这么老了。他已经45岁，儿子都已经上大三了，不过老毅蓄着长长的头发，虽然比以前稀疏了一些，但继承了父亲家族的好基因，一根白头发都没有，无冬历夏的穿着马丁靴，手腕上，靴子上，耳朵上挂着些粗犷的牛皮和金属装饰，脖子上用牛皮绳挂着一个古旧的金刚杵。所有人见了他第一面都会问他“你是搞艺术的吧？”，有人猜他是画画的，有人猜他是摇滚歌手。再加上长期坚持单车锻炼，他依然保持着野牛一样的强壮身材，而不是油腻的中年大叔那样的臃肿。这样的造型让老毅看起来几乎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也就35、6岁，说大一点的也就认为他顶多40岁。因此Eliza最初见到老毅时，就喊他“大哥”，后来尘芥所有的人包括老板都跟着Eliza叫他大哥。以至于老毅比骆然的爸爸小不了多少，但骆然的微信注释里，老毅的名字还是“大哥”。
　　这身装扮怎么看也想象不出老毅早年时候有多乖，有多么循规蹈矩。这幅形象，他是有了儿子之后才渐渐形成的。小时候他的头发稍微长一点就会被老妈按在凳子上剪掉。因为从小不会要零花钱，他也没钱去买一些同龄孩子都喜欢的酷酷的装饰品。不过中国的父母对于已经结婚的儿子，基本上都会以一句“人家媳妇都不管，我们管人家干嘛？”来把儿子过继给儿媳妇。因此老毅的青年时代不应该从青春期算起，而是从25、6岁才开始，所以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个十岁就合情合理。
　　娇小的骆然不施脂粉，看上去就像是15、6岁的孩子，跟老毅走在一起，说是女朋友肯定是极不协调，可若说是女儿，老毅又不像是有这么大个女儿的年龄。这个传播消息准确而迅速的小镇，这回连新闻的准确性都找不到了。
　　这个镇子的繁荣起于清朝时期的药材生意，镇子里有很多这个堂那个堂的，但现在，有的改成了民宿，有的改成了博物馆，还有的当村里的仓库，只有最老的一家“回春堂”还在卖药，只不过那些药属于旅游纪念品范畴。老毅带着骆然挨着家的找，最后都找到了镇子外面的国道边上，才买到药锅子。然后又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一堆零食泡面，跟骆然一起逛超市，老毅今天才知道原来买辣条还要挑牌子，小丫头就是看到“卫龙”才买的。回去之后老毅问了问阿兰，才知道原来“卫龙”是辣条界的老大。
　　老毅的儿子大卫，除了在学校门口跟同学凑热闹，从来没有在家里吃过辣条，因为老毅从来不买。大卫的妈之所以让人羡慕不已，就因为在邻居眼里老毅简直是个超人一般的好丈夫，挣钱又多又勤快，母子俩被养的又白又胖，他在家洗不洗衣服没人看的见，但他一大袋一大袋从菜市场超市买吃的回来大家都看得见，他在厨房里炒菜，大武火在炒勺里燃烧，连对面楼的街坊都看得见。他自己也酷爱零食，基本上都是去超大的购物中心去买，不是进口货就是响当当的超级大牌子，对于辣条，他从来都觉得那个东西就是糊弄山里孩子的“穷人乐”。和农村庙会上买的“粤利粤”（注意区别，不是“奥利奥”）和“口口可乐”一样不安全。今天才知道辣条也是有牌子的，网传辣条在美国成了奢侈零食可能还真不是笑话。
　　回到尘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饭时间早就过了，老毅给骆然煮了一包刚买的“汤达人”泡面，加了个鸡蛋。不得不说，在吃上面一丝不苟的老毅，煮泡面都讲究火候和次序，他煮出来的泡面就是比别人煮的好吃，这一点Eliza深有体会，当时在乌鲁木齐他就给出门冻得半死的Eliza煮过一包同样的泡面，Eliza到现在还经常跟别人说起那个美味。
　　骆然连汤吃了个精光，扭头比了个剪刀手跟他说，“连渣渣都吃光了”，胖嘟嘟的两腮还塞得鼓鼓的，小娃娃一样的可爱。而老毅，每次他做的饭菜被一扫而空的时刻，也是他最开心的时刻，做菜，是他最不可能被否定的事，哪怕是泡面。
　　后来他才发现，骆然的吃相，不仅是因为美味，这个娇小的身体，简直就是个饭桶。她浑身上下最不用调理的，一定是肠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