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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万枯门 ...

  •   卯正时分,客栈里头就热闹起来,掌柜和伙计早起给客人们备早饭茶水,歇了一夜忙着赶路的生意人收拾好了行装,牵了喂饱的马儿,领着运货的车队启程了。

      客栈的床没有帐子,天光乍破屋里就逐渐亮堂了,孟星河没经历过这种没睡醒就被眼前忽如其来的光给晃亮了的悲惨日子。

      他拿手臂挡了下光,适应了一下光亮,眯着眼往旁边觑了眼——

      空无一人。

      半梦半醒的混沌感渐渐从脑中抽离,孟星河看清了窗边一个身影在晨光熹微里安静地站着,淡金光芒给冰冷单调的石青色染就一层暖意。

      听见声音,窗边人侧过身,本是古雕刻画的一张脸,但因了那深致眼眸硬生生让人瞧出不近人情的冷峻,淡光打磨出清浅的柔和,可等他走出那光晕,面庞又有棱有角起来。

      “你会穿衣服吗?”

      孟星河抬起早晨醒来沾了三分雾蒙蒙的眼,还有点没缓过神。

      蔺长风皱眉又往前走了几步:“不会?”

      “会的。”

      孟星河说话嗓子比昨晚还哑,眼眶也带着圈红,动作利落地自己拿了中衣和外袍一样样穿好,腰带也束得像模像样,不歪不丑。

      在蔺长风眼里,他自己是个闲散惯了的人,看多了浩大天地与众生万象,路边乞丐和天潢贵胄也并没什么区别,人无三六九等之分。

      他到现在也没对养在皇后膝下的五皇子有多少恭敬的意思,反而是一副“看你还算听话的份上我勉强带着你”。

      之前蔺长风一直觉得这人是个完全不能自理的少爷,但孟星河昨夜一不说累二不挑剔,脱衣洗漱自己包办了,没一句嫌来嫌去的话;亲人过世,自己伤心归伤心,也没一蹶不振,唧唧歪歪个不停。

      他都有点怀疑自己对于皇宫生活水平的认知了。

      刚沉浸在这人真是太令人省心,就见孟星河坐在铜镜前转身把手中梳子往自己这儿递,无辜地看着他:“不会束发。”

      蔺长风:“……”

      孟星河应当还是自己琢磨了一番的,没有一开始就找他,黑发有被折腾过的痕迹,估计是捣腾了会儿实在不得技法,这才可怜巴巴地来求助于人。

      由于此人之前给蔺长风的印象大大改观,他这心里正舒畅,看着向自己递来的梳子虽然被噎了一下,但立马就原谅了五皇子不会束发这点小瑕疵。

      蔺长风接过那把小木梳,站在孟星河身后替他把折腾乱了的头发重新梳顺畅了。

      孟星河的黑发顺直,钻在被子里睡了一宿也少有打结的发丝儿,摸在手上跟柔滑的绢面似的,一不留神就从指间溜走了,想来是平日里保养得极好。

      蔺长风自己束发手到擒来,但从未给别人束过,束了一次又悉数解了,说道:“重来,歪了。”

      孟星河本情绪有些低落的脸上漾出一个浅笑:“你帮我束发,你哪天要篦头,我帮你篦怎么样?”他还怕蔺长风不相信,补了一句,“我给母后篦过的,母后还挺满意。”

      先不说篦头这事有路边的铺子会做,再说这事也是极亲近的人之间才会做,比如他和他母后,故而蔺长风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有点缺心眼的五皇子,边拿捏着该束多少头发边说道:“不敢劳烦五殿下。”

      孟星河蹭了下鼻子:“那你教我束发,不然你得每天给我束,多不好意思。”

      蔺长风好笑道:“五殿下还会因为有人伺候而不好意思?”

      孟星河似是想转一下头,但被蔺长风按住了,他只得乖乖坐好,说道:“你又不是我下人,我也没给你俸银,况且你因为要保护我而不能去做自己的事,还要每天给我束发是个什么道理?”

      给他束个发对蔺长风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虽然是显得亲密了点,但江湖人也不大在意这事,听孟星河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越发好笑:“那你给我俸银。”

      孟星河咳了一声:“我身上从不带银子,但有一块很好的墨玉,抵给你怎么样?”

      “私藏皇家之物是大罪,我还不是很想死。”孟星河恍惚听得头顶上漏出一声很轻的笑,蔺长风的声音又低又沉,“你欠着吧。”

      蔺长风看着冷漠,但束发的时候格外温柔,手指伸进发丝里蹭在头皮上时有薄茧摩挲而过的轻痒,梳发也是将一握握黑发抓在手里再慢慢梳着,连轻扯都没有过一下,还颇为细致地处理好束进银冠里露出的碎发。

      总之,五皇子觉得这水准堪比父皇生前御用的梳头女官。

      不知道自己在孟星河心里变得无比贤惠的蔺长风说道:“下楼去吃早饭。”

      早饭是清粥小菜加金黄的油酥饼,是长安这一带的民间小吃。孟星河在宫里并不常吃到,因为宫里人都觉得这玩意儿油乎乎的,吃起来还干涩,现下自己吃了却觉得油而不腻,香酥松脆,明明好吃得很。

      蔺长风见孟星河并不挑食,油酥饼吃得也有滋有味,心中默默又添了一层好印象。

      孟星河观他今日面色比昨晚好了许多,没了青白之态,不禁问道:“你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长风吃饭很快,粥和一碟油酥饼都下肚了,闻言默了默,道:“不是什么大事,每月月末都会这样,师父说是与我练的内功有关,他年轻的时候也有这种症状。”

      孟星河愣怔道:“每月都会?你师父确定是跟内功有关?我怎么觉得这种每月发作的事像是体内有毒或是蛊?”

      “我确定和毒蛊都无关。”

      孟星河却仍皱着眉,放心不下地问道:“你怎么确定的?”

      “我上断魂谷问过,老谷主亲口说的。”

      民间传言奇毒有上万种的断魂谷都这么说了,孟星河松了口气:“那就好。”喝完碗中清粥后他又说道,“你这个内功不会对身体有损吧?怎么还能每月折腾一次?”

      “这内功传承已久,但练得人很少,因为不是人人都能经受得住体内经脉是炽盛火气。”蔺长风道,“师父说因内力太过霸道,经脉还没完全能撑得住时,火气每月会反噬一回,随着内力逐渐深厚,这种情况会渐渐好转,师父就已经没这状况了。”

      孟星河虽然还是觉得这事听着很是怪异,反噬挑的时间能这般固定的也是少见,想着这师父的话怎么有点不大靠谱呢?

      “你跟你师父感情很好?”

      蔺长风点头:“我从小跟着他,师父是我最为敬佩之人,从不为俗事俗物扰神,为人洒脱,至情至性,是真正出世之人。”

      两人在楼下又聊了两句,蔺长风提议先在这处客栈住几日,看看沧溟阁会不会找上门,现下换孟星河终日“随您安排,我都可以”。

      那伙在城里想杀孟星河的也不知道是谁,蔺长风不让他出去乱晃,两人整日都待在楼上房中,孟星河发呆睡觉,蔺长风打坐练功。

      本以为要如此闲适地过上好几日,晚上就打破了两人的幻想——

      又有人想来杀他。

      从未觉得自己的命如此值钱的孟星河无言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客栈,蔺长风听见窗子底下有动静就拉着他从楼梯下楼,刚下楼便和从正门进的另一批人撞上了。

      客栈里一阵桌椅碎裂声响,蔺长风打架时始终肃着脸,不慌乱也不畏惧,他以一人之力缠住所有人,一推孟星河:“你先上马。”

      这地方显然是不能再待了,孟星河应了一声,狂奔出去翻身上马,紧张地远远看着客栈里的场景。

      掌柜和伙计已经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蔺长风被十几把刀剑围着也游刃有余,侧身一翻躲过杀气腾腾的刀剑之网,还有余力丢出一锭纹银准确无误地砸在柜面上,算是赔偿这家客栈的损失。

      那十几人追着蔺长风冲出门来,蔺长风已经凌空一跃到了孟星河的马上,坐在他身后一抖缰绳,骏马尖锐的嘶鸣声响彻夜空。

      “怎么办,他们也是骑马来的!”孟星河不停紧张地回头看,嘀咕道,“我惹了谁了?何必这般追着我不放。”

      蔺长风光听身后的马蹄声就知道那些人有多远,说道:“他们的马更快,等会你乖乖待着别动,我若是让你跑你就只管跑,听到没?”

      孟星河一时全身都绷紧了,颔首道:“听你的,绝不拖累你。”

      等孟星河都能感觉到那些人离他们很近了,本贴着他的温热忽而不见了,身后一空,蔺长风腾跃而起,旋身与一柄长刀正面碰上。

      他蜻蜓点水般在刀尖上一蹬,借了个力往侧边袭去,照芙蓉快到连冷光都只看见一点白影,右侧那匹马上之人手中刀还没来得及架上去,肋下就被长剑贯穿了。

      照芙蓉伴着一串血珠回头招架先前借过力的刀兄,这人想必是这群人的头儿,刀法最是难缠,长刀在他手中转得跟轻巧的木头似的,刀尖上有尖利的五齿还总来勾着照芙蓉,卡住剑势不让蔺长风再进一步。

      自己被这人缠住,其他几人便放心大胆地去追孟星河,蔺长风喊道:“跑!”

      孟星河将自己的骑术发挥到极致,蔺长风以内力顶开别住他的长刀,一脚踹开右边那个因肋下一剑半死不活的人,夺了马当先追了出去。

      眼看着最先追出去的人刀尖已离孟星河只有几尺,蔺长风身后最是难缠之人又紧追而至,他在那一刻做好了要深受重伤的准备——

      但现实没给他这英勇负伤的机会。

      孟星河额上冷汗直冒,背后的危险铺天盖地地缠上来,他感觉到有一把刀很近很近,而蔺长风迟迟不来,认命地闭上了眼。

      耳边有什么柔滑的布料擦过,他打了个哆嗦,睁眼呆呆地看着一个白色人影如大鸟一般飞来。

      一身戏装的人水袖一扬,卷着把小银刀往孟星河身后之人面门上轻轻一划,那人的脸便从右额角裂到了左脸颊。

      孟星河趁机驱马往侧边让,这才看清此人扮相是个小生,头上戴着蓝色文生巾,两根蓝白飘带飘逸地随着水袖于风飞舞,面上画着精细的小生妆容,眉眼半是女子阴柔气半是书生的文质彬彬,竟看不出是男是女。

      蔺长风也愣住了,没等他回过神来,斜刺里又蹿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轻便的黑色皮甲,挥着两把铁爪。

      模样看着虎头虎脑的,出手却极其狠辣,黑豆眼只要锁定一个人,手上铁爪便毫不留情地往那人胸口一掷,一铁爪就能把人内脏给掏出来,连血带内脏没有感情地一甩。

      孟星河看得直反胃,干呕了好几下。

      另一边是个十七八的女子,黑色劲装外罩一件轻薄的黑斗篷,额上往左垂着一绺长刘海,空中腾跃清风荡起时,露出刘海下眼角旁的一枚红痣。

      本是妖异的长相,但女子面容冷酷,手中持着短剑,近身打斗招招夺命,对方有意与她拉开距离,她的短剑又会弹出一截铁链让这剑变长几分,力道极大,往脖颈上一划就让人脑袋落地了。

      孟星河又很想吐。

      最后竟还是那穿戏装的小生最是温和,甚至还颇为赏心悦目。

      这人打架还讲究步法,把这地方当戏台子了,不知沉浸在哪出戏里,脚尖左点三下,右点三下都自有一番韵律,水袖一起一落杀完一人,还要踩着碎步绕圈走五步。

      那眼神也得做到位,时而含情脉脉,时而似嗔非嗔,眼波流转间自个儿无声地唱了出戏。

      孟星河起了身鸡皮疙瘩。

      这三人一出现,基本就没蔺长风什么事了,须臾之间三个奇形怪状的人就把这伙人杀了个血肉模糊。

      孟星河劫后余生地吐了口气,从马上下来,尽量往唯一一个正常人蔺长风那里靠,打量着这三人,小心翼翼道:“方才多谢三位。”

      蔺长风盯着那穿戏装不知是男是女的人看,询问道:“水袖寒刀杨关雪,万枯门门主?”

      “是我。”

      这人说话声音清润,还是听不出来是男是女,孟星河实在没想到鼎鼎有名的万枯门门主是这么个德性,一副有眼不识泰山的模样说道:“失敬失敬……门主怎么亲自来了?”

      在他的认知里,门主是个大人物,这种大人物一般是坐在椅子上敲敲桌子吩咐别人去做事的,不必亲自出马。

      蔺长风也疑惑道:“门主亲自前来可是有事?”

      杨关雪仔细理了一番自己雪白的戏服,将水袖收拢好,指了下身边那两人:“他们俩一走,我一个人待在万枯门也无趣,不如一起来。”

      孟星河和蔺长风在面面相觑中得到了一致的震惊,前者忍不住问道:“万枯门……有几个人?”

      杨关雪笑道:“三个啊。”

      孟星河不死心:“所有暗杀都是你们三个完成的?万枯门只有三个杀手?”

      杨关雪颔首:“不错。”

      孟星河:“……”
      蔺长风:“……”

      江湖四大组织之一可真棒,只有三个人——

      一男一女,再加一个门主不男不女!

  • 作者有话要说:  长风:已经有点真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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