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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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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十五,黄道吉日,宜祈福、祝祀。
来寺庙的香客比往常多几倍,午餐时段,斋堂也人满为患,很是热闹。
行勉师父直接领我去了后厨,站在那儿我的眼眶又开始发酸。
仿佛看见爷爷系着围裙,在炉前忙碌地削土豆,颠勺,跳跃的火光映红了他微笑的脸。
行勉见状,说着其他事,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常嫦,下午功课结束后,去和方丈喝茶聊聊天。他听说你回来了,特别开心。”
“好,多谢行勉师父。”我揉揉眼睛。
“天池山海拔高,你若是感觉不舒服,随时跟我说。”
行勉师父记挂我的脑袋受过伤,再三嘱咐完才去忙别的事。
午饭后我没休息,继续回到地藏殿诵经做功课。
殿里供奉着佛门中的四大菩萨之一:大愿地藏王菩萨。
依《地藏菩萨本愿经》记载,地藏菩萨最初是为了证得“佛的庄严相好之貌”而学佛。后来几度救出自己在地狱受苦的母亲,是为亲人而学佛。到最后,他则是为了度尽众生而修证佛道,更发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我仰望佛像:地藏王菩萨趺坐于莲台,低眉垂视,左手持明珠,右手执锡杖。
莲台下方的金刚座刻有六道图相,意喻“金锡振开地狱门,明珠照彻天堂路①”的大愿力,往返六道之中,救拔一切有情出离苦海。
“南无地藏王菩萨摩诃萨。”
我肃立合掌,一遍一遍轻声念佛号。
据佛典里说,为亡人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可帮助亡者减少业障,使亡者能够快速超度,也可让亡者不受恶道的伤害和折磨之苦,往生到极乐净土。
所以我在凡间为爷爷发心持诵,他是否能更快到天堂与奶奶团聚呢?
我跟爷爷感情深厚,他是我这辈子第二位经历生离死别的亲人。想到以后再也无法与他分享我人生的喜乐,我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爷爷一生行善,几番救人性命,助人无数,连临走前一刻也想着方便他人。一个谁也想不到结局的凌晨,他让叔叔先扶隔壁床无人照顾的病友去洗手间。等叔叔回来后,他已经闭上眼睛孤独地离开。
如果......如果......
我试想过无数个如果,可是现实人生没有“如果”这个定义。
爷爷发病快,住院次晨辞世。彼时我刚经历过重病康复,准备奋战高四,没能与他好好道别,他还没来得及看见我考上大学。
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是,爷爷走得快,没有受苦。
很长一段日子,我总是陷入时间和记忆的深渊里。
我有个小小的怪癖,喜欢听雨声。祖孙俩总是撑着一把大伞站在雨中愉快地“听雨”。
以至于后来很多个下雨天,听雨水滴在伞上的声音,总是能想起爷爷,我的双眼也不自觉地跟着在“下雨”。
如今,我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去劝慰自己:他不过是去了远方,几十年后我们还会相遇。
告诉自己若是再想起关于祖孙的回忆,都当成是爷爷寄给我的信。我不要难过流泪,而是开心地“读信”就好。
*** ***
新的一万遍地藏王菩萨佛号很快就完成了,估摸着时间,我来到寺院东厢的方丈室。
门口矗立着两棵巨大的菩提树,茂盛的树冠像两把绿色的擎天大伞。
方丈②正在树下搭建的简易茶棚里喝茶。
老和尚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衣,脚上的布鞋也磨损得厉害,却难掩周身出尘如仙的气质。
“方丈,阿弥陀佛。”
我快跑几步,临近时又放慢动作合掌行礼。
“常嫦,好久不见。”
方丈投来慈祥目光,像是忆及往事,又道,“你走来时这一举一动,真真像常文当年放学回来般。”
爷爷以前在山下读寄宿中学,每逢周末才会回寺。当年他回到寺里,是不是一如漂泊的帆船回到了宁静港湾?心情是不是一如我此刻的激动?
强忍一天的眼泪突然就扑簌簌往下落,如断了线的珠子,我哽咽不已:
“方丈,我想知道我是谁?我想知道该怎么走过这个夏天?”
我多读一年高四,比同龄人晚一年毕业,比同班同学都大一岁。
然而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想好自己该成长为怎样的大人,似乎一切都毫无意义。
清晨进寺前,我在朋友圈里更新了一张俯瞰天池山的风景照,雀跃欢欣地表示自己即将开启闭关,度过一个愉快的夏天。
但这么做并不表示我真的有多快乐,我只是很机械地照常告诉全世界“我快乐”,并不等于“我真的快乐”。
一路狂奔来到莲华寺,诵经念佛,看似在寻找记忆,缅怀亲人,其实我的内心在逃避。
不想面对现实。
仅仅是不想面对而已。
我想,或许有一天,我会重新面对,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就想让自己纯粹地活着,没有压力,也不要动力。
因为出过车祸,我平时不太敢坐机动车。更多时候,会选择骑自行车,往不知名的远方奋力骑行。只有风打在脸上,阳光烫着头发,才能感觉到它们与我很近。
佛法里说“不悲过去,不妄未来,心系当下”。
常家全员信佛,我性格耿直,也没啥慧根,20多年来对此一直没有多大体会。
经历过种种事情,我明白自己该直视当下,一步步踏实地走,去探索内心的那团迷雾,了解这个世界。
我知道那迷雾的存在,却不知道它的方向。
它在哪儿?它无处不在。
这份拨云见雾的急切,在见到方丈那一瞬间,倏地就生出一种疑惑和悲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于是,我一直以来紧绷的心态崩溃了。
我很快抹干眼泪,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常嫦,来喝茶。”
方丈招呼我过来,给茶杯添满水,问,“茶水被倒入不同形状的杯子里,水有改变吗?”
“嗯?”我抿一小口,在思考。
“茶水主动适应了空间的改变,但它还是一份茶水。”方丈捧起茶杯悠悠喝了一口茶。
我恍然大悟,是啊。
“常嫦,以水为师,放下自我,你会有所得。”
万念起于内心,断念才得清净。
方丈几句点拨,萦绕在我脑壳的那团浓雾似乎现出一丝光。
人在每个阶段都有当时的烦恼,夏天有夏天的烦恼,春天、秋天、冬天也有各自的迷茫。
一生的怅惘很长,若是浪费时间执着于此,人的匆匆一世也就轻易被迷了眼去。
我思考着抓紧时间好好地青春一把,想想自己能够做什么,让我感觉自己不是没有用的人呢?
当即打定主意,我起身,向佛祖发心,恳请方丈批准我留在莲华寺做两个月暑期义工。
方丈眉眼间带着微微笑意,“还是住回念慈楼吧,常嫦,用平常心,莫执着开悟,我们过的每一天都是修行的过程。”
*** ***
念慈楼是社会慈善人士追忆亲恩捐赠的两层小楼。不在莲华寺里,距离寺庙斋堂后门的菜地,隔了约四百米。
一楼是义工平时的会客室和活动室。
二楼是女义工和居士的宿舍。每间都是双人房,带卫生间和阳台。
晚饭后,行勉师父送我到楼下就回去了,住在这里的居士默默负责接待我。
默默居士年过半百,据说已在莲华寺当了十余年义工。她给我感觉也是面善又亲切,让我直接叫她默默。
默默居士带我上二楼,打开靠近楼梯的第一间房,“你住这间,同住的居士回老家办事了。”
房间里摆设简单,只有两张单人床,各自摆放一个床头柜,墙上挂着一幅“南无阿弥陀佛”的卷轴。
靠窗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一个木制相框,钱包大小,照片像素有些模糊,但看得出年岁已久。
画面里一位打扮洋气的女士,半蹲着,左右各拥着一对小朋友。男孩穿着海军衫,女孩儿是同款蓝色裙子。三人都笑得灿烂。
由于白天运动量过大,当晚我睡得很安稳,极少地一夜无梦。
次日,晨钟声响,随后鼓声至,我闭着眼睛往枕头旁摸手机。
住在寺庙隔壁的好处之一,不必定起床闹钟。每日晨钟暮鼓(*早上先敲钟后击鼓,晚上先击鼓后敲钟),就知道几时几刻。
无论春夏秋冬,莲华寺的僧人清晨4点便开始做早课。我要赶在师父们功课结束前,协助厨房准备好早餐。
寺庙里除了常住僧人,还有许多云游和临时过来学习的僧人,进山的香客。后厨加上临时的我,只有三位义工,每日要照顾近四百人的饮食,工作量繁重。
不过出家人的食物很简单,早餐都是稀饭、馒头和咸菜。我熟手之后,工作效率就跟着提高起来。
很快干完活,我坐在阶梯上休息,抬头就见远处行勉师父率先走出大殿,僧袍长袖翩翩,其余人陆陆续续缓步跟随。
视线一闪,一只成年狸花猫忽地闯入眼帘,大大咧咧挡住了我的视线。
猫咪通身白色,额头和背部有黑黄相间的斑纹,仔细一瞧,哟呵!这品种可是“吼彩霞”。
一缕金色的阳光洒在它小小的身体上,宛如镀了层金边。
猫猫走路时尾巴上卷,尾巴尖儿悠哉哉打着圈儿,老干部式的步伐,旁若无人。
联想起李廷谦昨天背着手走路的样子,莫名有种异曲同工之妙,我勾起嘴笑了笑。
没想到深山古寺里竟然还有喵星人,后厨仓库干净整洁,不像有老鼠的样子。
“佛门重地不杀生,施主不能在这里捕食哦。”我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目光追着它。
猫似乎听到我在说话,停下来盯着我。
诶嘿!瞧清了猫咪的正面,长得还真好看,我玩心起,逗它,“喵呜,过来。”
狸花猫没应我,下巴高傲地仰起,假装没听到。
行勉师父已闻声过来,许是极少见寺庙里有人横在路中央撩猫,他双手抱肩,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来呀,三顺。”我轻唤。
猫咪原本摇晃着的尾巴,像点了暂停键,静止在空中。
“三顺?”
行勉师父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愣。
我指着对方猫头解释,“师父您瞧,它头顶有三撮毛毛顺着竖起来嘛。”
猫咪表情高冷,脑袋却顺从猫的天性微微一歪。
行勉师父意味深长笑笑,“你呀,对三顺这个名字倒是执着,也不问问猫施主的意见。”
“顺利、顺心、谦顺!”
我绞尽脑汁,思忖片刻,决定给“三顺”增加点儿吉祥寓意。
猫猫听到这个解释,眼睛瞪圆,明显触动了一下,长尾轻卷,转身踱步走了,看上去并不乐意买我的账。
我满腔热情贴上一座大冰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得讪讪摸了摸后脑勺。
行勉师父笑点低,见我耳根缓缓浮起来一层绯色,在一旁掩着嘴呵呵直笑。
作者有话要说: 猫来了,猫来了,三顺头顶三撮毛毛走来了!
常嫦:三顺啊!wuli三顺!
猫:看我不太想与你相认的脸 -_-||||
【再贴一下本文的阅读指南】
所有设定仅服务剧情,涉及一些浅显佛学知识,不要担心看不懂。
毕竟主角是少女和猫猫,谢谢收藏支持,祝大家用猫愉快!
【注释】
①“金锡振开地狱门,明珠照彻天堂路”源自《地藏赞》。
②方丈:寺庙里的精神领袖,要有足够的资历和佛法修为,管理着一定规模的寺庙。
住持:寺庙里的一把手,类似行政长官,理论上,再小的寺庙都有住持,但却可以没有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