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罗巧鱼

182、解蛊

　　江芷见到左丘行的时候，正巧刚从石屋里回来，她这小半月没怎么合过眼，睁眼闭眼都是怎么救李秾，精神已经恍惚到了无视外界的程度。

　　直到左丘行咳嗽一声，她才想起来停下脚步打量这个风尘仆仆的家伙两眼，一打量不要紧，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泪珠子居然滚了下来。

　　左丘行“哎呀”一声忙跑到她跟前，手在身上还算干净的地方擦了擦，给她抹泪道：“过去命都快没了也没见你哭过，怎么遇到这么大点的事情就不行了？莫慌莫慌，我这不是来了么？李公子如今在哪呢，快带我去瞧瞧，放心吧，解蛊什么的我最擅长了，只要还活着，怎么着我都有法子把它逼出来，快别哭了，你一哭我就难受。”

　　江芷“嗯嗯”点着头，抽抽搭搭把人往石屋领，走到半路止住抽泣，哑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来的？”

　　巫溪天高路远，正常情况下往那走一遭起码两月有余，左丘行却在半月之内抵达，算跟插翅膀飞过来的没区别。

　　“跑死了两匹骡子三匹马，中间还差点被两家黑店灭口。”左丘行轻飘飘说完，瞥她一眼道，“别说我了，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那儒雅随和的李兄中了梦回还竟变得如此凶残？”

　　江芷捂了一下脖子上的牙印，道：“放心，死不了人的。”

　　左丘行哀叹一声：“等忙完他的我再给你瞧瞧，姑娘家家的脖子上顶道疤算什么事。”

　　石屋内空气拥挤苦闷，还好有江芷每天打扫，并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否则非得把左丘行并不存在的隔夜饭吐出来。

　　他只是简单察看了李秾一番，便道：“蛊虫怕热，到了有光的地方活动的便越发厉害，人也就更痛苦，但这鬼地方连个窗子都没有，人长期窝在这，不被毒死也被闷死了。”

　　江芷立马道：“那我把他带出去？”

　　左丘行抬手阻止她：“且等晚上吧，我正好趁这半天时间准备些我需要的东西。”

　　江芷问他需要什么，左丘行摸着下巴略作思忖道：“一块带血的生肉，要新鲜的，用桃木碳燃烧的火盆，匕首……匕首我这有，这个不用准备，其他聊胜于无，最重要的就是你了，到时候一定要在场。”

　　江芷郑重其事点头：“我一定在的，到时候需要我做什么？放血引蛊还是引火杀蛊？”

　　左丘行面皮子抽了抽，挠着头道：“不至于不至于，主要吧，李公子走火入魔之后想必伤害性比平时更强，我这人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恐怕到时候会那个……”

　　“打不过……”

　　江芷没忍住噗嗤一笑，这还是从她醒来后的头一回笑。

　　“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她道。

　　弹指间，日沉月升，清辉照人间。

　　左丘行洗完脸收拾利索，便又恢复了那副清水白莲俏郎君的小模样。

　　估计长相跟他爹年轻时相似度太高，莫要问看到时，没忍住一拍桌子叫了句：“龟儿子！”

　　左丘行施施然朝其行了个礼，十分好脾气的道：“有道是灾不牵父母祸不及子孙，我爹再是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在下还是想做个人的。”

　　莫要问老脸涨通红，自知自己无礼在先，不再说话。

　　夜晚的山间，月亮很亮，空气也很凉很冷，呼口气，隐约可见白色雾气。

　　江芷搀李秾往茅屋去的路上，抬头看到那么大的月亮，愣了一下，对他道：“如今已是秋天的尾巴，用不了多久，便要入冬了，我过去听婉婉说，等到了冬天，就离过年不远了。我两岁之后便没再知晓过年是什么样子，你快快好起来，到时候还要和我回临安，陪李叔过年。”

　　李秾没什么反应，脑袋耷拉着，从江芷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他双目紧闭，长睫低垂。

　　等到茅屋，左丘行正往那块生肉上浇些什么东西，液体没有颜色，被个小瓷瓶装着，浇完便将瓷瓶放回了怀中。

　　莫要寻憋住好奇心没问，光对着那块肉研究起来。

　　莫要问是忍不住的，直接问他浇的是什么玩意。

　　左丘行没卖关子，坦然道：“拍花林的泉水，我家中保留一样，拿来便用了。万物因水而生因水而活，这种凶悍异常的蛊虫生有心智，同精怪没有区别，最吸引他们的除了血肉，就是最初时接触的泉水，虽然说出来很怪，不过谁还没个故土情结呢。”

　　这时他看到江芷搀李秾进来，忙过去搭一把手将人卧到榻上。

　　俩老头没有出去的意思，江芷左丘行也没有赶，弄不好过会还需要人家帮点什么。

　　莫要问过去闻了闻那块生肉，发现没什么邪味，就是普普通通的泉水，不过既然是拍花林的泉水，即便闻着没什么问题，喝下去也是要出大问题的。

　　“你爹的血不是可医百病吗？怎么不随便挤点来用用？”莫要寻道。

　　这下饶是左丘行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吐槽了：“前辈这个‘随便’二字用的好生随便，我爹又不是奶牛，还说挤点就挤点了？何况我当儿子当了那么多年，这得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敢去打老子血的主意？”

　　“还有关于我爹的说法，”说到这里左丘行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到底谁传的药人谷谷主的血包治百病？这种谣言扯淡的境界已经不能说是江湖传闻了，加进山海经里都没人觉得不妥。常言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两位前辈以后不要再提及此事了，否则我真怕江湖上群魔乱舞，我爹成了唐僧肉，谁见了都想啃上一口。”

　　说完去点燃江芷准备好的木炭。

　　莫要问在原地抓耳挠腮：“不对啊，我记得左丘含光确实用血救过人的，难不成是我记错了？哥哥你别光睁俩眼睛看，你说句话啊！”

　　莫要寻没理弟弟，品着左丘行方才说的那番话，眸中有诧异，有狐疑。

　　肉和火盆都准备好了，左丘行将盛肉的盘子端到离床榻最近的凳子上，又把火盆架到凳子旁边，搭配一把长半丈的大铁钳。

　　似乎感受到了灼热，李秾的眉头明显比原来皱更深，神情也随之更为痛苦。

　　左丘行摸出匕首，走过去低声道：“李公子，忍着点。”接着转头对江芷说，“捂上眼睛，别看。”

　　江芷乖乖照做，中途没忍住将眼皮撕开一条缝，只一眼便头皮发麻，明白了左丘行为什么要她闭上眼睛。

　　李秾的手腕被匕首划开一道口子，流出漆黑的血液，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虫子从伤口中前仆后继涌出，蠕动着爬向盛有生肉的盘子里，鲜红的一块生肉，转眼便被漆黑的虫子覆盖，没了半点原本的模样。

　　左丘行在这时拿起钳子迅速夹起肉丢入火盆中，火星登时噼里啪啦四处飞溅，夹杂着虫子尸体爆开的炸裂声，以及诡异的类似婴儿啼哭的鸣叫，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与耳膜。

　　众人方想松口气，却见那火盆中居然跳出一只熊熊燃烧的虫子！全身冒火，长腿似的朝李秾身体爬去！速度快如脱兔！

　　左丘行大叫一声“不好！”这回若让它钻回去，下回只怕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引出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江芷的身体反应代替了脑子，明明什么决定都还没下，整个人就已经冲过去扑到李秾身上，将其整个人完全护住！

　　左丘行吼道：“你这是何苦！”

　　等江芷反应过来，她脑子里就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让李秾再受伤了。”

　　眼看那条全身冒火的虫子要攀上她的肌肤钻进她的血肉里，江芷只觉得肩上一沉，极细微地“咻”一声过去，接下来什么感觉都没有出现。

　　鸡皮疙瘩没起，疼痛没有，头脑也没有发昏。

　　抬头朝后一看，一人一蜍大眼瞪小眼。

　　招财鼓着腮帮子正在嚼啊嚼，嚼完咽下去，“呱”了一声，喷出来满口灰。

　　江芷趴在李秾胸口，瞧着七彩大蛤嘛，痴痴笑出声来，直笑出满脸的泪，喉咙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咽。

　　如释重负，力气全被抽干了，但她的身心从未像此刻感到无比放松过。

　　江芷在床榻旁打了个地铺，入睡前，再三问左丘行：“李秾会醒来吧？”

　　“会的，我跟你保证。”左丘行道。

　　江芷又道：“那我一觉醒来，能看见他醒过来吗？”

　　左丘行哭笑不得：“没那么快的，他和噩梦搏斗那么久，人也很累很倦的，等他休息够了，他自己就醒来了。”

　　江芷点头：“我信你。”

　　随后双眸缓缓闭上，陷入悠长安静的睡眠之中。

　　尘埃落定，左丘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拖着满身疲倦朝门外走。

　　后半夜，月朗星稀，鸟树无声。

　　偌大的银杏树底下，两位老人搭了簇篝火，正在烤山鸡。

　　左丘行搓着手过去蹭暖，顺便讨了只鸡翅膀。

　　今日招财立了大功，鸡心鸡脑都是它的，两老一少一蛤嘛，就这么在寒冷的夜里围着篝火吃着鸡，有点奇怪，也有点惬意。

　　吃饱喝足，又等莫要问一顿胡侃结束，空气便长久的安静下去，唯有燃烧通红的树枝在火里噼里啪啦作响。

　　天际有一颗流星划过。

　　忽的，左丘行问道：“当初为什么会进药人谷？”

　　没问为什么离开，而问为什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