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罗巧鱼

171、暗香

　　武家家丁个个人高马大，江芷出现在他们之间，就好像一群大狗里跳进去只兔子，这“兔子”揭了招工启事，还很牛皮哄哄地说：“劳烦将你们管事的叫出来一下，我和我朋友准备谋个护院的差使当当。”

　　人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哄然大笑，只当她在闹着玩，谁也没把她说的话当真，直到江芷拔剑斩下其中一人头发丝，才把笑声彻底止住。

　　人生自古多余恨，鲥鱼多刺海棠无香，美人是个大流氓。

　　武家管事的是个拄着拐棍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头子，上下打量江芷的时候手里得举着个西洋镜，否则看不清人的长相。江芷生怕这老头指不定什么时候两腿一蹬驾鹤西去，故此介绍自己介绍的格外卖力，编起和李秾的身世来脸不红心不跳，天生坑蒙拐骗的好材料。

　　“我和我这位同乡皆是武学世家出身，今年里家乡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武馆生意也萧条，故此家中父母打发我们来滁州找条生路，过年时候也好能给家中寄去些银两。”

　　江芷说到后面还吸了吸鼻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老头对着江芷直叹气，再三确认过两人身手确实不错后便将两个小家伙留了下来，回去时还感慨了句：“天灾最是无情，都不容易啊。”

　　武家很少有收女护院的时候，收江芷一是看她的确有两下子，二是这姑娘若是刻意扮起可怜，还真没几个人能抵抗得住她。

　　两人紧随管家脚步踏进武府大门，先是进入外宅，见的大多是些布衣小厮，匆匆忙忙的总在忙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东西。再进入内宅，里面的便都是些婆姨丫鬟，路边随便揪一个都是通身绮罗绸缎，气氛并不肃穆，每个人有说有笑的，时不时拿眼睛往两张年轻面孔身上瞟。

　　不过吸引江芷的并非连这家的丫鬟都穿金戴银，而是路两边的满树粉红，桃花大朵大朵盛开，而如今金秋十月，哪来的桃花在枝头开着。

　　到了树底下一闻，没有香气，仔细打量一番才发现这些花都是用绸缎剪的，缝成桃花形状，一朵朵粘在枝头。

　　“看着像真的吧。”老管家笑着，“小少爷打小便喜欢桃花，每年生辰回来老爷都特地吩咐挂上，我算着日子，这两天也该到家了。找护院就是为了到时候保护他的安全，老爷说少爷现在很出息，是华山掌门的得意弟子，少不了背后有人眼红嫉妒，多防备些总是好的。”

　　江芷忽然想起那个清秀斯文的常思川来，若非提到“华山”，她几乎要将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过她自认天底下没那么巧的事情，便没再多想，乖乖听起管家的话。

　　月钱早在启示上就已经写明白了，如今管家说的无非就是在这府中需要注意些什么。

　　他说武老爷为人很随和，平时遇上了打个招呼便是，无需紧张。但府中有专门的一座“暗香阁”，那是给投奔而来的侠客们住的地方，那些个江湖人士武艺高强很有手段，但脾气多半古怪，冲撞了他们引来呵斥事小，挨了揍就很不划算了，而且老爷平日里很惯着那些人，多半是不了了之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平日里要离暗香阁远一些，省得给自己添麻烦。

　　江芷点头如捣蒜，十分乖巧听话的样子，心里盘算着：“我得想办法进去一趟。”

　　因着江芷是个女孩子，故此管家并没有把她安排在护院所，而是安排在了大丫鬟们住的“揽芳斋”，大户人家的丫鬟跟半个主子无异，吃穿用度都很讲究，说的话也文绉绉两句一拐歪。

　　江芷和她们聊不来，换完衣服确定自己晚上在哪张床上睡觉便出去找李秾了。

　　他俩的主要任务是确保小少爷的安全，但小少爷还没到，如今自由走动也是无妨的，正好确定下武家的整个地形。

　　护卫服是鸦青色的，穿在身上很显精神，也很有气势。江芷头回见李秾穿暗色的衣服，觉得挺亮眼，多看了几下，惹得李秾朝她飞白眼，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外面还有不少人忙着踩梯子往树上挂绸缎花，风吹来时树梢摆动花朵摇晃，明明了无生气的玩意，硬做的跟真的似的。

　　江芷李秾趁人多眼杂，靠着丫鬟们口中的只言片语，硬摸到了暗香阁的方位。

　　去的路上两人躲着来回巡逻的家丁，哪里偏走哪里，总算明白了护院服是鸦青色的妙处——晚上很不显眼，追个刺客小偷什么的便于躲藏不会轻易被对方发现，但要在白天，便要多显眼有多显眼，很容易被主人掌握行踪，去哪儿都暴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套路，全是套路。

　　待一队家丁走过，江芷从歪脖子树后面探出头来，眨巴着双葡萄眼左右张望了一番道：“真奇怪，暗香阁里住的不都是江湖高手吗，怎么还派这么多人保护在侧？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

　　在她身后的李秾想了想，忽然道：“你不觉得这比起是保护，更像是监视吗？”

　　江芷懵了一下，立即茅塞顿开，方想回答他些什么，便被李秾捂住口鼻将人拽回了树后，差点就被第二队巡逻的人发现。

　　不行，白天光太亮了，他俩很容易暴露。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江芷决定下的干脆，选择暂且回去晚上再来，反正地方他俩已经知道了，剩下的可以慢慢行动。

　　抬头遥望天际，夕阳已西下。

　　武家上下男女吃饭不同席，连厨房都用的不是一个。江芷打完饭菜端回住处吃，正好同几个缩屋子里偷懒的姑娘说说话。

　　她假装无意提到了关于昴日君的传闻，几个姑娘皆是摇头茫然状，比起这些稀奇古怪的江湖人物，她们明显更关心街上的胭脂水粉又出了什么颜色的。

　　江芷郁闷地往嘴里塞了口馒头。

　　天黑之后她和李秾在外面碰面，远看一身利落玄衣，长发高高束起，是武府这个温柔乡里别样的飒爽风景。

　　江芷负手走向李秾，面上凹出一副专属于护院的肃穆冷酷，开口却道：“晚上吃的什么？”

　　李秾面上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说：“干锅茶树菇，南瓜粥，你呢？”

　　“糖醋鱼块，京酱肉丝，馒头。”

　　“味道怎么样？”

　　“离谱，糖醋鱼块醋加多了差点没呛死我，厨子不如改行做西湖醋鱼。”

　　没营养的对话吧啦吧啦扯了一箩筐，直把在暗中监视他俩的人都烦出哈欠跑去打盹了，江芷才声音一低道：“虽然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但武府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昴日君在这里的事情，要么昴日君在这一说纯属无稽之谈，要么就是被保密处理过的，武老爷必定有自己的算盘打。”

　　瞎猜无益，两人在夜色下偷溜去暗香阁附近，趁着两拨家丁交接有所松懈，直接翻墙猫了进去。

　　江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吗，想着想着一拍脑门心道自己到底没逃过翻人墙头的命运。

　　李秾在这时低声提醒她：“跟好我，这地方跟个迷宫一样。”

　　她“嗯”了一声抬头看，发现说暗香阁是“迷宫”并不夸张。

　　这地方从外面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是座多盖了几层的楼房，雕梁画栋的，很符合武府上下那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暴发户气质，等进来了，才能发现其中的别有洞天。

　　这里的走廊看似横平竖直，可其实是交错着来的，这就使人开始是按照原本的方向走，但走着走着，很可能就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而它的构造又很精妙，偌大一个楼阁，肯定住了不少人，可无论你往哪走，你都不会遇见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第二个房间，你可能会听见对方的声音，但很难与其碰面。

　　江芷同李秾在里面摸索半天，心中感慨：“这哪是什么暗香阁，分明一座锁仙楼。”

　　他俩开始还比较谨慎，听到点动静还知道找根柱子躲躲，后来干脆放弃了，鬼地方玄机太多，即便发现不对劲普通家丁也没个敢进来的，进来也不一定找着他俩。

　　脚步似轻羽落在地面上，李秾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捡了颗石子在地上画了些东西。

　　江芷低头一看，发现是类似阵法的图案，条条框框很多，看着很复杂，便问：“这是什么？”

　　“这栋楼的地势图。”李秾道，“如果我没猜错，它应该是按照九宫八卦阵的走势建的，但设计者没有真材实料，只领悟出个皮毛，尚未到周而复始变幻无穷的境界。”

　　但困些凡夫俗子也是足够了。

　　江芷对八卦所知不多，她那师父连奇门弟子都能称作“就会装神弄鬼的神棍”，自然也没有教过她什么“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她张口能问的，就简洁粗暴地一句：“可能破解？”

　　李秾道：“能。”说着拿石子在阵法中点出阵眼，“但需要点时间。”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有两个人在问护卫有没有看到今天新来的一男一女，管家正在找。

　　江芷听完，对李秾低声道：“阵法回去研究，咱们先离开这里。”

　　李秾点头站起来，将地上画的线条全用鞋底搓干净，和江芷翻墙出去不久，拐个弯正好撞上来寻他们的两人。

　　对方见是在这里找到他俩，登时气急败坏把两人骂了一顿，说是以后不能再来这边，否则直接赶出去。

　　江芷借口两人迷路，将此事暂时翻篇。

　　回去时路过暗香阁大门口，正好有道身影走进去，从她的视角看去只能瞧见一个绰约的背影，以及半抹优越的侧脸。

　　她盯着那人直至人影彻底消失，问道：“那是谁？”

　　领路的人道：“前几日手底下有个客栈遭人闹事，幸亏这位女侠出手相助，老爷亲自道谢，发现她居无定所，便将人带回府中安置在暗香阁。”说着话锋一转看向江芷，狐疑道，“你问这干嘛？”

　　江芷抿了下唇，收回视线：“没什么，有点像我一个故人。”

　　故人是谁。

　　故人名曰柳叶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