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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迷雾玫瑰(三) ...

  •   圣荆棘大教堂正对着神迹广场,这个古罗马时期遗留下来的公民广场占地广阔,巅峰时期足以容纳一万人在此集会,教廷继承了这笔遗产之后,又花费大力气重新翻修,在广场中央立起象征神明的荆棘双翼和神恩池,供来朝拜的信徒瞻仰参观,广场周围则是教廷主教们的宫殿居所和一些旅社,与之正对面的就是教皇加冕和大弥撒时专用的圣荆棘大教堂,以及教皇宫。

      大教堂二楼对着神迹广场的方向有一座大露台,专供教皇接见民众和布道,教廷的建筑师在这方面天赋异禀,露台的设计堪称精妙绝伦,不仅能让尽可能多的人看见教皇,还能借助无所不在的铜管扩声装置,让即使在广场尽头的人们也能听见教皇的圣音。

      露台雪白的雕花栏杆上垂挂着瀑布般的花束,以象征教廷的白百合、象征教皇本身的鸢尾花为主,辅以主教挂穗、圣母鸢尾、香槟玫瑰、月桂树叶等,十八位翡冷翠枢机主教的牧徽环绕四周,簇拥着中央的教皇牧徽,以示对教皇的跟从与听随。

      广阔的广场上已经挤挤挨挨地站满了人,衣着褴褛的贫民和珠宝加身的贵族们一起翘首以盼,广场临街的窗户都大大敞开,探出许多颜色各异的头,他们兴奋地互相打招呼,手里挥舞着甘松花与教廷旗帜。

      当披着猩红祭披和雪白法袍的年轻教皇出现在鲜花簇拥的露台上时,轰然如雷鸣般的欢呼炸响,人潮好似浪花翻滚涌动,人们不由自主地大力挥动起手里的东西,花束、帽子或是别的什么,向那位翡冷翠的新教宗献上崇高的敬意。

      绅士们下马脱帽弯腰,坐在马车里的淑女们也走了出来,朝露台上的新圣父提起裙摆深深屈膝。

      各色绚烂的丝绸、花朵和欢呼汇成一片浩瀚的海洋,所有人都用兴奋期待的目光看着露台之上的君主。

      “天呐,他漂亮得就像是画上的圣子!”
      起了个大早争抢到了好位置的女人衣着破旧,拍红了掌心扯着嗓子在一片欢呼中对自己的丈夫说。

      “他可是圣父!”她的丈夫开了个不怎么幽默的玩笑,显然也是变相赞同了妻子这句话。

      “他比之前的圣父都俊美——啊,倒是和圣维塔利安三世有点相似。”边上一个女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迫不及待地加入其中。

      “是的,是的,但是假如他愿意每个月增加一个主圣节日,然后给我们发葡萄酒,我会为了他和圣维塔利安三世到底谁更好看跟你搏斗到底。”男人再度开了个不是特别好笑的玩笑。

      这回他的妻子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阴不阳的气音。

      马车上的贵族女性们则含蓄得多,她们和女伴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用绯红的脸颊和彼此心照不宣的目光传递情绪——这些在社交场中游走的鸟儿们都是掌控情感的大师,她们擅长用含蓄婉转的语言嘲讽或夸奖,寻找爱情和欢愉的猎物——首要的标准自然就是美好的外表。

      显然,新任教宗有着连最苛刻的淑女都无法挑剔的完美外貌。

      这个时代的人们尚且没有被严苛的教规束缚灵魂,他们堪称自由原始地追逐着肉|欲和欢乐,教廷提倡人们忠诚于婚姻,但就连主教们都有一打的私生子——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过高的婴幼儿夭折率令每个孩子都无比珍贵,他们可以获得爵位、继承遗产,和婚生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教皇莱恩六世在位时还曾经颁布教皇令光明正大地给予了一个私生子身份承认。

      有这位离经叛道的教皇珠玉在前,贵妇人们也并不介意和神职人员春风一度,为他们生下一个或两个孩子,尤其是新教宗有着这样光华璀璨的外貌。

      她们的心思且放下不提,早就习惯了此类惊艳打量的拉斐尔调整了一下安放在花束中的羊皮纸讲稿,双手轻轻抬起——下压,一个优雅而有力的姿势。

      海啸似的欢呼缓缓安静了下来,人们屏息凝神,倾听着年轻宗座的讲话。

      “兄弟姐妹们,蒙神恩旨,我们得以在此欢聚……”

      教皇的声音不疾不徐,被露台四周和广场下埋藏的铜管共振着远远传开。

      “……当主背负荆棘,将双翼撕裂,在岩石上安坐,向世人展示复活的神迹开始,翡冷翠这座伟大的万城之城就有了雏形,我们脚下的土地沾染过圣人的血,也为神所注视,升入天国的台阶从这里铸就,俗世的君主将冠冕奉在翡冷翠的脚下,以此证明圣城举世无双的地位……”

      “……作为万城之城的宗座和领袖,蒙受天父庇佑,信仰的冠冕在今日赐予我,我为主人间代行之牧者,为俗世一切国王和君主之父,为尘世所有子民之父,为贫苦者之救者、为冒险者之救者、为绝望者和不幸者之救者……”

      “我蒙听你们的祷告,将神的福祉赐予你们,在教廷的荣光之下,信徒将获得俗世永恒的平静安宁,罪孽和污浊必不再侵扰你们,以主之名。”

      教皇微微低下头,在身前画出象征荆棘双翼的符号,广场上的人们眼含热泪,不约而同地念诵起教宗的尊号和圣利亚之名,低着头跟着在胸口画了个荆棘双翼符号,虔诚的低语汇聚在一起,宛若吹过麦浪树梢的风,平和却蕴藏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与此同时,陈列在翡冷翠城外山丘上的十六门礼炮连续齐鸣,蒸汽腾起的烟雾连圣荆棘大教堂的露台上都清晰可见,炮声轰然响彻整个天穹,孩童们放飞第二批白鸽,神迹广场四周的房舍顶上开始往下抛洒鲜花彩带,将整个广场妆点得一片绚烂。

      广场上罗列起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木头长桌,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主教和教士们将教皇赐予的圣餐——烤面包、黄油和葡萄酒一箱一箱地分发下去。

      为了庆祝教皇加冕,教皇宫购买了数千斤面粉、数千桶葡萄酒、数百斤腌肉,以准备今日的大圣餐,后续几天还有不间断的庆祝活动,每天都要给翡冷翠的民众下发等量的食物——以及招待各国的来使,庞大的支出全部走的是教皇宫的账,也就是拉斐尔的私人账本,所以在他第一天加冕时,就已经背上了至少五千金佛罗林的债务。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一个衣食饱足的中产之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是在一百二十金佛罗林左右,而翡冷翠周边名为冈萨的小国家一年的税收总和也只有九千金佛罗林。

      拉斐尔现在还没有想到这件事,他正面带微笑看着下方喜悦领受圣餐的翡冷翠民众,执事上来汇报各国的使臣也开始用餐了,正等待他下去,拉斐尔应了一声,抬起右手,朝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的那名黑衣修士招了招。

      大露台上只有教皇一人,枢机主教们只能站在露台台阶下,那里安放着许多座椅,供年迈和身体不好的人休息,那名修士看到了教宗的手势,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主人,但那位英俊的主教此刻正在和别人交谈,没有注意到他。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没有勇气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教宗的召唤。

      “圣父。”
      修士来到教皇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停下,深深地低着头以示恭敬。

      “阿方索兄弟,”拉斐尔的一大特长就是记忆能力强悍,他几乎记得教廷中所有曾经和他打过照面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厨娘或是伙夫,于是他当然也记得这个在圣荆棘大教堂负责告解室清扫的修士,“你没有跟随游行队伍去下城区吗?”

      仿佛寒暄的开头,似乎教宗只是单纯地对他的行程感到好奇。

      阿方索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回答:“我受波提亚主教的命令,前去探望唐多勒大主教了,没能赶上游行队伍。”

      “噢,唐多勒大主教,他的身体还好吗?”拉斐尔的语气很淡,在他的记忆里,唐多勒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几天后他的死讯就会传递到教皇宫。

      他正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事,忽然眉头微微拧起,如果只是探病,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急匆匆地赶回?

      心念电转之间,阿方索的话和他的想法几乎同步了:“大主教不太好……里卡迪宫已经开始准备临终弥撒了……”

      拉斐尔搭在栏杆上的右手猛然握紧了。

      这和上一次不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切是他的幻梦?还是他的记忆出了差错?

      年轻的教皇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如说他从方才在马车上睁开眼睛开始,一颗心就飘飘忽忽地悬在了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死而复生的奇迹实在骇人,逆转时光的神迹又过于惊世,这样的故事从古至今只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后来被证明是神的化身之一,他扪心自问,哪怕是天主慈悯,他也完全不值得这样的垂怜。

      拉斐尔·加西亚不过是一个因愚昧而死的俗人,竟然获得了等同于赐予圣主的神恩。

      ……何德何能。

      拉斐尔在心中自嘲,所以哪怕是有什么事情与过往不同,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获得的新生都是神的恩赐,附加而来的变化或许不过是天主趣味的点缀。

      阿方索默默退下,拉斐尔站在露台上许久,直到执事再次上来催促,他才慢慢地走下台阶,随手解下过于沉重的猩红色天鹅绒祭披,一旁的执事迅速伸手接过它,正要后退时,听见了年轻教宗不起波澜的话:“安排马车,圣餐结束后去里卡迪宫探望一下唐多勒大主教。”

      执事没想到教皇会有这样奇怪的命令,但他没有多问,恭敬地垂首表示明白了。

      这一场圣餐进行了三个小时,桑夏公主和弗朗索瓦公爵作为在场仅次于教皇的贵客,被安排在了拉斐尔的左右两侧,弗朗索瓦全程都表现得非常具有绅士风度,彬彬有礼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之前觐见拉斐尔时的傲慢。

      作为主人,拉斐尔需要以恰当的方式开启话题,并且均匀地分配和两边客人谈话的时间,以免厚此薄彼,这是一门技术活,好在他深谙此道,轻车熟路地应付完了整场宴会。

      夜幕降临,神迹广场上亮起了巨大的蒸汽射灯,铜管里气流嗡鸣,带着热量的光烘烧着广场,由教廷组织的演出仍在继续,民众们越聚越多,享受着这难得的欢乐,宾客们被一辆辆马车送到教皇宫,开始了晚间的舞会。

      而这场舞会的主人则低调地退了场,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离开了教皇宫,乘着马车来到了里卡迪宫。

      里卡迪宫宽敞的方形广场上,已经停了几辆马车,拉斐尔被执事从车上搀扶下来,忍住了不去在意因为长久行走和站立而隐隐作痛的右腿,仔细打量了一圈那几辆马车。

      马车上的家族徽章大多由贵金属篆刻而成,即使是在夜色中,也依旧熠熠生辉。

      他在其中看见了一枚海浪为底,交叉长剑和权杖的徽章,顶端是一枚小小的王冠,四周环绕绶带、百合和星星。

      这意味着这枚徽章的持有者出身于一个贵族家庭,或许这个家族来自海岛,有着悠久的历史,家族与王室有不远的血缘关系,出过王室成员,出过王后、圣职人员和教皇,并且有军事力量。

      这样底蕴深厚的家族,在翡冷翠不多也不少,恰好这枚徽章是最为人熟知的那一个。

      尤里乌斯·波提亚。

      拉斐尔将这个名字咬在唇齿间摩挲了两下。

      他最信任的教皇厅秘书长、波提亚家族的族长、一手将他扶持到圣利亚尊座上的“恩人”……

      波提亚在这里,却没有告知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迷雾玫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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