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湮花影传》八大

29、Chapter02 低调的绯闻公主

　　第二章低调的绯闻公主

　　聆风邀月楼一番私访，令本公主颜面丢尽，现如今长安城中绯闻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民众们的八卦热情更是空前高涨，将孔雀公子的盛名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传闻他貌胜潘安，气死宋玉，不仅让安乐公主相思成疾，就连年逾不惑的太平公主也屈尊扮作民妇前往楚楼轩馆，只为了一睹孔雀公子的风采。

　　一连几日，我躲在公主府里不敢出门，拒不承认眼下这闹得满城风雨的绯闻女主角就是本公主我。

　　秉持着一个低调的公主才是好公主的原则，我决定先在府里躲几天清净日子，顺便陶冶陶冶贵为一国公主应该具备的高尚情操。

　　回想那日的情景，李隆基一声小姑姑喊出了众人的心声，彼时看热闹者有之，惊讶者有之，感慨当今皇族如此平易近人者亦有之，而身为当事人的几位……

　　我满脸阴沉地杵在原地，崔湜别过头去假装不认得我，李隆基话出口才捂着嘴跳脚，惊觉自己闯了祸，大概是认定了一时鲁莽搅扰了本公主的“好事”，故而深深地感到愧疚。

　　孔雀公子贺兰花放唯恐天下不乱，看热闹之际不忘对我冷嘲热讽一番，话里话外暗指本公主觊觎他的美色，不惜自降身价跑来一睹他的芳容，听得我咬牙愤懑不已，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驳斥他，只能闷声吃了这个哑巴亏。

　　倒是王子羽还算有些君子风度，背着手立在一旁，清风朗月地那么一端身价，笑眯眯看着我，临别之际还别有深意地附了句：“公主殿下与传闻的有些不同，有趣。”

　　有趣？哪里有趣？本公主自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有趣的地方！

　　虽然我对王子羽的态度颇有些费解，但此时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安乐公主在曲江池畔举办的迎春花会已迫在眉睫，若不在此前得到孔雀公子手中的那件惊世秘宝，只怕到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这次的迎春花会，无非是西域诸国和本朝皇亲国戚之间炫富攀比的机会，说白了大家心知肚明，若届时输得太丢人，这皇家的颜面就被我丢到爪哇国去了。

　　这几日我吩咐将府库中所藏珍宝拿出几件晒晒天光，也好预备着迎春花会那天撑撑门面，只是我左瞧右瞧，怎么瞧都觉得若和安乐预备下的宝贝相比，恐怕只会显得寒酸。

　　虽说之前我也派人三番几次地去请孔雀公子来府，可惜他不是将来人奚落一番，就是讽刺本公主这“好色”的毛病越老越严重，他绝没有当男宠的癖好，更加不会给本公主当。

　　我揽镜自顾，也不觉得自己这么老丑啊，不知为何让他厌恶不齿成这样，想来真是身为公主的悲哀！

　　这日午后，本公主浮生偷得半日闲，品着香茗，坐在廊下学古人独坐闲庭看落花。

　　正赏心悦目之际，管家来报府外有人闹事，为首之人纠集了百余名赶考的学子，扛着大旗在公主府门口大吵大嚷，要求释放大才子王子羽出府，还要口诛笔伐太平公主以权势强抢面首的无耻行径。

　　我听得一头雾水，自那日楼台会以后，我再不曾见过这王子羽，曾几何时他竟到了我的府中？还成了本公主的面首？

　　管家一张老脸从黄到黑，从黑到绿地转了一圈，最后唯唯诺诺地递上无数封征讨书，恐吓信，我随手拿起几封看了看，越看越郁闷，这长安城里公主郡主的一大堆，怎么就认定了人在我府中呢？

　　不过花名在外，我也不甚着意，大约是场误会，正要吩咐管家去遣散众人，转念一想，我决定还是亲自去会一会那位闹事的祸首。

　　若所料不错，此人正该是我这些天费尽心力要找的那位吧？

　　既要出门见人，本公主便特意换了一身简约又不失身价的长服，长袖一挥，身后跟上一众家丁兼打手，浩浩荡荡地向府门口进发，大有一举踏平了这帮征讨大军的架势。

　　还没走到门前，就见墙外立着数面大旗，上面用楷草篆隶各种字体书写着热血激昂的联名书，内容或讽刺，或陈情，或痛骂，潇洒如行云流水，一篇篇皆是传世之佳作也。

　　本公主欣赏得惬意，浑然忘了这篇篇所写皆是在骂我，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先没收了这些旗帜，待穿回去后也好当做是唐朝的书法佳品，大约可以卖个好价钱。

　　墙外数百人异口同声的高呼，气势倒也慑人，我眼神示意众家丁们将公主府的大门敞开，我当前一步迈了出去。

　　门外一条南北通透的大街上，此时黑压压的尽是纶巾人头，青衫学子们结席而坐，一个个脸上义愤填膺，见我现身，原本喧嚣的街面顿时静了下来，口号声仿佛被人一刀切去了尾巴，公主府门前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我环目四顾，目光扫到哪里，哪里的学子们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初时我以为是摄于本公主的威势，他们认错态度不错，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无聊，后来越想越不对，这一个个缩头缩脑的样子，分明是不想让本公主看清面目，唯恐自己变成第二个王子羽，被本公主当街拉进府去。

　　我暗暗吸口气，再轻轻吐出去，心下唏嘘不已，眼前这蔚为壮观的景象实在是百年难能一见，怪只怪本公主的名头太壮，想来当个名人也是分外辛苦的呐。

　　片刻的寂静继而转为嗡嗡低语声，人群中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又过须臾，终于有人从草席上站起来，缓步走到公主府的丹墀阶下。

　　那人一袭红衣绚烂，往人前这么一站，越发显得狂狷，绝美的脸上盈着浅浅的笑意，仰头望着我说道：“公主殿下，你好。”

　　我一怔，没想到贺兰花放今天挑头来闹事，见了面却这般温和有礼，莫非他改玩先礼后兵那套路数了？

　　怔归怔，我也不能失了礼数，冲他点点头算是回礼，道：“贺兰公子别来无恙，几日不见越发的……恩恩，容光焕发了。”

　　他闻言一笑，黝黑的眸子闪烁着点点光华，笑道：“殿下过誉了，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入不了殿下的眼。今日我等冒昧前来，是为了一位好友的安危，想来问一问公主殿下。”

　　贺兰花放嘴里说得客套，话里的意思却恶毒，几句话说完，牢牢地坐实了我绑架王子羽的罪名。

　　伸手不打笑脸人，本公主决定跟他过过招，也来个先礼后兵，若是等下说理说不过，再配合个非暴力不合作，我就不信区区几个弱质文人，还能敌得过大唐公主府的这些个豪奴院工。

　　“贺兰公子何以如此肯定，你们口中所说的王子羽此时就在本公主的府中？”我冷笑，目光牢牢锁在贺兰花放的脸上。

　　空气中似乎有一道电流横空闪过，“刺啦”地一声，在我和贺兰花放之间激荡。

　　他皱眉，正要张口说话，我立时打断他，抢先质问道：“难道说，贺兰公子这几日正巧‘也在’本公主的府中，还见过王子羽不成？”

　　我轻轻巧巧将话头一带，暗示贺兰花放这几日也桓居在我的府中，反正本公主头上挂着“好色”二字，也不缺他这一个再来添砖加瓦了。

　　贺兰花放一张小脸登时红到了脖子根，再也顾不上什么欺霜胜雪的风度，抬手指着我，颤声道：“你！你！你！卑鄙无耻下流！！”

　　哼哼，小样，就这点程度还想欺负到我的头上？想我“穿越女王”可不是浪得虚名！除了那个挨千刀的唐大神，我还没输给过谁呢！

　　“贺兰公子切莫急躁，”看他窘迫的样子，我心内一阵暗爽，不紧不慢地续道，“王子羽在与不在我的府中，谁都未曾亲见，不是你我随口一说便能证实。不如这样好了，贺兰公子今日当着这些学子们的面，和我进府一看，若王子羽真在我府中，我即刻恭恭敬敬地送二位出府，他日再治个东道给两位公子赔罪，如何？”

　　我话说完，贺兰花放愣住了，他身后的那百余名学子们也愣住了，大概是没人料到我身为堂堂太平公主，竟能正大光明地邀人进去“搜府”，所以一时间没有人敢搭茬。

　　我站在丹墀阶上，悠然欣赏着众人的无措，将这些学子们的窘态尽收眼底。难怪常有人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大概就是这些文人们身上都缺乏一股行事的魄力，光会嘴上说说。

　　“别，别信她的！连子羽兄那等身手都被她掳去了，到如今下落不明。孔雀公子，你可切莫被她哄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再脱身可就难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句，立时有人附和着叫嚷开。

　　这些人当我公主府是龙潭虎穴，住着个老妖怪天天凌虐美少年，我唇边泛起微微冷笑，脸上不动声色，转头示意家丁们动手，将这贺兰花放给我扯进府去。

　　学子们见我意欲动手，也鼓噪着从草席上纷纷站起来，将贺兰花放团团围在当中，生怕他落入本公主的魔掌。

　　正在我与众学子们僵持不下之际，街市那头忽现一辆朱漆马车，风驰电掣般的向这边驰来，及到了眼前，车里挑帘下来一人，一成不变的虬服冠带，正是临淄王李隆基。

　　紧张的气氛被他这么一冲，立刻缓和了不少，众学子们见是李隆基来了，纷纷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向他诉说方才的情景。

　　我站在一旁静静观望着，想不到李隆基的人缘这般好，竟能将长安城中大半学子们收拢旗下，联想到他日后的所作所为，我不禁感慨这人果然是具备敏锐的政治目光，知道先将这些未来朝堂上的顶梁之才笼络在手里。

　　“小姑姑。”李隆基被缠不过，将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才脱身走过来，朝我躬身行礼。

　　我点点头，静候看他有何话说，他看看我，再看看站在阶下的贺兰花放，脸上浮起些许为难之色，道：“小姑姑，这些学子们无心冲撞你，他们不过是担忧晋人王子羽的安危。适才对你冒犯，侄儿替他们给小姑姑赔礼了，你看在侄儿的面上，大人大量别计较了。”

　　李隆基一番话说得漂亮，既捧了我，也给足了这些人面子。做人至刚易折，为人要厚道才是，我决定给李隆基一个面子，放众人一马。

　　“既是你这么说，我也就不再追究，只是王子羽确实不在我府中，不知是谁有心造谣生事，玷污本公主的名节。”这话说得我一阵违心，本公主，本公主哪里还有什么名节可言？

　　显然，众人听了这话脸上尽是不屑，但也不敢公然挑衅，只能默默接受了事实。

　　李隆基看我不再紧逼，转身笑着向众人说道：“各位都先散了吧，我向诸位保证，三日内定当探查出子羽兄的下落，保他安然无恙！诸位该当知晓我临淄王一向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见李隆基拍胸脯保证了，众学子们无奈之下，草草卷了席子化作鸟兽散，只留下孔雀公子一人还杵在那里，执拗地不肯离去。

　　本公主当机立断，振臂一挥，众家丁们立刻七手八脚地把孔雀公子架进府里，关门，放狗。

　　“要本公主去救王子羽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侧花厅上，我捧着一只越窑青瓷茶碗，目光越过碗沿，轻轻溜到贺兰花放的身上。

　　陪坐在一旁的李隆基咳了咳，挤出一丝尴尬的笑，说道：“小姑姑，孔雀公子性子耿直，之前有过得罪你的地方，你看在……”

　　“知道知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了，是不是？”我仰天翻个白眼，抢白道。

　　难道我表现得真这么急色不成？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让人会错意，这身体里以前的那位正主儿，到底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啊？能叫人防范成这样？

　　我徐徐吹去漂浮在茶汤上的沫子，轻抿了口，放下茶碗，道：“你放心罢，我对贺兰公子并无非分之想，只不过要借他手中的一件东西而已，只要他肯出让，什么事都好说。”

　　李隆基见事情有回旋的余地，立刻上赶着问道：“小姑姑想要什么东西，尽管和侄儿开口就是了，何必为难孔雀公子，他的东西再好，也抵不过咱们皇家的啊。”

　　我摇摇头，盯着贺兰花放，一字一字说道：“不，我要他手上的那件，百鸟裙。”

　　话音甫落，李隆基和贺兰花放顿时交换个眼神，同时松了口气。李隆基铁定以为我要的是贺兰花放本人，贺兰花放大概也是这么以为的，之前他一直对我咄咄逼人，恐怕也是觉得我这么大岁数的皇家公主，还整日对他纠缠不清，脸皮实在厚到了一定程度。

　　我盯着他不放，掷地有声道：“我只要百鸟裙，其他的一概免谈。”

　　听我语气如此决绝，李隆基又不免狐疑地多看了我几眼，转过头望着贺兰花放，希望他给个解释。

　　贺兰花放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公主殿下若执意想要百鸟裙，我也不是不肯割爱，但那裙子除了做工精良，也没甚用处，既蒙公主殿下垂爱，我有一事想问殿下，殿下若能坦言相告，我就甘愿献出百鸟裙。”

　　我自然清楚百鸟裙做工精良，系以百鸟的羽毛织就，颜色瑰丽璀璨，随着观看角度的不同，裙色也会跟着变幻，阳光下呈现一种颜色，阴影中又会呈现另一种颜色，绣饰为镂金花鸟，羽线细如发丝，大如黍米，将百鸟情态织绘得栩栩如生，下面再衬以单丝罗裙，轻薄飘渺之际，行走时便如笼罩着一团烟霞。

　　而我之所以执着于贺兰花放手中的百鸟裙，只因为之前安乐公主曾经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百鸟裙，但贺兰花放却没有出让的意思，这一次我用帮助寻找王子羽作为要挟，虽然有些小人之举，但也顾不得了。

　　我做个“请”的手势，他问道：“百鸟裙虽美，却也不是什么珍贵难寻的宝贝，公主殿下何以非它不可？可否坦言相告？”

　　贺兰花放问完，我不答反问道：“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也想知道，为何今日众人会集结在我府门前闹事？这些人怎么认定了王子羽在我府中？”

　　我笑容满面地等着他回答，李隆基趁势唧唧呱呱地对我解释起今天的这场“误会”。

　　原来那日在聆风邀月楼中，我与王子羽的初遇太过精彩又太过离奇，众人亲眼见证了这英雄救美的时刻，尔后我与他之间又可谓波涛暗涌，玄妙之极，言而言之就是非常的暧昧，所以这次他失踪，本公主就成了最大的嫌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了八卦的威力！

　　“咳咳，由此可见，大多数误会都是因为先入为主造成的，今后还希望不要再发生这类事件了，免得闹到最后彼此难堪。”我深明大义地总结完，又补充道，“本公主想要百鸟裙的目的很简单，听闻安乐为了这次的迎春花会搜集了不少稀世奇珍，本公主若不预备下一两件拿得出手的宝贝，还不被她笑掉了大牙？”

　　我一番解释，让李隆基和贺兰花放放下了心结，贺兰花放顿时表示愿意将百鸟裙献上，只要我助李隆基在三日内找到王子羽，他便将百鸟裙恭恭敬敬地送到我府上。

　　我信誓旦旦满嘴应承，只要百鸟裙到手，谁还管他王子羽是死是活，我只求无价宝，不求有情郎，反正找唐大神才是我穿越来唐朝的唯一目的。找一个人也是找，找两个人正好凑一双，我就当是顺水人情送给李隆基好了。

　　谈妥了寻人和百鸟裙的事，李隆基带着贺兰花放匆匆离开我的公主府，看他二人走得那般慌忙，仿佛是生怕再多耽误一下，贺兰花放就会被我荼毒染指了。

　　不过这一次私下谈话的后果，导致长安城里又出了新话题，为我这缠身的绯闻又多添了壮丽的一笔。

　　很多很多年以后，长安城中依旧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当年那个美若冠玉的孔雀公子，被太平公主强抢入府以后，就这么销声匿迹在众人的视线中了……

　　啊，历史的真相啊，它究竟是个神马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