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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14 盛开在时间彼岸的花 ...

  •   “故此你依附在霸王身边,私下却为汉王,齐王通风报信,将楚军动向一清二楚,事无巨细地通报给……韩信!?”我讶然,了悟,惊呼一气呵成,心下颇有些不胜戚戚然。

      想那项羽亦是当世豪雄,当年举旗抗秦屡次历险,巨鹿之战更九死一生,以破釜沉舟的决心一战成名,面对绝境起死回生。何以兵困垓下之际,只因韩信四面楚歌起,便迫得他自绝活路?这实实的有些说不过去,且当夜若非虞姬在四面楚歌声里声泪俱下唱了那句“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将个苦情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煽情得不能再煽情,项羽又怎会丧失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跑去乌江边横剑自刎?

      这位虞美人啊,细致柔弱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番心思呢?

      虞姬回眸盯住我手中那只耳珰,怔怔出神,忽地眼中落下泪来,一滴,又一滴,滚落在胸前衣襟上,滚入层层墨色中去,“梦会醒,只是妾不愿醒,以为不听不看,这梦便能一直做下去。原来……自始至终做梦的人,是妾一人,如今连这只耳珰,他亦不要了……”

      我心头一窒,皱眉看她,她将手中青锋举到面前,冷冽寒光荡过如花芙蓉面,神情凄楚道:“这剑名唤鱼肠,当日是他随身之物,后赠与大王,大王又转赠给妾,这些年它始终伴随在妾身边不离左右,此番就劳烦尊使将它物归原主。”

      我看着她手中那柄鱼肠剑,摇了摇头,“这既是齐王殿下昔日佩剑,理应由夫人亲手奉还,哪有假手旁人的道理?”

      虞姬凄婉一笑,叹道:“亲手?只怕故人却不愿见妾一面……大王这六年来待妾不薄,午夜梦回,妾尝自悔愧,自觉难酬大王厚爱,若非今夜九江王劝降周司马,妾才知大王已在陈县失利,此时命悬一线,妾孰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闻言一怔,不免心生恻隐,项羽终究在陈下之战中败给刘邦,难逃兵败垂成的命运。华阳公主在齐都时予我的这只蝴蝶耳珰,必是当日韩信自虞姬那里取去的定情之物,而今转托旁人之手还给她,自是与她恩断义绝,叫她绝了这非分的念头。

      情之一物,有时叫人费尽思量,千般情,万般爱,却抵不过“一厢情愿”四字,又有几人能至情至性相恋相随,生死白头?

      虞姬凝视手中利剑,眸中泪光点点,窗外晚金桂沙沙摇曳,隔窗飘进无数花瓣,落在她的肩头脚前,“昔日庄周梦为胡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抑或胡蝶之梦为周与?今生妾做了一场大梦,如今梦醒方才了悟,情缘一事不可强求,大王待妾的情意,妾惟有以死相报……若有来世,妾愿作会稽山中一朵浮云,长伴青山绿水,再不入这红尘凡世……自寻烦恼!”

      她话音乍歇,骤然翻腕向颈中抹去,淇奥一声惊呼,探手夺她手中宝剑,却仍是慢了一步。鱼肠剑悄无声息划开虞姬雪白的颈项,一道血线瞬间绽裂开来,鲜血自创口处涌流而出,瞬息间化作漫天薄雾,四下喷溅。

      方寸斗室内静谧无声,虞姬的身躯缓缓委地,仿如一朵凋零的幽昙坠落枝头,血自她的颈畔肆意流淌,似盛开在暗夜下的诡丽花蔓,殷红刺目。

      我被这厢突如其来的变故愕住,怔目看着眼前一幕,虞姬竟在城父城中自刎身亡,却并非历史所载的垓下楚军帐中!她这一死,历史又会演变成何等模样!?

      错错错!这一切都错了!心底有个声音反复狂喊,一声急过一声,声声令我心乱神驰,为何虞姬竟会如此决绝,莫不是因见到我手中这只蝴蝶耳珰,故此才断定已为韩信所弃!?

      我蓦地攥紧掌心,抬手将那只耳珰扔了出去,耳珰“叮”一声撞在墙上,碎成几片四下散落。

      夜风拂过虞姬身上那袭墨色深衣,衣角兀自抖动,唐佾冷漠的声音似咒魇从记忆深处飘出,阿离,你明知霸王的结局,却连他最后的机会也要赶来扼杀,冥冥中你不也在篡改历史吗?

      我的所作所为,莫非真如他所言,亦是在篡改历史!?

      我难以自抑颤抖身子,不由抱紧双臂,逼自己直视她的脸庞,“喂,你说话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还没去见项羽,为什么现在就死?是因为我吗?因为我的出现你才会死?是我的错?”

      我咬牙强忍眼泪,脸上倏忽一热,却是淇奥将我搂进怀里,双手握在我的脸颊上,迫我抬头看他。他湛碧的眸中锁住我的身影,凝视我半晌,叹口气,将额头抵在我的额上,轻声道:“阿离,莫再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责怪你。”

      “可她确是……因我而死,难道不是吗?”我心里一暖,眼泪不受控制滑落下来。

      淇奥捧住我的脸,将我脸上泪水一滴滴细细舔去,末了在我鼻尖上轻轻一吻,道:“就算旁人怪你,怨你,我也不会!阿离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做什么都是对的,有我在,谁也不能胡乱责怪你,欺辱你,谁也不能伤害你,可好?”

      他的神情肃穆,一张小脸儿绷得死紧,我重重“恩”了声,勉强扯扯嘴角,道:“好,今后若有人欺负我,就由你去替我顶缸受过,养猫千日用在一时,也不枉我好吃好喝养你一场!”

      他佯作恚怒,屈指在我头顶一弹,眼中却满含笑意:“什么猫!本尊见你伤心难过这才开解你,小丫头可别不知进退,这世间能叫本尊放在眼里的有几人了?”

      我抬手摸摸头顶,这肥猫有事没事偏爱敲我脑袋,这般叫他日敲夜敲下去,头壳便再硬,早晚也要叫他敲成窝头一只!

      “你既如此神慧,那便帮我想想,我要找的那位‘虞姬’此时身在何处,咱们总不能困在城父城里坐以待毙吧?”

      我懊恼不已,对眼前情势更无头绪,姑且不论这一趟楚汉之旅是对是错,眼前当务之急须是先找到那位亲爱的客户,将她全须全影儿带回去方是正途,若逾时未能完成任务,与其让喜眉长老翘着兰花指一指头戳死我,不如我自个儿跳了乌江图个痛快!

      淇奥走至虞姬身边,俯身拾起地上那柄鱼肠剑,血珠沿剑锋滚落,掉在地上,缓缓滚进砖缝。他一指弹在刃侧,青锋“嗡”一声铮吟,隐隐有龙啸之音。

      “听秀秀说起……”

      “秀,秀?”我嘴角一咧,浑不知淇奥口中所言的秀秀是何许人也。

      “秀秀自是家中那块上古神物,它自诩文秀内敛,故此唤作秀秀。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秀秀说开启洪荒神力时曾默念楚汉乱世,项羽至宝,乌江自刎,之后便将人送来。至于人为何会穿错,又穿去了哪里,这些一概不与它相干。”

      我咬牙,继而切齿,再作深呼吸,抚平额角噌噌直蹦的青筋,“不与它相干?好好好,好一个不相干,看我回家怎么悉心伺候这位文秀内敛的‘不相干’!”

      记得当日铜镜将人送来楚汉乱世,不出几日工夫却被喜眉长老找上门来,说历史上根本找不到虞姬这号人物。只是谁成想这正主儿竟躲在城父城里,更为个韩信抹了脖子!现而今死美人是真,活美人尚无踪迹,那位甚不着调儿的楚霸王项羽之前还罔顾危险,乔装跑去齐王属地与那韩信找茬。

      思及此,我猛打个激灵,似在混沌中蓦然抓住一点灵光,不禁脱口道:“唐佾!是了,若非因他,我怎会与楚霸王相遇?他一早料到我不会找到虞姬,便设计叫霸王北上,更在夜宴那晚诱导韩信自立,这人处心积虑……淇奥,我,我突然有个不好的预感……你说唐佾此人,是不是妄想篡改历史呢?”

      我情急中一把攥在淇奥腕上,他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哼道:“我早料到他尚未死心,妄图害死阿离再谋夺冼天镜,这人从前就用心险恶,如今虽不复当年那般风光,但心机尚在,只是凭他此时那点能耐,尚奈何不了什么。阿离莫怕,我绝不会让唐佾有机会篡改历史,他妄想改天换日,倒要先过我这一关!”

      “这只蝴蝶耳珰自是当年虞姬与韩信的定情之物,华阳公主私下将这耳珰予我,必受了唐佾点拨,他叫虞姬看到此物后伤心欲绝,逼得她心灰意冷进而自尽!”我按部就班,一步步推敲道,“世上若再无虞姬此人,项羽势必会如喜眉长老所言,跑回江东,接下来几千年的历史很可能就会改变……太可怕了,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唐佾妄想凭借一人之力扰乱历史,我断不会令他有机可趁,哼,前世光华公子即便神谟远算,这一世终究是个凡人,我不信他还能将这天也翻过来!”

      淇奥将剑插回鞘中,别到腰际,我不懂他话中含义,只隐隐觉出似与我有关,还与唐佾有关,且他正在图谋一项惊天地泣鬼神的阴谋,妄想颠覆整个人类历史。

      内中隐情,想必逼问也不得法门,淇奥这厮猫嘴儿严得紧,撬是不要指望能撬开了,最多不过是对我敷衍了事。但见他神色间一片自若,我倒也安心了不少,只是假虞姬尚下落不明,我不免怅然满怀。

      “唐大神的事,且放一放不迟,先想想秀秀是怎么将人送来的吧,项羽至宝,项羽至宝究竟是个什么宝贝疙瘩?”

      窗外天光渐白,想来周殷与那九江王英布昨夜虽在虞姬这里碰个钉子,但难保今日不会重踏此地,真虞姬此时躺在地上早已死得透了,我与淇奥须得立时脱身,否则被那老儿发现,这叛楚祭旗的第一颗人头,势必要着落在我叶某人的脑袋上。

      淇奥盯住虞姬尸身出神良久,也不知心下在盘算什么,我这厢正自长吁短叹,他蓦地一拍手掌,喜上眉梢见于颜色,道:“本尊明白了,原来项羽至宝竟是指它!和你这傻丫头待久了,带累本尊的头脑也迟钝不少呢。”

      他那厢一番顿悟,我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喘不上来,怎么叫与我久了头脑也带累的迟钝不少?莫不是这天生的大智若愚还能传染不成!真真的气死个人!

      “什么她?哪个她?项羽还有哪个心爱的女人?”我手一颤,赶忙扯住他的衣角追问。

      “急什么?我已知晓它的下落,暂时还算安全,总之比你我眼下这处境安全得多,你与其担心它,不如好好想想等下怎么脱身。”淇奥冲我挤眉弄眼一笑,闪烁莹莹绿眸,问道,“阿离,你敢不敢与死人共处一室?”

      我低头看一眼地上虞姬,登时浑身筛糠般一阵抖动,愁道:“我宁可叫人在身上一剑戳出个窟窿,也好过和这横死的冤鬼在一起,你要敢把我一人丢下,回去我定会找条草蛇将你做成一锅龙虎斗乱炖。”

      “啧啧,你也就会在我这里逞强耍横,凭你那点胆子,若真丢你一人在这里,我还多担份心呢。”淇奥说着,故意在脸上挤个鬼脸出来,那双碧眸在黯色中忽闪忽闪,我从头到脚的寒毛立时配合着倒耸了一圈儿。

      “这世上总有千奇百怪的事情发生,谁也说不好下一秒会遇见什么。之前或许我还不怕这些,但自亲眼见识了那个妖王……魅行,我就觉这世间事神秘莫测,说不信,那不免菲薄了些……”

      我话音甫落,淇奥“噗嗤”一声笑出来,湛碧眸子弯如初升的新月,捶胸咳笑道:“你啊你,你这丫头,叫我夸你什么好?说你胆小,你敢一人跑来楚汉乱世,更和项羽韩信之流牵扯不清,说你胆大,一个死人便能将你吓成这样?你既是如此怕,我便带你一同去找周殷,强夺出城令符,只是到时人多顾不上你,你自己可要当心,莫把小命儿丢在这小小的城父城里。”

      我用力点头,只要他不将我一人扔在这里,便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跟定他了。

      淇奥见我态度决绝,抿唇一笑,忽地指向一旁,叫道:“快看!鬼来了呢。”

      我下意识跟着看去,却见虞姬身畔的砖缝里,不知何时竟钻出一株绛色小草,叶端缓缓绽起一朵芊丽小花,花色深绛,重瓣层叠,正中一颗珍珠也似的花心,像极了美人滴下的泪珠。

      “这是……虞美人草!?”花开刹那,我脱口而呼。

      相传虞姬自刎于项羽帐中,死后身下长出一株丽草,草可闻歌而动,仿若美人生前为霸王翩翩起舞的姿态。不想虞姬身死,因她的血浇灌,竟凭空开出这样一株艳丽诡秘的红花,我瞠目盯着花瓣一片一片绽放,心底涌起莫名的酸楚。

      美人如花凋零,这般敢爱敢恨的乱世奇女子,千古后任凭世人隽写着她的故事,她一生的喜怒哀乐,随着书页被翻卷进尘封的岁月。她曾那般深挚地爱过,亦曾被人爱过,如今不过寥寥一页白纸几点墨痕,终化作会稽山中一则美丽的传说。

      盛开在时间彼岸的花,这一刻,我已分不清是传说,抑或真实……

      “将这花带去给项羽吧,也算是对他的嘱托有个交代。”我叹口气,沉声道,“虞姬心心念念冀盼来世,可惜来世又是多么缥缈的一个梦呢?今生的愿望若无法实现,又怎能将希望寄托在来世?”

      淇奥闻言看我一眼,走过去默默将花攫下,一展臂搂在我的腰上,足下轻点已蹿出屋外。庭院里的晚金桂芳香四溢,他轻轻一跃上了房脊,携着我健步如飞,几个起落后融身于黑暗中。

      穿行在夜色之下,我与他耳鬓相贴,呼吸紧连,他倏忽贴到我的耳边,轻轻吹口气,我浑身一颤,瞪他一眼,他咧嘴笑道:“阿离,若这世间亦有人曾为了你,一厢情愿地等了许久,你会不会……”

      他的口吻轻快,我偏过头看去,却见他眼中满是愁苦,盯着我怔怔出神。我心下一震,再也难以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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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14 盛开在时间彼岸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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