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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纪新雪借着端起茶盏的动作,遮挡住脸上复杂的表情。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往下,纪新雪忽略隐隐作痛的胃,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苏娴,“我可以知道吗?”

      “又不是什么秘事,你为何不能知晓。”苏娴脸上的笑容未变,心中却涌上不满。
      她本就怜惜纪新雪在娘胎中遭受无妄之灾,又因为纪新雪与嘉王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爱屋及乌。
      撑着尚未痊愈的病体,竭尽全力的教导纪新雪,早就不仅仅是因为嘉王的请求。
      与纪新雪相处越久,苏娴越看钟娘子不顺眼。

      钟素再不济,也在德康公主身边做了三年女官,雪奴居然对王府之外的事一无所知。
      导致雪奴从小就被软禁的事牵连甚广,钟娘子不愿意提起也就罢了。
      她刚开始教导雪奴的时候,雪奴甚至连纪氏皇族族谱上的人都不知道,听见太.祖武宁帝的生平,险些将茶盏当成点心吃进嘴里。

      苏娴不欲在纪新雪面前多说与纪新雪相依为命七年的钟娘子坏话,直接说起当年之事。
      焱光十一年,年初,焱光帝患头疾,因头痛难以入睡,脾气也愈发暴躁易怒。
      焱光帝的宠臣,袁州刺史施茂献上‘神仙子’泽川道人。
      泽川道人所炼制的丹药确实能缓解焱光帝的头疾,起码能让焱光帝每日安睡至少三个时辰,不至于夜不能寐。
      焱光帝却不满足于此,以泽川道人出身的道观,上下几十口的性命,对泽川道人施压。
      泽川道人闭关七七四十九日,在焱光帝耐心彻底耗尽之前,面带微笑的死在住处,留下封给焱光帝的亲笔信。

      信上说焱光帝的头疾不是病症而是劫难,泽川道人愿以五十年修行的功力为帝王挡灾,却还不够。
      真正能为帝王挡灾的人,必然是帝王的血亲。
      这个血亲必须尚未与尘世有牵绊,而且与帝王同属正阳,偏阳就算是有泽川道人的功力相助,也无法成为化解病灾的良药。
      所谓正阳,就是焱光帝的直系后代,还必须是出生尚未超过三日的男孩。

      按照亲笔信末尾的药方,焱光帝想要彻底治好头疾,要先让人将泽川道人的心脏挖出来,以炮制药材的方式晾干磨成粉末,保存在纯银容器中。
      然后在鸡鸣破晓时分,挖出‘正阳’的心脏,涂抹上以泽川道人心脏为材料炮制的粉末,辅佐数十种名贵药材,以正阳之血熬制三日,将药汁熬煮成浓稠状态,倒入纯银打造的模具中,共得六枚药丸。
      焱光帝只需要服下三枚药丸,就能药到病除。

      纪新雪将茶盏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勉强压下越来越浓烈的呕吐感,脑海中浮现出生时那个混乱的夜晚。
      哭着对接生嬷嬷哀嚎他是小娘子不是小郎君的钟娘子,翻箱倒柜寻找金银宝石的彩珠,瘫软在地上的李嬷嬷......
      还有见面就喊他‘丑东西’,听到接生嬷嬷说他是小娘子,脸上笑意骤然变成愤怒和嫌弃,立刻转身离去的嘉王。

      “我,是,圣人,选的药引?”纪新雪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让他觉得异常荒诞的话。
      苏娴目光柔和慈爱的望着纪新雪,提起茶壶为纪新雪倒上新的茶水,“你不是圣人唯一的选择。”

      焱光帝看过泽川道人的亲笔信后,非但没觉得药方有违人伦,反而大喜过望,毫不避讳的朝堂上公布泽川道人留下的药方。
      彼时,除了六皇子府的钟娘子有孕,大皇子府的钱孺人,四皇子的王妃和王妃的陪媵也身怀六甲。
      钱孺人的长兄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又是借着钱孺人的光才能入朝为官,从未见识过焱光帝的雷霆手段,立刻大骂泽川是个妖道,故意哄骗圣人,目的是离间天家骨血,陷圣人于不义,请圣人将泽川五马分尸,施以火刑。
      焱光帝大怒,指责钱孺人的长兄咒他早死,命人杖责钱孺人的长兄百下。
      钱孺人的长兄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活生生的打死,钱孺人的父亲和叔伯也被以谋逆的罪名下狱。

      焱光帝如此雷霆震怒,让百官皆想起焱光帝登基时血流成河的画面,纷纷咽下劝诫的话,露出个苦笑来。
      圣人若是肯听劝,大虞也不至于元气大伤,如今连周边的弹丸小国都敢屡次在边界挑衅。
      若是倒退五十年,必要将其连根拔起。

      朝臣们闭嘴后,皇子们更不肯背负‘不孝’、‘忤逆’的罪名,纷纷在焱光帝神色莫名的注视下主动开口,求焱光帝用他们的孩子入药,圣体安泰才能稳大虞国威,他们包括他们的妻妾都是心甘情愿的献子。

      期间大皇子府的钱孺人得知长兄被杖毙,家人皆入大理寺牢狱之事,吃了两斤红花将腹中孩儿堕下,一头撞死在王府大门的石狮子上。
      焱光帝大怒,命人将大理石牢狱中的钱氏亲眷五马分尸,再施以火刑。

      两个月后,嘉王带王府侍卫打上钟府,钟府所有男丁皆被杖责三十,女眷皆被杖责二十,连钟娘子的祖母都没逃过。

      纪新雪松开因为过于用力血色尽失的手,声音几不可闻,“为什么?”
      苏娴的声音也放低到只能让身边的纪新雪听清,“六郎发现,钟家人找到好几个与钟娘子月份相同的孕妇,分别养在距离王府不远的宅子中。”
      没给纪新雪更多反应的时间,苏娴再次开口,语气如同她前些日子与纪新雪讲长安贵族的族谱那般轻松。
      “又过半个月,钟娘子生产,诞下个女婴。六郎觉得愧对圣人,在圣人殿前长跪三日请罪。六郎昏过去后,圣人虽然没见六郎,却让侍卫将六郎送回王府。”
      “六郎醒来后命人将钟娘子和钟娘子诞下的女婴迁院禁足,闭门不出半个月,以血书抄写百卷孝经为圣人祈福,圣人才肯见六郎。”
      纪新雪摸了下酸涩的眼角,触手犹如凝脂般滑嫩,却没有半点湿润。
      他出生的第二十天,忽然下了场小雪,被压抑笼罩的院子在年幼侍女的惊呼声中难得热闹。
      整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钟娘子听闻外面有人来,立刻让李嬷嬷将他藏起来。
      没过多久,满脸泪水的钟娘子重新将他抱进怀中,断断续续的开口,“宝儿,你有名字了,今日宗人寺卿来为你录名,你阿耶为你取名新雪。”

      苏娴将纪新雪的动作收入眼底,始终含着淡淡笑意的双眼闪过复杂的色彩,有疼惜有欣慰,最后悉数转化为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笑意。
      短暂的停顿后,苏娴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七年前的荒唐事。

      六皇子府的女婴上玉碟后半个月,四皇子妃的陪媵早产,同样是个女孩。
      又过半个月,足月生产的四皇子妃难产,挣扎三天三夜生下个男孩,却是死胎。

      “四皇子妃......”如今还好吗?
      苏娴轻而易举的读懂纪新雪的未尽之语。
      四皇子妃病痛难捱,生产后的第三天血崩离世。
      四皇子妃的父亲爱女心切,因此缠绵病榻,只能上折致仕,四皇子妃兄长们都以要侍奉老父为理由,与四皇子妃的父亲共同离开长安。
      就连四皇子妃的叔伯们,也都陆续消失在大众的视线中。
      只有四皇子妃的大伯刚升官为五品太史令,心怀侥幸,以为四皇子妃没错做什么,更不会牵连到他,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长安,两个月后陷入党羽之争,全家都被流放到南疆。

      在苏娴看来,纪新雪只要还是嘉王的女儿,就不可能一辈子都不与焱光帝见面,早些认清焱光帝的狠辣面目,才是对纪新雪好。
      因此只要纪新雪主动问出来,无论事实有多残酷,苏娴都不会对纪新雪有所隐瞒。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大厨房送来的饭菜早就失去最后一丝热气,苏娴才满身疲惫的挥手,哑着嗓子让纪新雪离开。
      纪新雪无声行了大礼,才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在他的记忆中,是钟娘子用全部身家求接生嬷嬷,又承诺娘家还会给接生嬷嬷很多钱,才让接生嬷嬷隐瞒他是男孩的真相,说他是女孩。
      早在苏娴说起当年之事前,纪新雪就知道,单凭出身底层武将家中的钟娘子,就算承诺再多东西,也不可能收买出自飞龙宫的嬷嬷。
      他和钟娘子被禁足七年,王府的下人却从未怠慢过他们,风雨无阻的将该供给媵妾和小娘子的东西,送去王府角落的院子。钟娘子甚至能用闲钱买通人,悄悄与娘家传信。
      这是件极为矛盾的事。
      王府规矩森严,绝不会有人会为了点银钱,冒着惹怒嘉王被杖毙的风险,为了些蝇头小利替钟娘子朝府外传话。
      若是王府规矩不严,他和钟娘子的份例早就被层层管事瓜分,别说是攒下来些东西,恐怕基本生活都是难题。
      唯有将王府牢牢控制在手中的人,才能让极为矛盾的事自然而然的发生。
      王妃同样没有理由冒着极大的风险做这个好人,就只有......嘉王,他这辈子的父亲。

      纪新雪在房门前转身,遥遥看向前院的方向。
      三年前,许娘子有孕,隔年生下六娘子纪宝珊,成为许孺人。
      两年前,当初给他接生的福嬷嬷失足掉入池水中溺亡,消息通过王府仆人传到钟娘子耳中,让钟娘子高兴的抱着他哭了半宿。
      去年,屡试不中的钟戡终于过了府试。

      难道已经有......成为焱光帝的药引。
      是两年前、三年前,还是更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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