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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尘歌.醉眠花 ...

  •   你说,会不会有来世?
      为什么要这么问?
      不为什么,只是在想……
      反正我是累了,你要多活几个来世,我可不陪你了。
      呵。

      “哎,息衍,你以后做什么啊?”
      “呵,我啊……”

      白毅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息衍的场景。
      一群少年,每张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骄傲。
      而那个玄衣的孩子却只站在那里,脸上也是有着一丝笑容,却只是淡淡的,似乎没把什么放在心里。
      那孩子好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转过头,一抬眼,对着他微微一笑,像南方的睡莲。
      孩子的眼睛很亮,像秋水一样,仿佛看进了人的心底。
      白毅却只是把眼神转到前方,没有再看孩子一眼。
      很久之后,白毅想起那个孩子,总是轻轻一笑。
      也许,这算得上是动心了。
      他不知道息衍还记不记得一个白衣的少年,冷冷地站在一角,看着一个玄衣墨发的孩子把别人揍得鼻青脸肿然后像猫一样地跑掉。
      也许,是不记得了吧。
      他对他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到了很多年很多年之后,白毅看着小小的窗口里撒下的月光。
      有很多事他都不再记得,也不愿意去记起。
      他却还是记得那个少年从墙头一越而下,落下他面前,如水的月华披在少年的发上和背上,他有一种错觉,这个少年会长出一双莹光的翅膀,然后飞上月空,离开这个尘土飞扬的世界。
      “啊,你在这里啊。”少年站起身,脸上还是淡淡的笑容。白毅觉得也许他是比羽族还要高洁的精灵,说不定是竹子梅花的精。
      在月光下,让人觉得很遥远。
      所以,白毅伸出手去拉他。
      于是,少年很惊讶地瞪着他。
      “喂,跟我来。”
      息衍很莫明其妙得跟着白毅坐到了一棵树上。
      第二天,白毅莫明其妙地被息衍拉到一个小小的空地上。然后看到了几株小小的花。
      “这是我种的花,你喜欢花吗?”

      那天是在下雨。
      那匹小马驹瘦瘦的,眼睛大大的。
      就这么看着他。
      然后,他执意掏光了两人身上所有的钱,买下了他。
      少年的身材还处在发育阶段,眼睛和发色一般,墨,深。
      “白毅,你以后要是把小白抛弃了的话,我可不饶你。”少年摸摸小马,用脸蹭蹭它的脖子。
      付钱的时候,少年是笑着的,然后当天晚上他们的行李被抛出了房间。
      两个人就靠着睡在走廊上。
      那几天都是下着雨的。
      木地板有些湿,被褥有些润。
      两个少年却还心心念念着小马驹和空地上的十几盆花。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感觉不到有什么难过了。
      在夜里面常常想起来,轻轻一笑。
      出了名,有了地位,有了金钱。
      府里的什么都好,雨天地板也不会湿,被褥也是干燥的。仆人很勤劳守职,常常可以闻到被褥上有太阳的气味。
      却找不回那几个晚上,两个小小的少年互相依偎着取暖的温暖感受觉。
      还有,少年身上淡淡的花香味。

      有时候,白毅喜欢坐在屋檐下,吹箫。
      屋后是一座花园。
      虽然晋北国气温不大好,很多条件不大适合种花,但是,他还是坚持种花。
      种子在适时的时候播下,往往在第二年看不到想要的花。
      白毅就数着花种,有时写信,去向某位要花种。
      明明知道花不会开,他还是继续种着。
      信上,那人说,他还在研究,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能在晋北看到十里霜红。
      他轻笑一声,然后把信丢进火盆里。
      血一般的火焰吞食着淡黄的信纸,字迹渐渐淡下去,消逝,然后黑色的蝴蝶从灰黄的火盆里飞起又落下,像是一生中最后的舞蹈。
      火红得很好看,如果连起一片,是不是能比得过下唐的十里霜红?
      白毅抬起头。
      天蓝得空灵,蓝得一如心中莫明的悲伤。
      这日子还能过多久?

      白毅常想起以前的事。
      这样,他是不是已经老了?
      是不是快记忆忘了自己的梦想和志向。
      白练秋到了壮年,它有了自己的孙子了。
      白毅常常去看它们。
      然后,他就想,以前啊……

      玄衣墨发的少年骑在墨色的马上,眯着眼,笑得像狐狸。
      白毅就在想,为什么自己以前老觉得他会像精灵?明明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息衍,你信不信你以后肯定会以狐狸出名。”
      “是吗?不是狐狸精就行了。”
      少年大笑,面容已经开始有了带着棱角的线条。
      西边的天空晚霞片片,红色带着金边的光映在少年的身上。
      白毅有一时间的晃乎,然后,他也微微一笑。
      玄衣的少年愣了愣,然后若无其事地说:“小白,你以后应该多笑笑,不知有多少女孩又要为你疯狂了。”
      白毅嘴角一弯,从鼻子里笑了出来,然后也大笑起来。
      “喂,我们就比比谁先到目的地吧。驾!”
      玄衣少年的墨袍长发在空中飞舞,就像要驾风而去一般,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前方。
      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也许什么时候他们就会错开,两个人走上不同的路,离得越来越远。
      “小白,你怎么还呆在那里啊?等人来抓啊?”
      “息衍,你不怕被砍头吗?”
      两旁都是空地,空空的,除了接天的荒草之外什么都没有。
      所以,连声音都显得很空灵。
      “又没人看到,怕什么?哈,不会是你怕了吧。”少年远远地吼着。
      白毅摇摇头,笑笑。
      “谁怕谁?”
      “驾!”
      “对了,小白,我给你说过的,总有一天我要在这条路上跑马,怎么样?感觉如何?”
      “还算不错。”
      “喂,死白毅,你作弊!呸呸呸!”
      马上的白衣少年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白毅长叹一口气,迈过一具尸体。
      那是个年轻人,差不多二十岁吧,在家里说不定还有两位老人和一位娇妻在等他归来。
      可惜,这一切都像他眼中的光一样,终止在了这片修罗场上。
      闭上眼,白毅听到一片死寂。
      也许,如果偏差一点,自己也会如同这年轻人一样,埋骨他乡吧……

      世上的事,总是常常由无数的如果组成的。
      历史也是由无数个可能组成的。
      有一个小小的偏差,一切都会不一样。

      息衍还是一身墨色,有战事时就穿上铁甲,没有什么事时还是一身儒衣。
      他不像个将军,倒像个老师,还不说身边还带着几个学生。
      学生……
      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是多久之前呢?
      那时候,息衍总是天天念着自己的花,然后他们还为了买下白练秋,然后睡了半个月地地板?
      息衍的侄子和那个蛮族世子远远地站在那里。
      白毅突然笑了出来,然后抬眼看向远方——山,城,尸体,军队。
      脸上还是冰霜之色。

      直到某一天下午,白毅突然听说,息衍入狱了。
      然后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还是在梦中,做着一个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梦?
      淡黄的纸上墨色的字。
      敲敲桌子。
      今年的海姬蓝还是没开啊。

      然后,白毅醒来了。
      小小的窗口有了些阳光,只是清晨逃不掉有些湿冷。
      眨眨眼,想了想。
      自己还是没有什么事能做,没有什么事能改变。
      晋北的环境就是这样,也许这一辈子,一些花都无法在这里种下开花。
      还想去看看下唐的十里霜红啊。
      再去跑回马怎么样?
      还有什么事能做啊……
      人生到了这种地步,也算得上无聊了吧。
      那个家伙,还是比我聪明。

      秋天的叶子飘下,冬天是要来了吧。
      白毅想起那一年,玄衣的青年呵着手小跑进自己的屋里。
      他说:“怎么突然想起在这种天气来?不怕你下唐国主治你个渎职加勾结……”
      青年笑得像只狐狸,说:“天冷了,想你了呗。”然后不顾他的反对,脱下衣服就钻进了自己的被窝,接着拍拍被子,说:“怎么了?龙大将军,我都给你来暖被了。这世上能让我暖被的人还只有你一个哦。”
      “你啊……”无奈地摇头。
      青年在被窝里很不老实,脖子伸得老长,到处打量。
      “小白,我又培养出一种新花,你要不要试试?说不定会开花。”
      “哦?是吗?什么花?”
      “是……”
      ……

      那个晚上,白毅梦到了很久之前的事。
      也不是很久,差不多有六七年了。
      那天,所有的金吾卫聚在一起赌博,当然,罪首是息衍。
      息衍最后用手拈着赢来的金株,笑得像只狐狸。
      年轻人最后打了起来。
      一如既往,什么也没做的白毅还是跟着息衍逃命。
      两个人坐在他们最初对话的大树上,四条腿吊在外面晃啊晃的。
      白毅有些生气,说:“息衍,你每天都是这样,以后要干些什么啊?”
      玄衣的少年笑了起来,歪着头说:“怎么老有人问我这个?我就跟你说了吧,我以后要开个花店。”
      “然后呢?”
      玄衣的少年张张嘴,接着两人听到从不远处传来声响。
      “他们在这里!”
      “快跑!”
      两个少年跳下树,向远处跑去。

      白毅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白毅倒了杯茶。
      好像是有过很多对话,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不过,似乎马上也无所谓了。
      息衍能不能过这一劫?
      他低下头,想起自己已经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了。

      如果真的有来世。
      你不是龙将,我不是狐将。
      世上没有素月墨羽,只存在一个白毅和一个息衍。
      那我们就不要再认识了。
      我这一辈子陪你,下一辈子陪花。
      就没有乱世,就没有天驱。
      我最后不会看着你一个人死去,也不会一个人面对死亡。
      也不会有关于你的记忆。

      不过,我宁愿没有来世。
      这一世,分成五分,分一分给她,分一分给花,分一分给这乱世,最后两分给你和我。

      息衍突然想起了那个白色的影子。
      他老是站在远处看着自己。
      没有恶意的视线。
      说实话,他不讨厌,反而有些喜欢。
      这个世上,能有几个人能看到你的心里去的?
      于是,他转过头,冲着那个白衣的孩子微微一笑。

      他不知道。
      相遇,只是一笑,两个人就互相把对方印在心里。
      都不说,然后偶尔暧昧。

      他不知道。
      他们彻底分开前的一个夜晚,他带着酒来,他带着花来。
      是知已吧,所以两个人才喝得大醉。
      他俯下身,阴影遮住了月光。
      然后,他醉了,他也醉了。
      趴在石桌上睡了一宿。
      第二天,两个人都感冒了。
      走的时候,都没有人来送。

      这一辈子啊,陪到最后的,还是只有花。
      种下去,管他开不开。
      只是一份心情。
      如此,不求来世。

      《流尘歌.醉眠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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