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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茶舍 ...

  •   十二日前,陵水县。

      那晚祝清圆被浆糊泼了满身,哭恼着将雪狐大氅扔在地上,却被客栈的内掌柜朱氏捡了去。

      第二日车队浩浩荡荡离开,朱氏便马不停蹄地将狐氅洗净。这一洗,才发现里头竟然还裹着一串玉禁步,白玉如脂、青玉澄澈,鸣击叮当。

      “老天爷,这得值多少钱……”

      朱氏看呆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硬是烧炭将狐氅连夜烘干,而后第二天清早,便踩着朝阳奔去了天长郡的宝津当铺。

      天长郡曾是赵太傅早年间就任过的地方,根基颇深。

      原本李衎特意派人伪装成祝家车马,在天长郡逗留一夜,以此瞒过赵家耳目。

      没想到最后竟暴露在了朱氏的身上。

      宝津当铺的掌柜说来也与赵家沾亲带故,当朱氏偷偷摸摸将那串玉禁步一拿出来的时候,他便瞧见了那穗结上祝氏专有的纹绣,当即脸色大变。

      而后便快马加鞭将此事传报于上京赵太傅处。

      鬓须花白的六旬老者彼时正在临湖逗鸟,接过信条一瞥,依然弯眉善目地笑,但递信前来的侍从却一动不敢动。

      因为他知道,家主已然生气了。

      赵太傅缓缓开口:“查查他们到哪了?随路伏击。”

      “是。”

      赵太傅领着把玩的鸟儿走进九曲水亭,随手抽出一幅画,展开在鸟儿的眼前。

      侍从好奇地微微一瞥,似乎是张妍丽的美人图。

      老人抚摸着它的羽毛,问:“她美不美?”

      那鸟儿看了半晌,竟然当真口吐人言:“美人!美人!”

      侍从一惊,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只鹦哥。

      赵太傅将鸟递给侍从,缓缓道:“把它也带着吧,比你们这些草包有用。”

      侍从满身冷汗地接过鹦哥,退了下去。

      -

      雨珠沿着草庐的边檐往下流淌,直连成一根根线。让这本就云雾朦胧的山腹之地愈加青暗起来。

      祝清圆坐在这破旧茶舍的唯一厢房内,处处都是潮湿的气息。但即便如此,也比缩在那逼仄的马车里要舒服。

      他们一行人众多,将这二层小楼挤得水泄不通。

      歇过片刻,李衎皱着眉打算重新上路,却被那眼尖的白巾跑堂及时拦住。

      他笑道:“郎君们这就要走了?这雨一时半会儿可停不了。”

      李衎倒也不倨贵,颔首答:“我们人多,怕扰了店家的生意。”

      那跑堂连忙道:“不碍事不碍事,再过会儿天黑,这些个农人猎户都要往家赶,到时候就宽敞些了。”

      李衎回头,看了看对着窗外雨幕愁眉苦脸的小姑娘,便默许了跑堂的提议。

      就在此处歇一晚罢。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一点一点暗沉下去,那些平头布衣果然如跑堂所说,陆陆续续走了。

      跑堂将油灯点上,又给他们一人上了碗汤饼和茶点,虽面糊味苦,但聊胜于无。

      祝清圆毫无胃口,只抱着自己重新点燃的小手炉窝在椅子内,悄悄地用来暖肚子。

      转瞬天光皆无,暗沉沉的黑,只能听见夜雨泠泠的声音。

      李衎坐在外堂饮茶,突然觉得有些反常——今日那杂毛鸟怎的一声不吭。

      他回身看去,才发现祝清圆竟已蜷在椅子上睡着了,月眉微颦,脸色也有些苍白。

      许是这唯一的美人失了好颜色,探花便也恹恹地趴在祝清圆堆叠的衣褶上打瞌睡。

      是病了吗?

      李衎走过去,指节轻轻碰上小姑娘细如凝脂的额头,鬓角的绒发扫过他的手背,触感皆是一片冰凉。

      此刻是无妨,但再这般睡下去,必定要得风寒了。

      郎君转身出去,打着伞从马车上抱来一床锦被和一个软垫。他先伸手将探花捏出来,并用眼神威胁其噤声。

      而后将软垫小心翼翼放在祝清圆脑后,再给她盖上锦被。

      外堂三五成群的郎君们也都在或趴或靠着睡觉,大约是雨天赶路十分劳累。

      于是这野外茶舍逐渐冷寂下来,连李衎也开始阖目休憩。

      白巾跑堂探头一瞧,便知自己在茶食中下的药起作用了。

      他悄声绕到院子里去将钱婆子放出来,问:“其他人呢?”

      钱婆子瘫软着身子,喘着气老泪纵横:“都被杀了,还有我当家的,史佰,被他们绑走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白巾跑堂名唤喆康,是赵太傅养在身边多年的暗卫,好在钱婆子是赵夫人身边的老人,因此二人才能一眼认出对方。

      喆康将钱婆子推入旁边的树林,道:“往东走有一个小村,从那进城去,尽快赶回上京,将这边诸事秉明主家。”

      钱婆子仓惶地跑了,喆康又回去看了看,这些人都睡得很沉。只有李衎他无法确认。

      喆康虽不识得李衎是谁,却察觉到他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为保稳妥,他独独没有给李衎下药,怕被发现后反倒功亏一篑。

      赵太傅下达给喆康等人的任务是,宝箱和姑娘,都要带回。

      但这郎君,怎的总和祝家姑娘待在一处?

      喆康皱眉,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在给主家述职的密信上添上一句:劫道者似为了红颜而来。

      不论如何,先讲宝箱转移了再说。

      喆康钻入树林,准备将一直躲在树林中的手下们聚集出来。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祝清圆被小腹酸胀给疼醒了。她挪了挪身子,整个人像散过一次架似的。

      李衎也被她衣裳摩挲的声音惊动,默默递给她一只手,让祝清圆撑着他站起身来。

      “如今什么时辰了?”祝清圆看了看外头黢黑的天,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

      “戌时。”李衎替她抚平一缕翘发,问,“饿吗?”

      祝清圆摇摇头,一觉睡醒她只想赶紧上马车更换月事布,但此事她当然不方便与李行说。

      于是小姑娘红着脸低着头,小声嗫嚅道:“我去马车上更衣。”然后小步跑远。

      马车都停在后院,祝清圆绕过睡得七仰八叉的郎君们,走到了后门口。

      湿地泥泞,处处是雨洼,她双手撑着笨重的青油伞,举步不前。

      若是撑伞,便无法提裙摆;若是提着裙摆,便会被伞把一棍子敲死。

      祝清圆已经得以想见,一边撑伞一边踮脚提裙的自己,最终摔死在泥地里的场景了。

      急得想哭。

      而郎君双手环胸,靠在她身后的大堂梁柱上笑。

      接着他摇摇头,噙着笑走上前去从身后将小姑娘一把抱起。

      “啊——”祝清圆一惊,睁大眼睛看去,见是李行,才松了一口气。

      李衎低声道:“把伞撑好。”

      小姑娘红着脸乖乖窝在郎君怀里,一动不动,直到被送上马车。

      “你,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啊。”祝清圆的声音从帘幔后传来,细细软软的,紧张得声音都抖了。

      李衎没有多问,默默走远。

      祝清圆开始就着夜明珠淡淡的光线更衣,虽然相隔甚远,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就与郎君隔着这么一个小小的马车厢,她却要将裙裤褪个精光……

      羞得祝清圆想哭。

      但她不知道李衎此刻已经返回了茶舍大堂。

      郎君拧着眉,他与祝清圆进进出出,按理说势必要惊醒几人,怎会全都睡得如此沉。

      他急步折身回去,细细查看其他人用过的杯盏,轻嗅几下,心内一惊——果然有诈。

      茶食里被人下药了。

      李衎虽是淮阳侯世子,但其师父却是武林中人,不拘一格,正派绝学教,旁门左道也教。

      这药并非寻常的蒙汗药,难制难得,只怕这店,也不是普通的江湖黑店。

      正此时,喆康刚将下属集结完毕,悄无声息地蹚出树林,来到车马边。

      马车内听到脚步的祝清圆一无所知,只以为是李衎,眨着眼开口道:“我好了,李行,你抱我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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