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碑》小粥皮蛋

1、楔子

　　「樱花树荫下，
　　纵使萍水初相逢，
　　亦非陌路人。
　　——小林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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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隔多年我已经想不起，那场冬季大战到底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死神的生命漫长如一把沉重的钝刀，慢条斯理地磋磨着时光，有时候听着风铃，一盏茶就能喝一天。

　　他们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我却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死神可以存在千年万年，如果如此漫长的生命却没有寄念，便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可是我这样的想法却没什么人认同。

　　我看得出负责行刑的死神每逢见到我都怨念颇深。这也不怪他们，虽然我是刑军的监察官，可一般来说监察官是无需时时盯着的，可自从我上任以来就频频打破常规随他们去现世，想必他们已经意见很大了。

　　刑军这个组织，其实就是尸魂界的刽子手，平时的任务多是对犯了罪的死神进行处刑。有些处刑是要命的，有些则是强制魂魄重新转世为人。

　　历来监察官更喜欢去监斩，尤其是双极处刑。双极的巨鸟会张开烈焰的翅膀，画面残酷，又有种难以形容的壮丽。可我并无欣赏杀戮的嗜好，而是更常去追踪那些凡人的踪迹，确保他们转世之后不会记得上一世的种种。这次我在现世的大阪待了足足月余，在确认某个罪人的魂魄彻底清除了上一世的记忆之后，习惯性地又去了繁华的京都。

　　我喜欢京都这个地方，千百年来如此。我见证这座城市风来雨往毁灭又重生，喜欢那些古朴的寺庙，还有用京都腔调谈天说地的人。

　　此时已是现世的深冬，红叶落尽，繁花作土。我维持着灵体的形态，隐匿于世人的视线之外，在一处香火寥落的寺庙屋顶枯坐了一天。

　　这座寺庙栽满了青松，即使隆冬酷寒，满目仍是葱葱郁郁，凭空多了一丝肃杀的意味。可是三百年前不是这样的。我清楚地记得，这里彼时还是满园樱树，粉樱开得天真烂漫，可人间的一场战火就把这些全毁了。

　　我想得入神，突然耳边传来人的叫喊声，寂静的空气骤然被点出圈圈涟漪。我抬眼望去，一群人喘着粗气从山底跑上来，似乎是在追着最前面的那个人。我移目细看，这才看到打头的少年身形敏捷，犹如一只灵巧的雪狐。

　　可这少年却有一头雪亮的银发。入目的那一瞬，仿佛一道惊雷在我心头巨震，只觉周遭万物刹时都成了虚空。

　　我想也不想就从房顶跃下挡住他的去路，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银发少年体态灵活，手里紧紧抓着一只纸包向我直直奔来。他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心跳陡停，他却风似地从我身边跑过，一个闪身便没了踪影，让我甚至来不及抬手抓他。

　　我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好一会，手还微微抬起，脑中嗡嗡作响。

　　后面追赶的人群体力远不如他，被甩开一大截不说，眼下连他跑向了哪个方向都没看清，纷纷四仰八叉地倒地不起，气喘如牛。我还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凡人追不上他，对我来说却不是难事。于是我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翻过几座鸟居，站在山路一端重新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似乎状态不错，从狭长的台阶下了山，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甩脱了人，于是就停住了脚步，略显嘲弄地提起嘴角，悠悠闲闲继续往山下走去。

　　可是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回头望过来。这一次他看了很久，我那沉寂多年的心霎时就乱了。

　　时隔百年，我终于又看到了这张熟悉的脸。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直直看着我，危险又充满蛊惑。我未曾躲闪，就在原地与他对视。肉体凡胎是看不到我的。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看我。

　　我们就这样似是而非地对视着，隔着漫山的雪与黄昏。不过他很快就继续往山下去了。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眼前浮起一片水雾。我隔着泪水看着他，看他一路沿途的夕阳如梦似幻，晚霞所及之处，闪耀着血色残酷的美丽。

　　我是真的忘记了，那场冬季大战到底过去了多少年，而那个人，又死去了多少年。

　　我甚至无法对着他的背影喊出他的名字。

　　即使那个名字在多少个日日夜夜被我铭刻于心，早已成为我醒时的渴望，梦中的叹息。可我依然像过往很多次一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尽是不堪的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