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水》叶慈

1、泠宫

　　师傅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很久，除了泠宫。因为泠宫里，有她。
　　师傅会在房间里，升起温暖的火。听到柴火毕剥的声音，她便知道，师傅回来了。
　　看到她，师傅便会轻轻叹息，“你又受伤了。”她坐到火旁，任由师傅帮她处理伤口，他的手纤细修长，骨骼分明。而她的手，长满了茧，有些自惭形愧。师傅会从包裹里拿出他从四方收集的灵药，给她敷上。所以即使受过那么多的伤，她仍然有无暇的皮肤。
　　师傅喜欢温暖的感觉，他在的日子，她仍然会去练剑。只不过，会安心很多。肚子饿了，跑回去便会闻到芬芳的气味。都是些平常的野菜。可是师傅烧起来，总有一番特别的味道，里面有药，治她积累的伤，兼提高她的修为，那间房子，会很想家。
　　晚上，师傅会吟诗，吹萧或者是教她弹琴，他总说，女孩子要学一点温暖的东西，不打打杀杀的时候，也能够活得逍遥。
　　不同于其他的杀手只会杀人，她会拿着师傅送她的古琴谱，沉浸在宁静里。
　　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师傅会离开，他这样热爱自由的人，仍然有责任，人生在世，总有无可奈何的事情，走时，总是悄无声息。她和他都不是喜欢离别的人，都不习惯对除了对方以外的人或者事倾注太多的感情，只是方法不同。他会留下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秘籍。往往，上面并没有一招一式的武功，只有修身养性的方法，或者是他的随感。内功，始终是循序渐进的一个过程。
　　呼吸吐呐也会让一个人有绝对高深的内功，还有一些琴谱。最后，往往是一套师傅亲手为她做的衣服，从衣服的飘带到头上的饰带，照例是一身全白的衣裙，他总是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温暖的女子。
　　衣服照例压在箱底，温暖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当手滑过衣服，她想。
　　被他养刁了胃口，她无法习惯大娘做的饭菜。依着记忆，不断重复，她做的饭菜，虽然及不上他的芳香四溢，倒也颇为可口。
　　有时候，她想，不做杀手了，倒也不会饿死。可以去开个小饭馆，可是，会有那个以后吗？
　　她知道师傅让她练琴，教她修身养性，只是想让她忘记，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说忘记就能够忘记的。
　　时光流逝。

　　筚拨的声音又响起了，这才想起，今天是她生日，每年她的生日，师傅不管身在何方，都会赶回来，她自己倒总是忘记。
　　吃完晚饭，师傅说：“如夷，你今天满十六了。”
　　“哦。”
　　“还是忘不了吗？”
　　“是。”
　　“那你明天跟我下山，但有件事情不要忘记，每年的今天，不管在哪里，一定要回这里。”
　　“如果有一天回不来呢？”
　　“我会在这里等你三天，三天之内不回来，我会帮你报仇，天涯海角，在所不惜，所以你千万不要忘记。”
　　“我知道了。”师傅不吃荤，不喜欢杀生，所以，不管她再忙，也不会忘记她的生日，只是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想让他做不喜欢的事情。
　　离开泠宫，终究是不舍的。这是第一次跟师傅一起走，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他的存在，总是能够让人安心，破例地，她才穿上那套全白的衣服，因为不能把它们都带走，就放任自己享受一次它温暖的触觉。离开泠宫，她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杀手，而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没有碰过血腥的女子。
　　师傅看到她穿白裙的样子，笑了。
　　所以她知道，她是美丽的。她房中奇迹般地，没有镜子，所有的行李，只是那把剑。银两，两套全黑的衣服。书已经不必带了，因为都在脑中。
　　她笑了，跟他的极其相似，而并不自觉。
　　风轻轻吹着。这一切，美得像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