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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疑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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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渝跟在孙康身后走到院子里。只见小月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抱着一支打扫屋顶扬尘用的大扫帚。看到二人出来,小月忙起身迎了过去。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陈渝开口问道。
小月低着头,竹制扫帚的宽大长柄挡在脸前,看不出表情。“都被我打发去前边扫除了,秋风起了,落叶和扬尘都被刮到了厅里。”
小月如今是主人陈渝唯一的贴身丫鬟,相当于半个管家,院子里的仆役们自然是听她差遣的。
“奇了怪了,区区一个前院要这么多人打扫。如果是落叶和扬尘,后院怎么一点也没看到。”孙康更加摸不着头脑,“我那两个随从呢,是不是也去了前院扫除?”
“洒扫之事怎敢劳烦官府中人,两位大哥被我请到偏厅里喝茶吃点心去了。”
“廷尉大人和我去杏花楼吃个便饭就回,你好生招待着他们。”陈渝叮嘱小月,“厨房里沈妈早上新卤的肘子,浸了一天卤水,现在吃最是入味,你去跟他们送一大盘。”
“知道了。”小月木然的答应着。
廷尉府的马车早已得到通报,稳稳当当停在正门前。陈渝刚坐进车里,微风刮过,掀开了绸布黑帘,却看到小月呆呆的站在门口,眼睛红肿好似刚刚哭过。
车夫鞭子一扬,两匹黝黑的骏马应声扬蹄。
“饿不饿?”孙康笑道,“睡着的时候没感觉,现在冷风一吹,觉得腹中空空。”
“刚才在府里你不说,不然的话先包些点心路上吃。”陈渝想起初次去杏花楼还是因为诏狱的事,也不知那两个被她下令换上囚服的狱卒现在情况如何,就忍不住和孙康打听起来。
“这个事情我也头痛,后来连寺正都前去问话,硬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孙康闭着眼睛,仰头靠在车壁上,“现在还在里面关着呢。\"
“既然你我亲眼所见证据有所矛盾,又没有闹出什么大的纰漏,被囚禁这么多天也够他们受的了。”陈渝掀起车帘,看着街市上如织的人群与明灭跳动的灯火,“我的建议,过几天就把人低调放了吧。经过这件事,其他狱卒想必也知道厉害,不会再胆大妄为。”
孙康点了点头。“还以为你会追查到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陈渝若有所思,“既然大理寺都没能查个水落石出,想必诏狱那伙人暗箱操作已经是家常便饭。那两个狱卒只可能是背锅的替死鬼。况且他们如果吸取教训,再加以规束,做个普通的看守还是可以的。总之这种似是而非的疑罪,还是从无好。”
“疑罪从无?”孙康猛然睁开了眼睛,瞳仁里带着光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渝腹诽,这些是现代法学基础理论的内容,你堂堂孙大人当然没听过。
“就是,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有罪,那就假设对方没有犯罪。”陈渝耐心解释着。
“万一真的有罪,岂不是放过了?”孙康一脸疑惑,“历来犯人不肯招,主审官就会下令用刑,通常不到半个时辰人吃不住也就招了。”
“这么屈打成招,肯定有不少冤情。捕风捉影的罪行就当没有,一是迫使相关人员认真调查,尽可能找到证据。二是避免无辜平民被冤枉,也避免审判人员为了结案屈打成招,即使偶尔放过了有罪之人,也比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的好。”
孙康沉默半晌,“这些,都是陈翰林教你的?”
“没有,这些日子再下读了不少狱讼相关典籍,关在屋里瞎琢磨的。”陈渝怕孙康再问下去自己招架不住露馅,连忙转换了话题,“怎么突然决定建一座新监狱?看这架势预算肯定不会少,就算大理寺同意,户部那些吝啬的铁公鸡也这么爽快的拔下毛来?”
“这一个多月,丞相大人交代了三件事给户部商议,一件是国子监想要重修书院,一件是鸿胪寺想要为千手观音像重塑金身,还有一件是我大理寺要新建监狱。结果也是出奇,其余两件事户部的各位老爷们争吵不休,至今没有定论,只有大理寺有关新建监狱的,很爽快的批过了拨下款来。”
陈渝呵呵笑起来,“这有何奇怪?古语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圣人诚不欺我。”
“为他们自己?”孙康更加疑惑了。
“首先,各位大人肯定不会再有机会去国子监寒窗苦读。其次,为观音像塑金身,这些庙堂之上高位坐了多年的难道还笃信鬼神?心诚则灵,他们深知自己的权位靠的是圣明天子,儒学百家,平日就算礼佛只是随大流做做样子罢了。”
“至于重建监狱,户部油水厚众所周知。你也说过,油厚易滑倒。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归宿很可能是去高墙铁窗之内,地方建好了,没准养老也舒服些。”陈渝的口气愈发调皮起来。
孙康嗤笑一声,不再听她混扯。其实陈渝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历年户部主事的尚书或者侍郎大多不得善终,或莫名横死,或畏罪自尽,或囚禁终身,全身而退寿终正寝的寥寥无几。
相比这些,在一座设施完好的模范监狱里安度晚年,似乎真的是不错的结局了。
马车停在了杏花楼西侧的角楼旁,一扇隐秘的小门缓缓打开,身着黑衣戴着黑帽的小二引了孙陈二人上去。楼梯陡峭狭窄,刚刚能容一人通过。
陈渝抓着木制的栏杆,沿着楼梯慢慢地往上爬。她天生就有些恐高,此时只能努力往远方看,一点余光都不敢落下。
其实京城的夜景还算不错。远处城门上被守军点起火把,沿着城墙围了一圈,星星点点在夜色里汇聚,明亮如昼,皎若银河。
陈渝忍不住偏着头多看了几眼。
“雨后地滑,小心些。”孙康走在陈渝身后,抬起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护着她的肩膀。
“行路莫观景,观景莫行路。”孙康轻轻拎猫似的捏了下陈渝沾着毛茸茸碎发的后颈,提醒她道。
角楼的顶层是一个曲折的回廊,两个和花老板同款的美貌少年身着小二服饰站在门口迎客,不过是料子更为光滑精美些,领口还带着古朴的刺绣图案。
看到美男,陈渝眼前一亮,寻思着该怎么找机会说几句话。可美男们见到客人过来也只是微笑着引他们进包厢,沉默如斯。
“他们都是聋哑人。”孙康似乎看出陈渝的疑问,解释道:“花逢君有时会去人牙子那挑些品貌好的聋哑幼童养在杏花楼里,有时候客人需要聊些隐秘的事情,让他们伺候也方便些。”
陈渝坐定,美貌少年立马呈上热毛巾请她净了手。这次孙康没让人那菜谱来,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少年立刻明白了用意,上了壶清香四溢的铁观音之后就退了出去。
“关于选址的事,你怎么想的?”孙康为陈渝倒了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依在下的意思,首先排除了第一、第三和第五号选址,也就是京郊会燕山顶和山脚以及城东庆元湖畔的,具体原因我明日会总结好让人送到廷尉府去。总之一句话,这三个地点有重大缺陷。一旦出现紧急情况,会危及到犯人本身和周边居民的安全,对于监管本身难度也会加大。”
“说下去。”
“剩下的两个选址,各有优劣,还请廷尉大人定夺。”陈渝说的口干舌燥,抓起面前的已经凉下去的茶喝了一大口。
“城西青云镇和城南刘家村从位置上看都远离了闹市区,四周没有密林和山丘,只要将高墙建起就是个绝佳的禁锢之地。”
“没错,特别是刘家村,四周都是低矮的庄稼地。村民大多都前往京城里做小买卖或者给人帮佣,留下来种地的农户不多,如果需要迁居也比较方便。”孙康接话道,看样子之前也没少做研究。
“不过青云镇毗邻交通要道,集中运送犯人比较方便。镇上还有一些作坊,如果以后有机会看看能不能合作。那么多身强力壮的犯人,终日枯坐在监房里实在有些浪费。”
陈渝正想着怎么把劳动改造这个理念用这个时代的人能懂的方式说给孙康听。
这时外边传来叩门声三下,刚才递毛巾的美貌少年闪身进来,身前推着一辆木制的小推车,里面放满花花绿绿的各式美味。
陈渝传授现代监狱学理论的兴致正高,几乎忘记了来杏花楼的主要目的是口腹之欲。倒是孙康还惦记着吃饭的事,直截了当的截住了陈渝的话闸子。
“你说个大概就行,现在想法再多也都是纸上谈兵。等天气好了,咱们亲自到现场去看看,或许就能把这件事定下来。”
陈渝识趣不再言语,左右开弓专心致志的对付起满桌的珍馐来。不得不说,这些菜色香味俱全,极符合她的口味。
等茶足饭饱,回府已是深夜。
“小姐,你回来了。”见到陈渝,小月又惊又喜,上前拉起她的手就往后院走去。
“我只是出门吃了个便饭,又不是去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