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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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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没有名字。”
“那你以后便叫冰轮吧。”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冰轮。”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唤冰轮。”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冰轮。”
“你叫什么名字?”
“……冰轮。”
“你叫什么名字?”
她睁开眼,见屋内上方坐着个眉目清贵、青衫浅冷的少年,微抬着眼睑看她。
她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少年蹙起了眉,神情间笼上一层不耐的寒意,愈发不好亲近。
她终于说:“……深林。”
少年眉头又紧了些:“何意?”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少年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答应,见她手脚瘦细,身影清瘦,本也是为奴为婢的人,兴许是不识字,便不打算为难她。
“你……”
少女平缓的嗓音与他同时响起:“我住在深林里,周围没有人,我只有一轮明月,所以我叫深林。”
少年没有听出这段话的因果逻辑在哪里,不明白她怎么得出的“所以”,但他没有深究,挥挥手示意她下去:“我院中规矩不多,你平日安静些,无事莫要烦我,有空修剪一下院中的花草便好。”
“是。”这段话深林听过许多遍,她知晓少年主子的意思,听话地转身出去。
少年忽然叫住她:“对了,你的能力是什么?”
深林微顿,回头看向少年,她道:“我没有能力。”
少年“哦”一声,神情有些古怪,对着她时表情微微缓和了些,像是安慰:“我要求不多,你好好做就好。”
深林深知他的性子,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不会刁难人,只要她好好做事,就不会被辞退。
也难怪,毕竟即便是手上速度比较快的手速者也可以去书店抄书卖钱,没有能力意味着她就是非常非常普通的那一类人。
那是即便为奴为婢也没人要的人,就算自己垦地种田也会有人嘲笑她“无能”。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用的能力都比没有能力好。
深林蹲在院中的玉兰树下,沉默无声地看着那棵树。
那棵玉兰树并不高大,深林记得每到春季,它就会开出带玫色的淡白花朵,交错地盛开,一眼望去枝丫上满满的都是粉嫩的白色。
深林记得它盛开时的盛景,此刻正值早春,却不见一朵花骨朵冒出,深灰色的枝丫透着一股压抑的颓败。
按理说,这是不应该的。
她知道,她侍奉的这位少爷名唤明越照,乃是一名生机的催发者,他擅长催生植物的生机,没道理他院中的玉兰树会死。
深林定定地望着玉兰树,像是化作了一座石雕,一动也不动,直到身后的屋子里传来明越照冷清的声音。
“咳咳。”
听起来像咳嗽,又有点闷闷的,像闷在心口咳的。
深林快步走进屋内,越过一扇精美檀木屏风,瞧见里头的明越照。
她一时不察,笑出了声。
明越照的脸顿时更冷了。
他手里端着一支染了浓墨的毛笔,另一只手上端着一只小巧茶杯,依稀可见茶杯边沿染了一团黑色,小公子指节处也流出一道灰黑色的墨迹,唇上竟也染了一片黑色的水渍,像个调皮捣蛋的小孩。
想来他是作画时误将毛笔伸进了茶杯里,自己还没意识到,端起来也不知道究竟喝没喝下去。
小公子面无表情,紧抿着唇,瞪着一双冰冷无情的双眸看着深林。
若不是唇上沾了墨汁,怕张嘴流进嘴里,他恐怕已经开始教训她了。
深林也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大没小,所以她抿抿唇,努力将唇角往下按,转头给小公子端来一盆水,拿了绸巾小心翼翼替他将脸上的墨渍擦拭干净。
擦完了脸,她正要帮他擦手,嘴上得空的小公子马上翻脸无情,放下毛笔夺过绸巾,眼神示意她走开。
小公子很无情,很无理取闹,但是是她嘲笑在先。深林乖巧地后退了一步,瞥见案上画纸上栩栩如生的一丛玉兰花,开得正娇艳夺目,可惜画中染了一滴晕开的墨,玉白的花儿被玷污了。
明越照洗好了脸和手,转眼瞥着深林,满眼深意。
看上去像恼羞成怒在思考着杀人灭口。
深林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公子,是我一时失察,知道您作画,应当把茶杯拿远些。”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他在画画,在知道之前就被他赶出屋了。
小公子神色中闪过一丝不自在,很快又隐去,端起架子,昂首挺胸,居高临下似的蔑视深林,以眼神示意了一下颇有些狼藉的桌面,深沉道:“收拾不干净今晚就不许吃饭。”
深林说:“我不爱吃饭,我喜欢吃菜。”
“……”明越照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虽然他院子里只有一个仆役,但他也不是没见过别的仆役,他至少知道别的仆役对他都很尊敬。
所以眼前这个是什么情况?
她这是以下犯上吧?他该怎么罚?
小公子尚且没有考虑出对策,深林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他擦洗过的水端出去倒了。
明越照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为了方便浇水,院中打了一口井,用水很是方便。
深林将他洗漱的脸盆清洗干净放回洗脸架上,然后换了一个盆又去打理桌案。
“公子,画还要么?”深林将桌案上的画纸拿起来。
小公子嫌弃地看她一眼:“丑,扔了。”
“好的。”深林把画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先把桌上清理干净,不见墨渍才端着水盆拿着废纸出去。
“顺便去找管家换一套茶盏。”明越照叮嘱道。
深林应了声。
明越照院里没有其他人伺候,这并不表示明府不富贵繁华,府中仆役多如牛毛,只是明越照不喜欢人多,他院里原本也有一个人伺候,但那人不安分,勾引明府的一位小姐离开了小公子的默院。
小公子院里只有一个人伺候,各种脏活累活都得自己受着,那人受不了为自己谋出路倒也避不可免。
为了避免上一个小厮的悲剧重演,明越照这次选了个女子当仆役。
明府其他少爷的院子人多得很,也不缺女子,就算要上位也轮不着别人院里的人。
小公子格外放心。
被格外放心的少女出门没多久就碰上个落单的少爷。她知道他,是明越照的第二位兄长,明客睢suī。
深林对明客睢一拜,道了声“二少爷安”。
明客睢“嗯”了声,上下打量她,狐疑道:“我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
二少爷和他妻主合起来是个笑话。两个人都风流成性,凑在一起之后也没收敛,各自浪各自的,二少爷经常回娘家住,住几天他妻主又来接他回去住几天,然后又回来,所以明客睢对明府有哪些人还是挺了解的。
深林垂眉低眼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回答:“小人是三公子院里的,是新来的。”
她安分守己,一点也不想引起二少爷的注意。没兴趣。
但这位风流公子对她显然有点兴趣:“三弟院里的?他竟选了个女人当仆役?他一个有婚约的未婚男子,跟个女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大好吧?”
深林在听到某个词时表情瞬间变得冰冷,埋着头没有说话。
明客睢饶有兴趣地看着深林,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深林又对他拜了拜:“三公子嘱咐小人有别的事,小人先行告退。”
她越过明客睢往前院去寻找管家,微垂着的头掩住了表情,只露出结了冰的眼瞳。
明客睢摸了一下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深林离开的背影。
她走得匆忙,不知道是避他如蛇蝎,还是真的有事要忙。
刚才她虽然掩饰得很快,但表情确实变了。
是失望三弟已有婚约自己上位不了了?还是她接近三弟的其他目的无法达成了?
明客睢瞥向明越照的院子,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深林向管家讨了一副茶盏,到明越照房中替换。
明越照正拿着旧茶杯喝茶,他不讲究这个,除了那只沾了墨的,其余茶杯不换也无碍,只是摆在盘里的茶杯少了一个,不大好看。
深林端着旧茶杯准备出去时,见明越照靠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休息,一直绷着的表情不由微微缓和了些。
她转头出去,将旧茶杯拿出去交给门外接手的仆役。
她站在院门口,望着不日便会在微风中花团锦簇的院子。
她从院子里翻出些粗壮的藤蔓,取了些花藤夹杂在其中。
深林手脚麻利,把花藤编进藤蔓里,然后把藤蔓一头绑在院中一棵树粗壮的树枝上,整个人攀住藤蔓,使劲晃了两下。
明越照冷眼看着小仆役发疯,看她猴子似的攀在藤蔓上,不知道是在考验藤蔓的承受力还是在考验那根树枝的承受力……或者在考验他的承受力?
这只猴子要对他的院子做什么!
明越照寒着脸走到树下,冷冷地看了眼深林,视线在那根臂长的树枝上扫过,伸出手按在树干上。
那树枝便如忽然之间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肥料似的,以肉眼可见地速度伸出了茂密的树冠,特立独行地横亘在半空中。
粗大的树梢上挂着一根编起来的漂亮带花藤蔓,藤蔓上挂着个一脸懵的猴子。
小公子骄傲地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深林。
深林眨眨眼睛,挂在藤蔓上看着小公子。
小公子满眼写着同情——可怜的人儿哟,年纪轻轻就疯了。
深林继续看着他。
小公子也不走,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深林。
深林见他看了看树梢,又看向自己,仿佛在等她说点什么。
她想了想,挂在藤蔓上恭维说:“公子真厉害。”
小公子矜持地点点头,仿佛并不当回事,然后满足地往回走,坐在廊边。
深林挂在藤蔓上,又看了眼树枝,再蹦了几下,确定树枝受得住,这才下来。
她又编了一条藤蔓,以同样的方式测试了一下藤蔓的承受力,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拖来一块厚实的木板。
明越照全程冷眼旁观,看着她的动作,有点明白她究竟想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