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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隐形毒液(10) ...

  •   不过人之所以为人,恰是因为能感到痛苦,并本能的惧怕痛苦、回避痛苦,以千奇百怪的方式,转嫁痛苦。尤其心怀希望的人,最是脆弱,希望,是最经不起打磨的,下等产物。
      房间里的三人几乎同时被巨大的敲门声惊醒,狂欢后的所有人最需要的就是不被打扰的休息。为了避免整个楼层的人被吵醒,给她们寝室贴上特有的诅咒标签,动作最快的林妙妙爬起来披上外衣去开门,活动着筋骨,做好了把扰人清梦的破坏分子毒打一顿吊在窗外的准备。而卡特琳娜大约已经准备好绳子了吧,她猛地拉开了门,冲出口的责问与不礼貌的骂声不得不吞回肚子里。
      “什么事?”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耐着性子靠在门边,经过前夜的恳谈,他们的距离究竟是缩短了还是拉长了,实在不好把握。
      卧室的门打开,卡特琳娜赤着脚走过来。“我想,渺梧学长是来找我的吧?要不要进来……喝杯牛奶?”
      “不,我要和你们道歉。”少年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响亮。“对不起,昨天是我太冲动了,伤害了你,你原谅我也好,不原谅我也好,我始终都会把你当作好朋友,一个很棒的学妹来看待。”
      “没关系的……学长,你有你…做事的道理。”女孩稍有些不知如何回应,索性没再开口。
      周围已有一些好奇的房门悄悄打开,不少人都想获得新年伊始的第一手大新闻。二年级的两位风云人物满脸火气的唇枪舌剑,这好戏可不是年年一月一日的例行节目。
      “妙妙。”李渺梧上前了一步跨进房间,从未见他如此正经的女孩们都悄悄后退了一步,没人能想到随和的少年认真起来也如此具有压迫感。“你昨天说的那些,我想过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会走上你认为的那些路,因为我不愿意,没有人能够逼迫我,逼迫你走上那些我们不愿意走的路,至少目前没有。”他略作停顿,似乎在回忆自己想说的话,看得出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他有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打算。“至于你,你说过的,你想选择的那个方向,尽管去做。我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的选择是不会有错的,你一直都在做对的事,是我没有勇气和你继续下去。但是现在,妙妙,我想清楚了,即使是错误的选择错误的事,我也会和你一起承担。所以,不用再考虑别人考虑我了,什么不一样的路不一样的人,我们的关系,不会被任何东西影响,我保证!”
      他自顾自的说,林妙妙与卡特琳娜皱着眉头听,谁也没注意背后沙发上冒出的半个脑袋眉飞色舞的挤眼睛递眼色。
      “对不起。”李渺梧又鞠了一躬,不知是否是窗外天色的缘故,他的眼神熠熠生辉。“你…从来不说那种话,你那么要强,什么事都搁心里,别人谁也帮不上你,你也从不麻烦别人。你能笑着说,肯定已经难过了好长时间,这些都是因为我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但是从今天开始不会了。”他双手握住了女孩的肩膀,看着她既惊讶又疑惑的眼睛,那里有自己的倒影,他感到从未如此的释然。“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可以不去依靠别人,可以不依靠我,但我始终会在你身边。”
      林妙妙没说话,只是拨开了他的手臂,任谁在面对这样一番真情流露的情况下,一时之间都作不出什么同样有分量的回答。她沉默着,等待答案的李渺梧沉默着,卡特琳娜面色不虞,转身回房间关上门拨通了何启宏的电话。
      “你可以做选择,无论什么结果,我都能够接受。”
      林妙妙猛的转头,奥金涅茨从房间里出来,在她右手不远处站定。使了半天眼色的高桥奈津江放弃挣扎蒙头躺回去,耳朵却竖起来。李渺梧没料到奥金涅茨也在这里,还把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一通大话听了个十足十,当下异常尴尬,连句整话也再说不出口,干脆破罐破摔转身溜之大吉。
      “…金……”
      “从我认识开始,你果断、坚强,是我不敢想去追求的人,也是我始终都想去靠近的人。我明白自己不够有魄力,也承认我没法做到那一点,毕竟人与人之间有很多差别。所以不用有心理负担,你那么优秀,当然有更高的追求。”奥金涅茨说的很慢很平静,像一个认真的研习者,一位老派的学究,听不出任何的沮丧,可同样站在明亮的日光中,却让人觉得他的发丝与眼神都黯淡下来。
      他们朝夕相处了太久,以至于彼此的每一个眼神所表达的含义,都心知肚明。
      “谢谢…谢谢你。”
      他们轻轻的拥抱,奥金涅茨依然忍不住吻她的发丝,从前的从前,那是一切的爱与令人心跳的礼物,但这一次,只是告别。他不知道,放开了这只即将高飞的鹰,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去独自离开。
      林妙妙出了门,几扇各有特色的木门同时关上,步调整齐的令人惊讶。她往电梯处跑去,还喝退了某个动作较慢的脑袋。
      “看什么看!”
      不过下一刻,她就从电梯处返回开始疯狂敲打前一秒被自己的声波关闭的门。主人并不是什么难说话的人,门开了条缝。
      “不好意思,你看到刚刚的男生是上楼了还是下楼去了吗?”
      门缝里伸出了一根食指,指了指地面。
      “谢谢!”
      电梯叮咚一声,她趿拉着拖鞋冲过去。背后的门里幽幽传来看好戏的议论声,她仍以同样的粗暴方式喝止。
      “我们看到了,那男生是李渺梧!”
      “闭上你的狗嘴!”
      奥金涅茨把手插进头发里,把所有的头发向后捋。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牛奶,倒进茶几上的两个玻璃杯里。
      “要喝点牛奶吗?”
      高桥奈津江从毛毯里探出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番坐在单人沙发上的男孩。即使是这种时候,绅士依然记得照顾身边的人。她坐起来,顺了顺自己的乱发。
      “不了…我没刷牙……”她注意到,男孩的穿戴已经十分整洁,在这个本该酣睡到午间的宿醉后清晨,这实在让她为自己的放纵而羞耻。
      男孩点了点头,慢慢喝完了一杯牛奶,站起来从衣架上拿过了自己的外套,朝高桥奈津江挥手。“我会从另一边电梯下去的,帮我和卡特琳娜问好。”
      “哦,我会的。”她僵硬的挥手,实际上,这两人在自己看来就是一直以来毫无矛盾的模范情侣欢情一夜之后忽然被别人横刀夺爱,而且还是成功的夺爱。她来到卡特琳娜的门前想问问清楚,记起之前她正在打电话,便还是转到浴室去洗澡了。
      而只要她推开卡特琳娜虚掩的门,就能够打断对方正在进行的某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靠在窗边的女孩看着不远处走来的男孩,随着他的靠近,骨骼的震颤,关节的旋转,筋脉的伸展,甚至到毛发,甚至到细小的腺体毛孔。但这不是月光,这不是任何的光,这是她注入对方身体里的全新力量。她闭上眼睛,感受生命的美妙律动。在这股力量的牵引下,香取夏绪的身体被一寸一寸安抚修复,而男孩平缓流动的血液沸腾,周身的能量躁动,她指向何处,他们就在何处汇聚,她要摧毁何处,何处便自我解脱。就像月球跟随地球,地球跟随太阳,能量跟随这股莫名的力,背叛原主,杀死孕育它的生命。
      林妙妙小跑着追出宿舍楼,耀眼的天光雪光溢了满眼,她要努力的睁大眼睛,才能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之中,找到那个不知要去何处的少年,李渺梧的身影远去了不少距离,手脚已经冻得冰凉。
      “喂!李渺梧!你给我回来!”她站在路中间,叉着腰大声呐喊,呼出的白气中,小小的身影一顿,立刻转身朝自己跑来。“我没穿鞋!你个蠢货!”
      少年一阵风似的到了眼前,嘴里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利索的话,这才是李渺梧正常的样子,真正关乎自己的生活,总是笨嘴拙舌,词不达意。“你咋出来了?多冷啊,我还想先去吃点东西呢,饿死我了。”
      林妙妙失笑,也许总有一天她会被这个蠢货逼疯气急,然而她也忽然明白,或许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再也不会气他的迟钝,而是气他总是想要承担她的所有,从未考虑过他自己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选择。
      “你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啊…这……就是,你之前问我的,我打算怎么做,我给你一个答复……”观察了一下女孩的脸色,他放轻了声音。“不是吗?”
      “那我们依然是朋友吧,好兄弟是吧?你还是小猫弟弟是吧?”她感觉自己已经开始生气了。
      “对!”李渺梧反射性的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坚定不移,可下一秒就破功了,他皱着眉头。“呃…我是想在你身边啦,但是,但是…对吧……”
      “你保证吗?”
      你保证吗,你确定吗,你喜欢我吗!这一定是幻觉,他感觉身边的每一片积雪每一根松针每一盏熄灭的路灯都在重复着这句话、这个不是疑问的问题。不同的声音相似的频率百转千回此起彼伏,心跳的节拍被打乱,正混乱而急促跳动的,究竟是喜悦还是什么莫名的……悸动。
      “我…我……”这双眼睛,一样的雪光,让他瞬间又回到了那片不见边际的雪原,他总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那道过于强烈的直觉,电光只要划过大脑,就会让他摒除一切的理智不顾一切的去拥抱。他已经错失了一次坦诚的机会,那么这一次,他绝对不能再浪费。
      背后撞上来的人止住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林妙妙才要开嗓,那人歪歪扭扭的走着,雪地里一路靠近的脚步凌乱不堪,像是被拖行,也像是僵直身体的跳跃。如此踉跄行进了五六米,跪倒在松软的雪地里,斜斜躺了下去。
      “何启宏?”李渺梧虽有些耻于面对,但在紧要关头,也顾不上许多。他冲过去把男孩的上半身抱起来,摇晃着朋友的身子。
      林妙妙蹲下来,伸手去探男孩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何启宏的面色发白,嘴唇却是青紫,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虚空,瞳孔震颤。
      “呼吸停了,脉搏也摸不到。这是心脏骤停,把他衣服解开。”女孩呼叫了手机里的Lilith,迅速作出判断,指挥男孩动作起来。
      捏出符箓,李渺梧划开了朋友的厚羊绒衫。皮肤暴露在冬日清晨的冰凉空气中,对谁来说都是折磨,但机体已经不会对此有所反应。胸廓没有了起伏,胸骨中间隐隐隆起了矮丘状的小包,这让打算尝试心肺复苏的林妙妙无从下手。“这什么情况,Lilith,Lilith怎么办!”
      “放下他,保证头高于胸,大声喊他。不要慌张,应该是心脏的问题。”奥金涅茨飞奔过来,把何启宏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避免对方舌部肌肉松弛导致窒息。
      “何启宏,能听见吗!何启宏!”李渺梧拍打男孩已经青白的脸,不知名的疾病风卷残云般夺走了这个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那句没有说出口的抱歉与解释,已经永远都不再有机会向真正需要它们的人坦白。
      “医疗援助将在一分钟内抵达,请打开摄像头,让我确认病人状态。呼吸骤停,脉搏消失,胸腔积液,初步判断为急性内出血并发症。医疗车已抵达。”
      凝聚血液,扭曲肌肉,汇聚能量,她指向哪里,哪里就成为一切的焦点与源头。这股新孕育成的歪曲,成为潮汐的成因、黑洞的表象,这是天赋的新馈赠,引力。
      卡特琳娜睁开眼睛,没完全展开的笑容瞬间僵硬,她趴在玻璃上看向楼下的救护车和人群。
      穿白色防辐射救生服的急救人员用防辐射生化布盖住男孩的身体,李渺梧还拉着他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林妙妙扶着他的肩膀,奥金涅茨低着头,神情肃穆。
      所有事实都在指向一个结果,因为她一时兴起的把戏,因为她偶然发掘的新游戏,已经有人为此承担了莫须有的代价,一条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几小时之前与自己纵情共舞的生命。卡特琳娜沿着墙面滑坐在地上,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年,阴霾重新笼罩了她的世界,她终于还是回到了那条黑暗的巷弄,而不会再有一个干净纯粹的少年,重新向她伸出拯救的手。
      不要怕,她不能惧怕这样的力量。这已经成为了毁灭的一部分,她不能让这些东西毁灭自己,这种生活,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是拼尽一切争取来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让她失去一丝一毫,这是底线。
      “喂,我等下有点事回云州去,一起吃午饭?嗯……好,一会见。”挂断和叶呈的电话,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边收拾一边朗声呼喊其他人。“奈津江,我要回云州把三只小猪放生掉,妙妙回来之后跟她说一声,昨天剩下的小蛋糕今天一定要吃掉,不然会不好吃。”
      完美的声音,完美的安排,完美的表现,她一如既往,是所有人中最镇定完美的一个,既然双手已经沾染了鲜血,那么清洗痕迹的手段,也要完美无缺。
      “嗷,我知道啦。”高桥奈津间的声音穿过浴室的水声传出来,等到她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拎着生态箱的卡特琳娜正巧与她打了个照面。
      光泽饱满的卷发,神采奕奕的妆容,嘴唇剔透,黑色修身的毛衣和焦糖色的薄呢长裙,她套上深棕色的羊绒大衣,换上低跟的羊皮短靴。去聚会,去工作,去上课,去实验,无论看到她整装待发的模样多少次,高桥奈津江都还是会觉得,有些人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这样的人自惭形秽,即使除了美丽以外一无所有,这也已经是许多女孩梦寐以求的了。
      “我等下就会吃掉的,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一起吃饭吗?”
      卡特琳娜打开门,停下来想了想。“不知道诶,我回头发消息给你吧,先走啦。”
      “拜拜。”
      高桥奈津江喝了口奥金涅茨留下的牛奶,打了个冷颤,端着玻璃杯起身去微波炉处加热。卡特琳娜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门,做了几次深呼吸,乘电梯下楼离开。
      楼下的混乱已经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奥金涅茨跟随医疗队前往医务室,林妙妙在两个男孩的劝说下回宿舍添衣服,李渺梧自然陪同。重复的路线,交错的轨迹,他们和始作俑者在精妙的时间点堪堪错开,仅仅是两部电梯的升降之间,这个新的秘密又被掩埋在新年的初雪中。
      卡特琳娜捡起地上的手机,轻而易举用自己的生日解锁了所有页面,挑选合适的对话与通话数据删除,那条至关重要的约对方今晨看雪景的对话消弭在数据的海洋里。她就这样把自己从整件事的背后因素中完全摘除,不,完全摘除太过刻意,女孩把手机收进口袋,这里是摄像头下的监视区域,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她转身走向宿舍楼旁的停车场,发丝飞扬。深灰色的漂亮座驾亮起灯,载着滴水不漏的女主人,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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