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羲隐中录》高沧

63、谁立中宵（25）

　　漂浮在山间深潭的水中，深不见底的脚下涌动着看不见的浪潮，有日光穿越水体笼罩在身上，投射下游动的波纹。她闭着眼睛，光线在眼皮上跳动，令人睫毛发痒，没有气闷的窒息感，似乎这水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胸膛起伏，潭水泛起涟漪。浪潮推动她的身体，似乎只要随波逐流，就一定能前往美好的地方。
　　猛地睁开了眼睛，朦胧的光线里，高桥奈津江看到了一件单调的白色房间。是在医院里吗，白色的遮光窗帘，白色的衣柜床栏，叫不出名字的仪器连接在自己身上，滴滴的闪着光。离开了安逸的梦境，她立刻回忆起了所见所闻，半开玩笑的语气与跃跃欲试的动作，许多人的惊呼与脚步声，还有那最后的，被某些东西的侵犯，那种连思想都一一窥探的恐慌感，至今依然后怕。
　　“醒过来了，你的名字是？”
　　“高桥…奈津江……”嗓子有些沙哑，但还能够忍受。
　　“还记得今天的日期吗，奈津江？”那个声音又问道。
　　“是…2081年…11月2号吗………”五感正在回归，但却又是全新的体验。窗帘的颤抖，那些发光的灯，波长与频率，该怎样干涉它的表达，似乎一瞬间都涌向了双手。
　　如果已经知道怎么做了，那么就去做吧，让它们在手中舞蹈、绽放，成为霓虹，成为支配的力量。
　　“奈津江，保持冷静。感受自己身体里血流的变化，放缓呼吸，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又是那声音，是谁呢，是哥哥吗。哥哥…父亲…妈妈你看到了吗，哥哥所做的我也可以，我可以比他更强，因为这力量是一视同仁的，我更坚定，我更无顾忌。我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那是一条与哥哥不同的，那是我期盼已久的方向！
　　她要抓住这根绳子，前往新世界。
　　“观测对象已苏醒10分钟，能量流动正常，心跳血压正常，血液循环正常，无不良反应。没有意外，24小时后可开放检查，48小时后可转医务室修养。建议修养时间，三天到一周。”
　　纪舒远点了点头，这是他们目前为止观测到的唯一一例对异种能量产生反应全过程的人类个体，可以说对于他的研究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只是高桥奈津江也是杂合体，这也是从前并没有对异种能量产生反应的原因，她与高桥悠树还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高桥奈津江？我是纪舒远，你感觉怎么样？可以活动活动手指脚趾，看看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
　　她在被子里扭了扭身体，白色的电线跟着一起千丝万缕的活动，她只好放弃了翻身的想法。“我…我想喝水……”
　　“现在暂时还不行，不要担心，你的身体不会缺水。如果是喉咙干燥的话，试着克服一下。”纪舒远埋头记录，言煜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给不在现场的高桥悠树发送消息，当然Lilith也会第一时间通报，但作为公共技术学院的院长，他总得表达出自己对学生的态度。
　　“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将高桥奈津江送过来的夜渊此前一直留在这里观察她的状况，确认无事后就要继续回到生命学院做研究。如果不是学院的育妖室需要妖怪的协助，他现在应当还在限制活动中。而高恩星则早早离开，她需要带领所有操纵地元素的学生，分组对破坏的宿舍楼进行修缮复原。
　　“最近的进展怎么样？”纪舒远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身看着他。“如果有需要我做的，直说就好。”
　　“进展很顺利，有了学生的参与，妖怪幼崽能够得到更全面的照顾。如果研究有交叉，赵教授会联系您的。”他淡淡地笑了，打过招呼就往门外走去。
　　“你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纪舒远没开口，言煜好意提醒，毕竟是公开了限制人身自由的处置，如果被风纪委员会发现，还是会有不小的麻烦。
　　夜渊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像是示意自己明白，又像是不甚在意。他黑色的背影在空气中消散，成为一只矫健的黑猫，贴在墙边的阴影中就像消失在夜色里，迅速而无声的离开。
　　陈末夏推门进来，她刚刚结束纪楠的家长会就匆匆赶了过来，学生在校期间发生异种能量融合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得知少女的身体状态一切正常，在忧虑的同时她也感到安慰。
　　“奈津江，我是陈末夏。别害怕，一切都有老师在。我们还没有通知你的爸爸妈妈，等你恢复好了，自己来决定怎么做吧，好吗？”
　　“校长…校长先生……”高桥奈津江想要直起身子，奈何身上牵连的仪器实在太多，又把她按回了床上。好在Lilith似乎知道她的意图，控制实验病床抬起了上半部分，让病人的视野能够覆盖面前的单面玻璃。透光调节，她终于看见了那一个接一个的声音，所归属的不同面容。“谢谢校长先生…”
　　“好，好好休息，别担心课程进度。等身体没问题，Lilith会帮你办好转院手续。”还有想知道的很多问题，但她不急于一时。“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记得…我和妙妙姐…李渺颜李渺梧学长，还有高沧…我们在说话，可是外面有人在敲门，声音很大…很吵…”她的理智似乎依然没有完全回笼，陈末夏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柔声安慰着。
　　“没事的，已经都过去了，现在你很安全。不用再去想以前的事了，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很快你的朋友就会来看望你了，放轻松一些。”
　　女人的话语有着奇妙的魔力，是年长者的安慰与保证带来的力量，这股力量已经鼓舞了太多太多陷入绝境的孩子。高桥奈津江点了点头，升降床板落回原位，玻璃背后的人影消失了。她很快重新陷入了睡眠，不难预料，再次醒来时，将伴随怎样的赞叹与惊艳。
　　“我得去和学生们了解了解情况，风纪委员会有的做文章了，我们早做准备，一定要保证她的身体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之前的研究成果也一定注意保密。”
　　“没问题。”纪舒远看着妻子的身影，破天荒的笑起来。“托高恩星的福，这里已经是铜墙铁壁了。如果真的有紧急情况，我们还有最后手段。”他递了一杯水给她，眸如点星。“老女人们的手段。”
　　陈末夏和穆曦微常常这样自嘲，听了这话也不生气，但很明显有人是不爱听的，桌上的屏幕闪了闪，扬声器里的声音就十分不乐意。
　　“有被冒犯到，谢谢。”
　　言煜对Lilith的自我认同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即使一位人工智能也有所谓的年龄，那么比起纪舒远陈末夏等人她也太年轻了。“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言教授，现在的话题，不是您能参与的。”
　　“所以你就是不喜欢我吧？”
　　“不是。”女人略作停顿，接着开口，似乎放弃了遣词造句，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我是讨厌您。”
　　言煜点了点头，做了解不反抗状，对方只是一台机器，没必要跟她非要争个长短。离开了实验室往办公室走去，他和纪舒远不能两个人都守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完成。
　　瓦莲莉娅与他擦肩而过，躬身问好。“言教授。”她走过来，全无睡梦中被吵醒的疲惫感。“校长先生，纪教授。”
　　“你是不是太任性了点？”陈末夏也放下了杯子，和蔼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对我来说是难得的观测机会，很感谢纪教授。”女孩坐下来，按照纪舒远的要求，简单给自己做了一个时间表。
　　“24小时不间断监测身体各项指标，前6小时每30分钟做一次记录，后12小时每90分钟做一次记录，最后6小时每30分钟做一次记录。保证她的睡眠一次性不超过8小时，注意注射液的注射频率与更换周期，注意让她保持情绪稳定。Lilith会提醒你，也会协助你的观察。有突发情况按紧急按钮联系我，情况严重的时候可以使用异种能量。”纪舒远的语速并不快，瓦莲莉娅在自己的时间表上进行标记，老师与学生都不是多话的性格，正因如此，她总是效率最高的那一个。“但要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其它都不要紧。”
　　“好的。”
　　纪舒远站起身来，拿过桌上陈末夏的外衣。“你有什么问题吗？刚好校长也在这里。”
　　这一瞬间，刚从另一片慌乱中脱身的她几乎要和盘托出，衣袖上被融化雪水沾湿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干燥，冰凉的提醒着她不要太过冲动。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做法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但她知道，无论何时尊重别人的选择，都是不会出错的对策。
　　“没有问题了，我会做好监测的。”
　　“好。目击者现在都在医务室，我开车送你过去。”男人带着女人离开了实验室，并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看着玻璃另一侧正毫无负担沉睡着的人，她那么轻松就获得了别人求之不得的力量，现在却又这么毫不设防的躺在那里。令瓦莲莉娅不由得心生惆怅，她会成为下一个雪女么，在那之前，或许是自己吧。握着电子笔的手轻轻的颤抖，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她希望自己还能有时间好好的享受这一切。
　　“瓦莲莉娅同学，请别紧张，我会协助你的。”Lilith语气倒很轻松，这是她对待学生的一贯态度。“高桥奈津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你也不要害怕。”
　　她放下笔，看着对方安详的睡颜，眼神与表情都变得高深莫测。
　　“嗯，我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