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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英灵圣诗(9) ...

  •   纪舒远在无人的走廊疾行,其他工作人员要么正在返回这里的路上,要么已经永远没有了返回的机会。他独自往最深处的实验室进发,脚步声在幽长的空间中回荡,急促慌乱。
      穿过一道道无形的红外门禁,滴声接二连三响起。这里是行政楼地底最严密的绝对禁区,存放着迄今为止的所有生物基因样本与他们为数不多的中和血清、堕妖晶核。当然,还包括昏迷中的赵扬帆以及毫无行动能力的Lilith中央处理器。
      每一处本该将严密的身份核查仔细进行的电子锁全部自动开启,进入这里的来宾具有深埋在数据库底层的初始权限。
      纪舒远非常清楚,与自己同样拥有这个权限的所有人。
      简单的排除法之后,他百分之百的确定,自己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陈末夏,就在Lilith指引中最深处的房间等待着。
      他不由得有些畏于面对,心底没来由的有些空荡,来自于凌晨的凉风在那之间穿梭,引起隐约的抽搐。潜意识已经发出了预警,她是带着决意来的,某些自己无法动摇的决意。
      白色的电子门向右手边无声滑动,露出门那边宽大的实验操作台边端正立着的身影来。
      女人侧身对着门边,面对着强化玻璃另一侧的无菌低温保管箱,金色的试剂在其中安眠。仪器监测与环境维持产生的杂音都被隔绝,这里静谧的令人不安。光从他们的头顶照射下来,像是战神挑选祭台上符合他心意的牛羊。
      门在他背后关上,气密锁转了两圈自动加固。
      他们独处的时刻从不缺少话题,从实验数据的细微波动与样本偏差带来的影响,到穿过办公室门楣的一缕茉莉花香。
      但这一次,只是沉默。
      他放缓了步伐,慢慢靠近。原本处在视野盲区中的另一半身子,丝质衬衣上星星点点的暗红色腊梅,让女人的脸看起来如暖雪映春。她依然是那样的美丽,笔直的站在那里,和十七八岁那些一闪而过的光景一样,好看的要人命。
      但他能看到她的白发与皱纹,她衰老疲惫的灵魂,仍坚持着走在这条路上,将朝着冲锋的方向倒下。
      那并不是诗情画意的寒梅图,鞋跟急促敲打地面,他快步靠近握住了女人的肩膀。
      “夏夏?伤到哪了?Lilith!”
      陈末夏将手搭在丈夫的臂膀上,柔声安抚。“没有,我没有受伤。”她迟疑了半秒,还是直抒胸臆。“我遇到了微微,在过来的…路上。”
      “……”穆曦微一贯的情况,所经受的一切,纪舒远自以为足够了解。也正因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的自责。已经是演算中万无一失的方案,是模拟实验中误差可忽略不计的救援,为什么,为什么仍然与期望中的结果天壤之别。“对不起……夏夏,对不起。我没能……”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搞错了方向,是不是他们所有人一直以来,都是在做无用功,是不是早在初现端倪的那一天,就该……斩草除根。强装的镇定与冷静终于崩塌,半生的研究心血,废寝忘食的钻研,如果那些技术突破的狂喜与苦求结论的折磨都是废纸空话,都毫无意义。那么他所有的抱负决心,他整个人生的寄托,又该何去何从。
      他们在灯下相拥,女人感到肩头的潮湿与沉重,那是某人整个生命的负载与重担,只是山河破碎,落石如雨。
      她抚着丈夫的脊背,感受贴紧身体的一切温度。他们已经相伴了几乎四十年,从相互试探着眼神相碰,到无数次相交相融为一体的日夜,到相扶持作为后盾前锋的每一刻。她熟悉他的所有气息与形状,他们彼此依赖、见证、成就。
      因此,他会理解自己的决定,也会支持自己的决定。
      年过半百后的情绪本不该如此外露,但在这一刻,半生成果付诸东流,半生追求南辕北辙,即将失去的这个女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和她共度的时光。
      纪舒远咬紧了牙,掌心抑制不住的收缩。
      不应当是这样,一开始的计划不是这样。物种融合,中和试剂,基因筛检,中和血清,每一个历程都按部就班,每一个突破都成绩斐然。即使妻子被迫脱离整个宏图,他愤懑之余也庆幸她至少能够安定下来休养生息。她做得足够多足够好,本该由他们继承这硕果,将跗骨之蛆彻底拔除。
      起源于我辈的灾难,亦将在我辈终结。
      然而事已至此,还提什么计划。
      “嗯……”
      怀中的人小幅度的挣扎,稍稍拉开他们的距离。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连忙放松了手臂,轻轻抚过自己失去理智后的钳制所造成的痛处。
      “你一直在道歉……别这样。”理着丈夫的衣襟,她曾这么做过太多次,有时在晨起有时在秋夜。有时候陈末夏会想,或许这件事,或许他们看来无数稀松平常的小事,都是有保质期与生命力的。人会老去,这些东西,也会耗尽,乃至被透支。
      因为它们所要寄托的感情是那么丰富厚重,就连绵延生长几十年的强大灵魂,也难以承载。
      “这些事不怪你,不怪任何人。”她组织着语言,思考着怎样才能将自己的想法清楚明白的展示出来。“大概,这些……都是我们必须要经历的。是我必须要……”
      “夏夏,我们……多久了?”
      “嗯?”自己的话语被打断,但陈末夏并没有为此不悦。“嗯……我们在一起,有二十年啦。”
      “不。”轻轻握住爱人的肩膀,很好,离开了这里,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消瘦。昼夜颠倒殚精竭虑的日子,一个家里只要有一个人承受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从初中毕业开始,我认识你。我们相处了,几乎四十年。还记得吗?军训的时候,你在队伍里唱歌……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首歌。”
      “你还记得这个……”提起年少的往事,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无论亿万人面前的演讲有过多少次。在心上人的目光里,怀揣爱意的女人,依然会手足无措。
      因为永远有人维护着她的爱,容许她在任何时候,手足无措。
      “对,我记得。所以,你想做的决定,我也想得到。”我们彼此足够默契足够熟悉,所以我们的配合永远天衣无缝,我们从不担心曲高和寡的那一天。你决定要去承担要去追逐的结果,我一定是清楚且能够设想到的。“这一次,我不会再出错了。”
      我不会阻止你,毕竟我从未阻止过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正如你不曾阻止过我一个个落实那些荒诞怪异的想法一样。在我的爱之中,在我们的爱之中,你与我都是自由的,你能够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因为你是我唯一的爱人。
      是人权的斗士也好,战争的领袖也好,洗手作羹汤的妇人也好,即将沐浴刀剑风雨的战士也好,只要你下定决心,那么就去完成,那么我们就一起去完成。而这些并不妨碍我的心,并不妨碍我以爱人的身份,做最后的道别。
      “……”
      她重新伏在自己肩头,温度依旧气味依旧。
      这一定不会是道别,纪舒远将妻子的身体再次拥紧了。他们不会有分离的那一刻,因为怀揣对你的爱,因为怀揣共同的爱,所以,我们永远不会分别。
      他们的拥抱被纪舒远的手机振动打断,在校园内另一间实验室将进行的尸体处理必须男人的亲身参与,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标本数量,这也另外展现了,人类这一方在这场灾难中的惨重损失。
      而好巧不巧,丈夫将将离开,陈末夏接到的第一个电话竟不是来自郭启宁或其他人的兴师问罪,而是他们夫妇点头之交的老朋友。
      同一届毕业于现今已经完全消失的云州市一中,和睦安稳的魏堃安南熙。这对夫妇与她并无多少社交关系上的重叠,如果不是由于魏沐白的缘故,他们的生活本该继续安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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