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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英灵圣诗(6) ...

  •   “前面不让过!你掉头吧!”
      比起前几个电控围栏完全封闭的环山公路入口,这个较为隐蔽的半人工闸口或许还会因为不够智能饱受诟病,不过对于此刻的陈末夏来说,她正需要。
      “不好意思啊师傅,我有东西落在里面了,很重要。”她将车窗玻璃降下来,摘下墨镜。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不急不躁的语气。
      “东西重要命重要?哪来的这么拎不清的人…真是…”
      眼看车边的看守人员转身要离开,陈末夏忙从车内下来,却没来得及开口,岗亭内另一位工作人员也探出了半个身子好言相劝。
      “姐,您刚刚没见着这里头阵仗有多大,要不是领导有指示,我俩谁也不会死守在这啊。您就别为难咱们也别为难您自己个了,回家耐心等两天。山里早没正常人了,东西丢不了,过些天再过来也一样。”
      放在从前,陈末夏会问清楚两人的姓名职务,Lilith立刻就能够以联合政府直属院校秘书官的名义直连这里的办公网络与办事员通话,事后还会专程拟作情况说明函呈递交通管理相关的中高层人员。这种情况少之又少,毕竟谁会拦姬临学院校长先生的车呢。但现在却是难办,她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甚至根本无法开口解释清楚。Lilith无法远程授权,要想获得学校的帮助,那就必须得让朋友们分出人手,如果纪舒远知道自己不顾安危要掺和进来,又不知道生出多少变数。
      “师傅您看这样,我把我的身份证放在您这,马上就会有人来跟您说明情况的,这样您也不承担任何责任。”
      岗亭中的人也走了出来,接过她的身份证看了看,又递还给她。“不是这么个事。”
      旁边的另一只手却将小小的卡片一把夺过打量了半天,目光在证件与女人的面容之间来回游移,忽然提高了嗓门。“陈末夏!你是该进监狱那女的!”男人的神色瞬间变得激愤起来,脸上略有些松弛的肌肉猛烈地颤抖着,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厉声质问。“你怎么在这!你进去要干啥?是不是要把消息传递给那些怪物杂种!你这种人,怎么还敢在大太阳底下舔着脸闲晃!”
      “哎哎哎,你别冲人那么横啊……”在后来男人的阻拦下,先开口的暴躁男子总算是松开了她的手臂,却将身份证死死攥住,一把甩开同事的双手,指着她的鼻子好一阵怒不可遏的责骂,什么祖宗仙人都往外倒,话里话外替她并不切实存在的整个宗族都将她口诛笔伐了一番。
      陈末夏一声不吭的听着,类似的言辞,她已经在虚拟网络中听到看到太多,无数人的无数张嘴都能在她身上戳出深不见底的窟窿。从她白纸黑字的人生履历到为数不多与家人同时出现时众说纷纭的情感生活,连少年时与朋友游玩的合影都能被挖出来大做文章。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云州依然风平浪静,那条自己逗留过不少光阴的小巷大约连石板路都要被蜂拥而至的媒体人踏裂踩碎,毕竟那可是一群揪着自己单亲家庭背景不放,绞尽脑汁要论证出莫须有的“情感诉求得不到满足”,从而寻求扭曲成就感与注意力,这种诡论的合理性。
      浏览得多了反思得多了,这点翻来覆去的指责谩骂,她也少往心里去。嘴巴脑子都长在别人身上,与其花费时间精力与这些人争论,倒不如就眼下的情况拿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不过似乎首先还是该庆幸一下纪楠并不在跟前,否则要开解他有理有据的长篇大论总被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的委屈,与如此这般被人不分青红皂白一番指点江山的郁怒,可得费一番功夫。
      “少说两句少说两句……”脾气稍好些的男子见陈末夏半天也不动嘴,神色亦没有起伏,不由得对她多加了几份敬意。他心里本不怎么对这女人有好感,在这节骨眼上犯忌讳的人,要么是愚蠢要么是真有了什么后路。但见她这样不动声色,却又有了其他的看法。
      能在这位置坐了几十年,自己又是从那些怪物围剿中捡了一条命出来的人,真能人前人后两幅面孔通敌叛国,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他思维一贯大胆,想到这,又不禁暗忖对方别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要再开出什么“三足鼎立”的势头来,坐山观虎斗。这想法太过大胆荒谬,叫他禁不住打冷颤,耳边层出不穷的污言秽语也更使人烦躁。“行了!嘴上积点德吧你!”
      “哼,自己不干人事,就别怪老子嘴下不留情。”
      眼下的情况,指望得到几句道歉自然是不可能了,陈末夏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如果事件进一步发酵,对方要生吞活剥了自己,也颇为合理。不过对于这些,她已经建设好了足够纹丝不动的心理防线。
      “您说的对,但我还是想请问,可以让我通过么?留下身份证的话。”
      “不行!麻利点赶紧开出去,别影响我们正常工作。你没眼色是你的事,当别人都靠喝西北风活着吗?赶紧赶紧走。”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自己的烦躁不安。
      而正是这一次深深的呼吸,让她嗅到了猛烈袭来的浓重血腥气。这味道实在太熟悉也太久远,她曾与这种味道朝夕相处,曾与这味道所带来的致命危机擦身而过。
      而今与他们擦身而过的,只是一阵从山中吹向山口的风而已,风中似乎有晚褪的晨雾,蒙蒙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带着被日光烘烤过的怡人温度。
      “啊!啊啊啊!杀人……死人了……死人了!啊啊!救命……救命!啊啊救命!”
      女人退后了两步靠在驾驶位的车门上,五感似乎延迟了很久才将所看到、听到、嗅到、感受到的情景传递给大脑,而瞬间麻痹的大脑则几乎失去了处理任何问题的能力。
      直到汹涌奔流在柏油路面上的积血,浸没了她的鞋底。
      已经完全攻占了肺腑的浓腥与骚臭催人欲呕,但女人还是从已被切碎的尸块间找到了自己血污的身份证,捏在手里。下蹲的姿势让她头脑发昏发麻,看不清脚边那半颗脑袋上不会转动的眼睛里,是什么目光。
      憎恶也好,痛心疾首也好,或许已经不再有任何目光,毕竟连眼球,都被切碎了。
      得站起来,她还不能在这里止步不前,只是第一步而已,要做的事还多得数不尽。
      前方苍翠的参天巨树成排倾倒,枝叶交错重叠,又纠缠着一起坠落。切割人体的风从山谷深处袭来,先一步将四野能够劈开的一切都斩碎了,由于空气张力的作用,延迟了许多,到两人都已惊恐地失了声,才呈现这万物四分五裂的惨状。
      “救我……您救救我……救……”
      男人将她当成了唯一的依靠,毕竟在普通人的眼里,再怎么不济,这女人也是和作乱的堕妖斗争了几十年的战士。她总有办法,她救过那么多的人,她建立起了对抗弗拉斯特的统一战线,她一定有自保的手段,她一定能救自己。
      已经不需要自己伸手扶起这个腿软失禁的男人,狂风肆虐,面前的气体搅动起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千万把柔软细小的刀刃鱼群洄游般在这风中结群穿梭,每一只口中都生长着细小的牙齿,将所到之处的一切肉质统统撕碎。
      他也不例外,惨叫着的面容狰狞而绝望,就着含糊的呜咽,皮肉分离,骨血破碎,随风洋洋洒洒散开,在他们身后的黑色路面留下分布均匀的红白尾迹。
      这一切就发生在她的面前,陈末夏自然还不清楚这究竟是新诞生的堕妖还是什么更离谱的凶兽恶灵,或者,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那个大约已经不能够称之为人的……朋友。
      变缓的流云熏风很快将答案送到了她的面前。
      是风华正茂与饱经沧桑的对视,亦是神明与凡人的擦身。那人微侧着脸,睁开的眼是浓郁的水青色,目光从她强作镇定的面庞划过,平静冷锐,如一块埋葬在雪峰中的冷玉。
      难怪她大难不死,难怪来势汹汹的杀器不过微风拂面。她们有一万种问好的方式,有一万种相邀的情景,可她遇见的,恰恰是双方都不想面对的另一个复苏的穆曦微。
      不会拢着她的手在石板路上跳跃,扁着嘴砸吧一个老牌子的充气奶糖,蜜瓜味的冰淇淋蹭在长而柔软的发丝上。总是露出令人浮想联翩的笑容,眼睛眯起来,像一只盘算着得失的小狐狸。道歉时又可怜兮兮的抿着嘴,脸颊鼓起来,亮晶晶的眼睛里跳荡着讨好的光晕。
      不是那样可爱的人,却是个可怜的阶下囚。
      她等不到救赎的灵魂,她渴望杀戮饮血的新人格。
      与从前那个犹豫不决的旧人不同,新生的稚人果决利落,山巅云头迤逦而过,即使偶逢知交,亦不会停下她远行的脚步。或许她已经认不得自己了,陈末夏不得不这样自我安慰。可如果真是那样,她们之间,又哪来绝对力量压制之下网开一面的交情。
      她感到疲惫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坐回驾驶位发动引擎。血染的车辙与高天的腥风向两个方向疾驰而去,密闭空间中逐渐蔓延开的甜腥让陈末夏迅速冷静。
      这不是结局,这当然不会是长久抗争之下命运残余的仁慈恩赐,这是个危机的信号。他们所有人倾尽一生追求的东西,如果就这样潦草葬送,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就此罢休。
      必须加快速度,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容许她左右为难。哪怕物是人非,至少让我能够真正分担你不为人知的痛苦。分叉的道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是否还能够在同一个终点相遇,如果她们之中有人偏离了方向,是否来得及去纠正。
      就在这分秒之间,就在女人们擦肩而过的,呼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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