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1、番外之无支祁篇（下） ...
-
01
她像一只动物。对，就如同她的名字，像是一只迷失在雪地里的小狐狸。
因为她眉梢生得狡黠，眼睛更是雪亮，我不觉抬了抬头，觉得那双眼睛就像此刻雪后的夜空。而她之所以叫做紫狐，完全是因为她身着一身的紫色。
“喂，你叫什么？”她的声音同样清澈。
我重新看向她，摇了摇头。
她歪着脑袋，似乎不大明白我的回答。但更明显的，她衣着单薄，行色匆匆，似乎急着要去完成一件自己并不是很上心的事。所以她很快便放弃了询问我的名字的念头，嘟囔道：“算了。这里便是景空寺？我要见……要见……”
“你要见主人？”我终于开了口，“我是他的仆从，这里，只有我和他。”
“对，走！”
她急忙向着寺院里头走去，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鬼使神差的，我解下披风，上前一步，将披风搭在了她的肩头。
她明显一愣，停下脚步，十分意外的转身看着我。
“你……你穿的太少了。”我解释道。
她忽然狡黠一笑：“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扑哧”笑出声，突然向我探出身子，露出两颗尖牙。
我吓了一跳，身上却被重新盖上了披风。
但她再次愣住了。
我立刻裹紧了披风。
我知道，她应是看见了我背后的那些深浅不一的鞭痕。
02
“做的不错。”
寺院一间厢房的上位，坐着的陌生男人面无表情地夸赞我道。
他似乎……因此沾染上了神佛的气息，显得庄严而……肃穆。
我感觉到莫名的压迫，便低下了头，不敢再抬头看他。
迷糊中，他似乎向我伸出了手，我几乎是下意识向他走了过去。
“你倒是不怕我。”
不，我还是有些害怕的。只是对温饱的渴望战胜了所有的恐惧。与其日日吃不饱、睡不暖，日日受到鞭笞、遭人践踏，日日需要干那些粗重的活计，倒不如脖颈上传来的一瞬间的刺痛来得简单。
但这次，突然传来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剧痛……
我愕然看着直插入自己心脏的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愕然地看着他将手指抽出，轻舐了一口沾满了我的心头血的指尖……
我的心跳……在减慢……
他却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人类的心头血，寡淡无味。”他道，“养你们这些血奴只是为了提供新鲜的血液给我的仆从们。”
他用沾着血迹的手捏着我的下巴，抬起，强迫我于混沌中看着他。同时刺破另一只手的指尖，将一滴血滴进了我的伤口。
随即他垂了目，扫过我莫名迅速止了血的伤口，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我的仆从对你的偏爱是有道理的。”
但奇怪的是，他虽然在微笑，却将我的下颌骨捏得咯吱作响。
“不过你要清楚，那些吸血鬼也只是我的食物罢了。”
一个传闻中的名字自我的脑海中浮现，我忍着剧痛，嗫嚅道：“罗……罗喉计都大人……”
我没有注意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陡然松了手劲，但将我的下巴抬得更高。
“‘无支祁’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03
我觉得小狐狸变了。
或者——这才是真正的她？
“还疼吗？”她突然一只手抚上我的后背，问。
我又被她吓了一跳。
“真温暖啊……”她忽然又说，甚至想要靠近我。
我第一次涨红了脸。
但那段时间，是我在景空寺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我不需要贡献血液，不需要遭到其他血奴的冷眼，主人也鲜少召见我，我只需要跟在小狐狸的身后，看着她像只真正的化了形的小狐狸般在寺庙中捉弄那些寥寥僧人。
对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她唤做‘小狐狸’的？
时间过得很快，几日后，小狐狸不得不离开。
临走前她竟是满目的依依不舍。
她抱着胳膊，气呼呼地道：“哼，要不是主人在等我，否则我才不会这么快就走呢。”
“我叫 ‘无支祁’。”我说。
她已经走了两步，听见我的名字，转身看着我，冲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04
不知道为什么，小狐狸走后，主人的怒火突然席卷了整个景空寺，还有，那片不为人知的地下空间。
我将自己蜷作一团，惊惧地看着主人将平时对我们这些血奴耀武扬威的吸血鬼们撕成了碎片。
而那些吸血鬼，垂死之际想的却是扑向我们这些血奴。
一个被拧断了胳膊的吸血鬼露着獠牙直向我扑来，我没有学会躲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狰狞的面容离我越来越近。
但蒼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虽然他同样正在经受主人的愤怒，暗自咽下一口鲜血……
吸血鬼异常浓稠的血液混合着血奴们的鲜血，染红了半个寺院，不，这已经不是那片至少表面上看来宁静祥和的佛门净地，而是陡然降临人间的炼狱。这座炼狱的主人抬起一只手，那些吸血鬼的血液忽然像是有了生命，纠缠着人类的鲜血，翻滚，最后化作一道深浅不一的血柱，落入主人的口中。
05
我发出一声痛呼。
自那日之后，蒼像是变了个人，准确的说，像是变作了那些我不认识的吸血鬼，伏在我的身上似乎只是为了囫囵进食。
我睁着双眼，木然看着床榻的顶部，或许是已经习惯了的缘故，忽然间觉得这褥子似乎也没那么的柔软了。
餍足之后，蒼停下了进食，抓起我的一只胳膊，将我翻了个面儿。
“你以前是罪奴。”
听见这个被我遗忘了许久的称呼，我不禁颤抖了身子。
“难怪紫狐与你惺惺相惜。”蒼忽然笑道，“你可知她以前是什么人？”
我将脑袋埋进褥子里，摇了摇头。
“罪臣后人，男，世代为奴，女，永世为娼，是为人间贱籍。”
我觉得我抖得更加厉害了。
蒼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顺着我后背上的鞭痕摩挲。我又听见他似乎不经意的问：“那你可知主人为什么要隐瞒我们的存在？”
我的大脑暂时一片空白，只能继续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因为你与紫狐的这点相似，再加上你的特殊体质，主人选中了你。主人需要紫狐的这颗同情心，需要让紫狐 ‘看见’ 他拯救苍生，吃斋念佛。因为……他也在恐惧。”
我稀里糊涂的听着，蒼虽然是在与我说话，但更多的，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紫狐的主人的是谁，为什么连罗喉计都都恐惧他的存在……”蒼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我的鞭痕，思索道，“莫非……是传说中的人？不过主人已经寻到了摆脱他的方法……”
06
我又见到了小狐狸。
小狐狸挎了个包袱，一见到我便从里头掏出个东西出来。
“这是……？”
“祖传药膏。”小狐狸神秘道，伸手便要扒我的衣裳。
虽然我已经与小狐狸熟知，但我还是躲闪着，脸又红成了一片。
“嘶——”小狐狸再次冲我露出两颗尖牙。
我假装害怕，停下了躲闪。
药膏竟是温热的。
我用眼睛的余光瞟向她，见她的额头上竟有些晶晶亮。
“这方子呀，热敷最有效。”小狐狸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可是我体温低，没有办法温着它，所以只能一做好就赶紧跑过来。还躲，真是不识好人心。”
她冰冷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我的皮肤，本应冰火两重天，却仿佛有一股更加火热的药力窜入了我的躯壳。
我的心猛的一揪。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为了掩饰慌乱，我随口问道。
“祛疤。”
“我……我又不是女人……”
“反正我不喜欢。”
我想到了蒼的话，她以前……
我的目光落在了小狐狸扔在一旁的包袱之上，那里露出了布料的一角。小狐狸见我有些走神，便兴奋的丢下涂抹了七七八八的药膏，一步蹦到包袱前，打了开来，展示道：“无支祁，看，这是我替主人挑的新衣裳，好看吗？他不许我出来，这样，回去他就不会怪我了。”
我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她在天色擦黑的时候偷偷跑至街市，买了药材，又瞧见这件新衣裳，在店家关门之际急忙买了下来，更是做了药膏，揣着那份温热，一路飞奔上了景山……
她的主人……
我突然心生浮动，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你快走吧！”
小狐狸一愣，不解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四周，再次急道：“死了好多人……你来的突然，主人的意思，择日不如撞日。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她的困惑顿时加剧。
“你是吸血鬼，所以你根本不是主人的对手。赶紧走，回去告诉你的主人，他……他在这里养了许多的吸血鬼，喝他们的血，他好像寻到了法子，想要封印你的主人……我……我是他们的血奴……”
对，这些，都是蒼那日告诉我的。
07
“咚”的一声，一个干瘪的尸体滚落在了我的面前。
我颤抖着，无法从尸体的面孔上辨别出曾经的那副熟悉的面容，但我却知道，这就是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景空寺便是他透露出去的。”主人如鬼魅，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不知我送你的这份大礼，你可满意？”
主人看了我一眼，又看着紫狐，笑着问。
惊颤过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挡在了小狐狸的面前。小狐狸是吸血鬼，与人类相比，她更加无法反抗罗喉计都。
小狐狸显然未经世事，只能更加震惊地看着主人。
“对，这一切都是假象。我挑这座景空寺并不是为了忏悔，只是想让你将自己看见的一切禀与你的主人。你的主人带着你深居简出，而你的血龄也不过区区几十年，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更不清楚他为什么如此在意我的行踪。你以为你已经脱离了贱籍，得了新生，甚至，能够与自己中意的人在一起？不，你只是给自己寻了另一个牢笼罢了。”
突然，主人化作一团血雾，下一秒我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
后来的事，我便不记得了。
当我再次醒来，有一个紫色的身影正紧紧地搂着我。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做紫狐，而我叫做无支祁，是她的血裔。
我的背后，宛若新生，光洁无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