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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决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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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月明。
厚重的寒冷之下,隐隐散发出些春天的味道,只要阳光温和的抚慰,那些植物便会破土而出,荒漠一般的纳什,姗姗来迟的春季也会一片繁荣。
东君等这一天,好久了。
她在繁忙而琐碎的事物里腾出时间来,找好了美丽的溪谷,只要冰雪一化,繁花满地,她便可待着子宴来踏青,她会教会他骑马,令他在山林里快乐而行。
她偷偷的伐好了树,用了一个冬天仔细的雕琢,子宴的生日在夏季,她预备抱着他,静静飘荡在镜子一般的湖面上,从蓝天白云一直飘荡到月上中天。
她甚至偷偷的卖掉了自己身上的玉牌,请人做好了绵软的夏被。
她削好了了鱼叉,准备了火石。
她希翼在天高气爽的秋天,子宴能拿着她做的小弓,射出她做的白羽箭。
可.....春天还没来呢。
东君半跪在地上,硬毛刷用力的擦洗着地毯,粗糙的双手已然不会开裂。站起身,提一桶水,浇在上面。
地毯上粗劣的花纹显露出来。
子宴大呼小叫的从厨房跑出来,一脸紧张的去夺她手里的硬毛刷,东君高高的举起手。子宴跳着够不到,有些气恼
“殿下!天气这么冷,你怎么还在外面刷地毯?”
东君静静地望着他,良久,子宴试探的抱住她的腰,有些惶恐
“你...你体内有风寒....怕会冻到的”
东君慢慢的将他楼进怀里
“子宴”
“嗯”
“子宴”
“啊”
“子宴”
“殿下....您怎么了?”
“子宴....."
子宴,我想过好好和你过日子,和你一起繁荣这偏远的小城,春天一起踏青,夏季一起游湖,秋季一起狩猎,冬季暖暖的窝在家里,和你相对。
人生几十年,总有一日,我会一点都想不起京城,一点都不会惋惜放弃帝位。
总有一日,我会觉得,放弃曾经,选择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其实,人生很短。
带我们老了,儿女成群,我便会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远远地迎着夜风,看我们罄尽一生的纳什,夜里因我们而灯火辉煌,体味每一盏温馨的灯火,远远的闻到饭菜烟火的香气。
我一定,活得比你长。
把你葬在迎着纳什的山上,然后盖个茅草屋,陪着你,讲给你听我一切一切的心里话,到生命的尽头。
真的想过的。
东君将头埋在君颜的脖颈里,闷闷的说
”子宴,若是我不会帝都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懦弱?“
君颜笑道
“殿下,您怎么会懦弱?”
东君顿了顿
“那....我回帝都了呢?”
子宴被东君从怀里拉开,扣在手中,一双眼睛疑惑的看着东君复杂的视线,十分莫名其妙
“那...殿下就回帝都啊,君颜会拼了命帮助殿下的!”
东君愣了愣,伸手抚了抚君颜的额角碎发,轻轻的道
“傻瓜,此去异常危险,也许...我再不会是你一个人的了”
君颜的眸光骤然淡了下来,有些难过的微笑
“我知道”
东君抬起他的下颌,君颜吸一口气,绽开笑容
“殿下是大英雄,君颜只是小男人,殿下要做的事很大,需要很多很多人去帮助。殿下心情会很烦,需要很多很多人去安抚,君颜只有一人,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君颜眨了眨眼中的泪花,愈加笑道
“殿下,君颜喜欢您,尊敬您。君颜.....对殿下好就会快乐,妨碍到殿下就会难过,殿下你不论做什么,只要开心就好,您开心,不论君颜在哪里,怎么样,都会开心。”
“不用.....不用委屈自个,君颜...会难过”
东君默默地闭了闭眼睛,将他搂进怀里。
当夜,楼金缕便坐到了东君对面,喝了口茶
“闵徳君失宠了,自从三皇女被贬,皇上再也没去过德馨宫。”
东君默认不语,菜油灯燃烧起来有一种闷闷的味道。楼金缕看了看四处微微熏黑的墙壁,目光落在东君的手上,那不再像一双贵族的手,粗糙,红肿,有着无数干粗活落下的伤痕。
楼金缕忍不住挪开目光,东君的头发全部绾在头顶,像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一般扎着布带,她的神情,除了高贵的冷峻之外,多了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沉默,
曾经皇太女的高贵大度里,突然混杂了一种属于小市民的沉闷倔强。
令楼金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坐立难安。
“东阳....庶居在京郊....看守的人....大多是老爷的人,不会受到太多怠慢的”
东君的眼珠动了动,依旧沉默。
楼金缕无话,也静默了一会儿,东君叹了口气
“小孩子不懂事,让师傅你们费心了”
楼金缕闻言有些惊愕失望的看了看东君乌黑的眼眸
“殿下.....殿下你...这件事...是个意外”
东君又垂下眼睛,眉眼安顺疲惫
“是我的错,当年不知道天高地厚,也把东阳毁了”
楼金缕呼的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定在东君面前,逼问
“殿下,您不再相信臣了是不是?!”
东君站起身,微垂着头,恭顺的笑道
“罪臣在纳什大半年,静思己过,才知道自己的不是太多,早年得罪之处还请您念在师徒一场,不要太计较”
楼金缕几乎要原地跳几下,一言不发,连夜回京。东君步行送她出二十余里。
铁英不明就里,回去悄悄耳语
“殿下,您要她来,就是为了热闹她?”
东君冷笑不言。
楼金缕连续跑死了几匹马,连夜闯宫。
皇上搂着新得宠的严文越,落座在西花园看舞,被楼金缕败了兴,倒也没怒,待楼金缕义愤填膺的说完了,随意笑笑
“这不是很好?”
楼金缕怒道
“好?!”
“识得疾苦,才懂得进退”
楼金缕默默的看着皇上轻松的表情,想起已故的君皇后,突然就寒了心,冷声说道
”殿下现在吃的是杂粮,穿的是布衣,一双手和帝都平民没什么两样,再过些时日,怕是行与大街之上也看不出是凤子龙孙帝王血脉了“
皇上抿紧了薄唇,脸色不太好看,楼金缕不怕死的继续道
“臣听说,殿下现在什么都会做,什么翻地,沤肥,洗菜,做饭,刷地毯,哦听说还会伐木,贩夫走卒会的,殿下统统都会,当时纳什没有军粮,百姓敌意甚大,殿下就挨家挨户的给人家干活,做小伏低的态度甚好....”
楼金缕话音未落,皇帝呯的一声摔了酒杯,她怀里的严文越惊叫一声花容失色。
楼金缕也不惧,笑道
“我看,殿下着实不错,就算日后再出现个什么变故也能混个温饱,总不至于有米难炊,活活饿死!”
皇上脸色铁青,沉声道
“你别以为朕真不舍得杀你!”
楼金缕嘿然一笑
“陛下,臣早就是个死人啦!”
冷斩紧张的冲楼金缕使眼色,楼金缕苦笑一声,跪地
“陛下,臣身负旧伤,与朝廷无意,请辞官修养”
是日,楼金缕辞官而走,浪击天涯。
朝堂之上,东君再失一臂。
纳什,东君把玩着手里拇指长的一块令箭,脸色冷峻。铁英一脸愧色站在一旁。头也不抬。
东君微微抬了抬眼睛
“愧疚?”
铁英如实回道
“是有点,其实师傅对咱们不差啊~她是皇上的亲信,可....可她也没怎么我们啊~~现在她...她走了,我有点想她“
东君微微点点头
”我也想她,皇家没一个好东西。“
铁英吓了一跳,忙又挽回
”其实吧,殿下您生她气也是常理,您看,别的不说,她怎么可以把咱们铁衣卫的个人底细都告诉皇上呢?咱们铁衣卫的人出去都被压得死死的,吃哑巴亏,要不梁子她们不能都不干了,卸甲归田小光斗也不能一气之下拔剑自刎.....“
东君挑起一面嘴角
”她最不该令黑水失聪,东阳一辈子瞎了“
东君啪的一声将令牌扣在桌子上,站起身来
“我知道她是母皇的人,可我还是把暗信都交给她,我那么信任的人们呐,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妹妹被人害瞎了!她还是个小女孩呢。”
铁英沉默的跪在地上。
东君望着窗外,慢慢的说
“我现在才明白,是谁的人,就是谁的人”
十余日内,暗信内大整顿,责令自行了断者不下二百人,东君第一次冷酷的向自己人宣告了所有权,而后,暗信分出三部,夜枭,白鹞和花妖。
夜枭直属东君,为暗卫。
花妖领信息,由莫相邻掌管。
而司暗杀的白鹞令牌,则秘密的被送到东阳的手中,那是一整块羊脂白玉,浮雕的鹞子铁嘴银钩,纤毫毕现。一双眼睛镶嵌了暗红的宝石,血色氤氲。
京郊的幽禁东阳的别庄里,白姚的妹妹白倾跪在地上,东阳倚在厚厚的帘幕之后,细细的抚摸着手中的温玉,哭一般的笑起来。
一个月之后,圣旨到达纳什。
燕地不稳,宣其速去燕地任行政督办。
未待开春,东君一行人打点起行,子宴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向外看。风雪中罗世清掩面而泣,依依不舍。
东君拍了拍她的肩膀
“世清,凭良心做事,是好人,可还要上下安泰左右逢源,才是好官”
罗世清哽咽点头
“殿下,一路保重!”
一行人在风雪中越行越远,罗世清跪地相送,直至再也看不见为止。
东君走了,在纳什的钱财,丝毫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