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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华发赛雪寒 ...

  •   箭挟着劲风激射而出,扑一声没入那辽兵的胸膛,成老军医手起刀落,斩落他握刀的臂膀,顾含章来不及躲避,被猩红的鲜血溅了满身。辽兵如同蝗虫一般源源不断地冲上前,倒下了一个,又有数人持刀拥上;树林旁尸横遍地,凛冽寒风中裹着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顾含章胸腹间翻滚着险些作呕,一面往后退一面飞快地伸手往背后箭筒中取箭,手一摸空,惊得脊背窜上一阵冷汗。
      “章先生,快走!”成老军医老当益壮,挥刀狠狠劈中迎面扑来的黑影,扭头急道,“你有弓箭防身,跑得远些别让辽狗追上!”他还不知道顾含章箭筒中的短箭已尽数用完,情急之下扣住顾含章的肩头后退一步,两人被脚下横着的尸体一绊,一同跌进了积雪中。

      场面极混乱,追赶他们的辽兵几步赶来,挥刀狠狠斩下,顾含章来不及多想,手持弓弩去挡,锵一声响,大刀薄而锋利的刀刃在弓身划过,震得她虎口发麻,险些让弓弩脱手飞去。成老军医不愿拖累她,趁机搀起她往身后用力一推,厉声喝道:“快走!”

      顾含章蹬蹬倒退几步,一狠心在地上摸了把长刀,急奔几步拦到成老军医身前发了狂一般胡乱砍着,血雾弥漫之间也砍伤了两三人,剩余三四个辽兵被她唬住了,迟疑着不敢上前,捉着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只等她刀势缓下,又壮了胆子一步步逼近前来。

      成老军医伤了一只胳膊,粘稠鲜血洇湿半条袖管,顾含章护着他直往后退,在老人小臂上握了满手的淋漓,心里又惊又怒,颤声问道:“成伯,成伯伤在何处?”老军医筋骨硬,纵是疼得额头直冒冷汗,还是咬紧牙关安慰她道:“不妨事,章先生不必管我老头子,赶紧脱身!”

      此情此景,想要脱身比登天还难。

      天将明,草原上的夜色却越发浓重,漆黑的天色往白皑皑的地面沉沉压下,北风愈劲,怒吼中隐着兵刃之声,雪夜越寒,苍茫间凌厉刀光处处。管陲挥刀杀红了眼,一连砍倒十多人杀过来掩护两人,低喝道:“章先生与老成往林边去,咱们的马没有跑远,都还在林子里头!”顾含章慌乱后退间回身一看,四散跑开的惊马有三四匹在林中徘徊,小红马似乎也在林中,皑皑白雪间一抹红,影影绰绰地移动着。

      管陲不愧是梁月海帐下第一猛将,他怒吼一声挥舞大刀扑上去,气势凶狠得逼退了三四人,刀锋一闪,一人首级落地,寒光在黑夜里划过,又一声惨叫,辽兵的鲜血溅了管陲一身,银甲上猩红点点,分外狰狞。

      顾含章扶着老军医跌跌撞撞远离这修罗场,双脚在厚厚积雪中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却丝毫也不能停下,老人喘着气低声道:“你先走,我留下守着药材等候将军的人马来接应……”“成伯!”她眼中隐隐含了泪,双唇已冻得青紫,迎着凌厉的风勉强张口要说话,寒风夹着雪粒咆哮着扑面打来,迫得她硬生生将话咽回了腹中。

      风声在耳,身后却又添破空之声,数枝羽箭直奔她与成老军医身后,好在风大,吹歪了箭头,簌簌几声都直直坠入雪中。管陲被缠住了,无法回身相救,急得满头都是大汗,原先那些辽兵见势一齐涌上前来与他缠斗,有几人自背后取下弓箭瞄准顾含章与老军医后背,嗖嗖几箭直奔两人颈后要害。

      千钧一发,顾含章扶着老军医拼命往前奔,避过一劫,听着身后数枝羽箭簌簌落地之声,她掌心捏了把冷汗,情急之下撮唇轻啸一声,林边的小红马暴躁地在积雪中踢腾着不愿靠近,她再唤了一声,小红马才甩了甩头犹犹豫豫地踏雪挪过来。

      顾含章强行将老军医扶上马背,狠狠一拍马臀,低声道:“快走!”小红马仰天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往远处奔跑,她松了口气,忽听身后管陲怒吼一声:“章先生小心!”风声呼呼,数枝利箭挟着凌厉杀气破空而来,她慌得往前扑倒,避过了射向她头颈的三支箭,蓦地背后一阵剧痛,最末一支箭重重钉入她的身体,电光石火之间痛觉蹿过四肢百骸,她只觉眼前一黑,意识便缓缓抽离,管陲的呼声、急奔靠近的脚步声,一点点剥离她的双耳,她模模糊糊地笑了一声便已沉沉坠入黑暗中。

      ************

      草原上风声如吼,天将明时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雪,天光未亮,彤云已密密地压了下来。

      顾含章在颠簸中因背后的剧痛骤然清醒,她正侧坐在马上,骑马之人避开她的伤口圈住了她的腰,她能感觉到背后的衣衫已被伤口流出的血浸透了,在这冰天雪地中结成了一块冰渣。她身子极冷,撕裂般的剧痛自背后传遍全身,痛得她不住颤抖。

      羽箭尚在背后,该是救她的人不敢随意拔箭,她伏在那人身前,勉强睁开眼看了看远方无边无际的苍茫大地,虚弱地低声道:“多谢壮士搭救,烦劳壮士送我回大齐军营,必有重谢。”

      那人头戴竹编帷帽,青黑纱幔长长垂下,丝毫瞧不见脸面,顾含章仅能瞥见他鬓边垂下的一绺灰白长发,他点了点头,纱幔稍稍卷起,露出他颔下一部乱蓬蓬的胡子,青黑中带着触目惊心的雪白。顾含章眼前一片朦胧,只听见他吐息沉重而又急促,似是刻意压抑着情绪,她霍地一激灵,咬牙忍着剧痛自袖中摸出短匕抵在他胸膛上:“你、你究竟是何人?”

      他不出声,抬头隔了纱幔眺望远方,忽地重重一夹马腹催马前行,顾含章猝不及防撞入他怀中,双手本就无力握住短匕,这一后仰,手松了,短匕无声地坠落雪地中。她原也没法伤到他,他似乎也并不惧怕,扣住她纤腰的手微微一紧,将她往身前一拉,顾含章伸手要推开他,不慎扯动背后伤口,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她毫无血色的清瘦面容紧紧绷住,细齿将苍白下唇咬破了,满口血腥气。

      前方不远处,再翻过一座矮坡,逐渐便能望见大齐军营中微弱如萤的火光,顾含章身子越来越冷,下意识贴紧身侧宽厚的胸膛,这人衣着厚实,襟口却被胡乱扯开了,露出他颈间一根细细的红绳,“尺半红丝线,编作如意结,丝丝如妾心,缠绵郎颈间”,这是上京流传的歌谣,但凡平民女子出嫁,必以红色丝线一尺半编作小小如意结赠与郎君佩戴颈间,她迷迷糊糊睁眼盯着那红绳看着,不知怎么的慢慢哼起这歌谣,低而破碎的歌声断断续续散在风中。

      黑衣人仍旧不做声,蓦地一阵狂风将纱幔掀起,顾含章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陡然间僵住身子。风过去了,纱幔重又坠下,将他的面貌密密遮住,顾含章哆嗦着苍白的双唇,用力抬起冰凉的手将他颈间的红绳发狠一般地拽出,那红绳鲜艳似火,最末端一双如意结下坠着一枚温润玉佛。

      八瓣莲花台,佛向慈悲来。那枚玉佛犹带了贴身的温暖,她握在掌心愣愣看着,忽地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急喘一声松了手。寒风凛冽,拂落她眼中不断滚落的泪珠,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使尽全身力气猛然将他头上戴着的帷帽掀落。

      萧桓。他是萧桓。

      风吹拂起他随意扎在脑后的长发,灰白与浓黑混在一处,在微光中狂乱地飞舞,流光顷刻回转,还如最初在京郊马场相遇,他意气风发、英伟挺拔恍若天神。

      顾含章怔怔盯着他那双在暗夜中闪烁如寒星的双眸,又哭又笑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失而复得,积压在心头数月的巨大悲痛骤然散去,她就如同在茫茫湖心漂浮的轻舟,眼前除了蒙蒙迷雾,还是蒙蒙迷雾。

      她激动得直喘,在寒风中揪紧了他的衣襟张了张口,蓦地捶着他的胸膛哽咽道:“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那些痛苦得如同永无尽头,永无光明的日子,她一日一日熬过来,尖锐的痛楚已在心中深深刻下了痕迹。

      顾含章心里一松,背后剧痛与周身的冰寒之气一道涌入四肢百骸,她痛苦地呻吟一声,晕倒在萧桓怀中。“含章,含章!”萧桓哑声焦急地唤着,单手圈紧她的腰身,双腿狠狠一夹马腹,翻过矮坡向灯火处急奔。

      大营中军帐前,雪积了一尺有余,天色沉沉将欲雪,梁月海负手立在昏暗的风灯下,眉宇拧成川字,天已明,人却未归,派去接应的数百人毫无消息,这一场大风雪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停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华发赛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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