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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秋起草木摧 ...

  •   “莫非秦王还指望你那泰山大人能助你一臂之力?”卫齐靖摘下斗笠,哼了一声道,“前日右相卓青已去了御史中丞顾弘范顾大人府上拜访,想来推举陈王的那份名册上又该要多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距立储之日愈近,朝中百官已悄悄开始联名写推荐名册,陈王虬首山一战大捷后备受顺钦帝褒奖看重,原本不甚看好他的官员之中不少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顿时倒向了陈王。以右相卓青为首,不几日工夫已有三四十人举荐陈王。

      “连襄王爷也在那份名册上,一个襄王,一个右相,若是再加上御史中丞顾弘范,你想会如何?”卫齐靖双目炯炯地望着萧桓,清俊面庞上没有一点笑意,“只可惜卓青往御史府去那日你却不在王府,白白失去了个机会。”

      顾含章紧握的掌心内隐隐出了冷汗,她比谁都了解她的父亲,萧桓在顺钦帝跟前失势,萧瑧呼声逐渐变高,权衡利弊之下,她那精明的父亲必定会选择陈王。这一天来得比她预想得要快,若说兄弟反目是必然,那么她踏入陷阱被引至观兰别院便是加快了这局面的到来。

      “卫先生,你错了。”顾含章抬起头来镇定地冷笑道,“我父亲出了名的固执精明,怎会因殿下的三言两语便改了决定?”她淡淡地笑了笑接着道:“何况,依殿下的性子,怎么会随便向人低头?”

      顾含章挺直了肩背,一截雪白颈项露在乌黑如云的发髻下,温婉却又掩不去倔强与傲气,萧桓凝眸盯着她秀美的侧脸看了片刻,走过去将她捏成拳的手握在掌心,沉声道:“我也无甚兴趣去左右顾大人的决定。”卫齐靖端了细瓷茶碗不做声,许久后才默然颔首道:“想不到顾小姐并非是令尊一路人,先前卫某人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说罢,他竟起身朝顾含章恭敬地长长一揖,收敛了嘲讽冷淡的神情,诚恳道:“昨日卫某的确只是打算稍作试探,不曾想累顾小姐惹祸上身,实在是对不住。”萧桓淡淡看了他一眼,也不出声,顾含章却是吓了一跳,这才明白为何清风会说卫齐靖此人是怪人、奇人,先前还冷嘲热讽睥睨傲气,这会却是极谦逊诚恳,酸丁的名号他当真是受之无愧。

      卫齐靖直起身来朝萧桓正色道:“如今朝中暗潮涌动,举荐你与陈王的占六七成,梁王与五皇子萧璟不成气候,唯独只陈王是你位登大宝的最大阻碍。”顾含章看着他细长双目中忽现杀意,心头咚咚跳了几下,果不其然,他缓缓开口道:“夺回帅印与神武军,抽薪止沸,斩草除根!”萧桓眼神一凛,顾含章顿觉他握住自己拳头的宽厚指掌如铁一般,箍得她指骨隐隐作痛,卫齐靖那句“夺回帅印与神武军”更是狠狠地扎痛了她。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对兄弟血亲动手?”卫齐靖嗤地冷笑一声,指着萧桓手中紧握的秋水剑寒声道,“他们迫得你步步后退,昨夜夺走的是你的兵权,明日不知是不是你这秦王府,你问问你手中的秋水剑,它可愿跟着这样一位窝囊无能的主人!”“住口,老卫!”萧桓低喝一声,沉声道,“这是我萧家的事,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多做评论!”

      卫齐靖瘦削面容上闪过一丝愕然之色,似是愣了一愣,蓦地便仰天大笑:“可笑我卫家拼了命地保你秦王,你却只当我是指手画脚干预你?”他越笑越是凄凉,长叹一声道:“我祖父老眼昏花看错人也便罢了,我卫齐靖自认辨物识人自有明断,却也看走了眼。罢了罢了,就当我昏昏沉沉醉梦一场罢!”

      说罢,他再也不看萧桓一眼,拾起茶几上的青竹斗笠拂袖而去。顾含章低呼一声要追上去请回卫齐靖,萧桓眯眼朝他离去身影看了看,手臂一紧将她拉回身旁:“不必追了,人各有志。”顾含章咬了咬牙赌气道:“他是为你好!”“镇定!含章!”萧桓扣住她单薄的双肩,虎目锁住她微怒的明眸,“老卫气昏了头,你也是么?”顾含章蓦地一惊,卫齐靖的话犹在耳旁:“谁能料到你那好皇弟早已在各处都藏了探子……”她脊背一凉,顿时脑中清明。

      卫家三代为相,左相卫丕之子敦厚老实,孙卫齐靖又是个不愿踏入仕途一步的怪人,卫家的名望仅靠卫相一人支撑,若是因萧桓牵累卫丕,这根垂垂老矣的支柱一夕坍塌,卫家便轰然倒地,再无复起之日。襄王萧烨、陈王萧瑧如今兵权在手,左相卫丕一介白须年迈老人岂是他们的对手?

      顾含章倔强地挺直了肩背,昂首望着他:“虽然我曾说过并不希望殿下做那劳什子太子,只是襄王叔与陈王逼人太甚,殿下若是退缩,岂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夺兵权,取帅印,迫得萧桓长跪昭元殿谢罪,这口恶气她无法再咽下。

      “含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静制动,才是上上策。”萧桓低下头看着她,眼中闪过异样神彩,顾含章怔了怔,勉强点了点头,萧桓又轻声道:“我自是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坐上那金龙宝座。”顾含章只当他所指立储君之事,点了点头稍稍放宽了心,却不知萧桓所说却是真正的登基。不过,那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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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钦帝收回了萧桓手中的兵权,将帅印交由萧瑧执掌,名义上是责令萧桓闭门思过,在群臣看来此举无异于昭告天下储君之位非萧瑧莫属,原先不少打算举荐萧桓的官员逐渐举棋不定,一本名册传来传去也没见几人落笔签上自己的名讳。左相卫丕倒是沉着,丝毫也不着急,卓青借萧桓夫妇擅闯观兰别院一事几番挑拨暗示,卫丕只捋了捋白须朗声道:“前番神武军之事,秦王殿下虽是难辞其咎,以往赫赫战功却是不能因此抹杀,至于观兰别院一事,恐怕内有玄机,你我还是少议为妙。”

      萧烨坐在不远处喝茶,淡淡地望过来笑道:“左相大人素来公正严厉,卓相就莫要再想从左相大人处打听些什么秘辛,不然让旁人听见,卓相该要落得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卫丕微微一哂,也不多话,依旧埋头看公文,萧烨微微一笑,放下茶碗扭头对身后坐着的顾弘范道:“顾相,你说是不是?”

      卓青看好戏一般走过来与顾弘范招呼,顾弘范只得朝他颔首致意,搁了手中一册公文对萧烨笑道:“立储一事事关重大,本就不该随意议论,几位皇子殿下之事更是不得妄加评判,卓相还需谨言慎行啊。”顾弘范还记着先前卓青拿他嫁女攀高之事取笑,今天正好借机折损他一回,卓青果然面色不大好看,悻悻地走到一旁坐下了。

      今日在议事房中跟着几位宰辅一道处理公文的皇子只梁王萧琰与五皇子萧璟,萧桓被罚在秦王府闭门静思,萧瑧受了神武军帅印去城外接手三千将士,两员虎将不在,议事房中冷清了些,顺钦帝中途来了一回,坐了片刻便觉胸闷头疼,张全慌得连忙扶了他回昭阳宫中去宣了御医来看诊,好一阵忙碌才安顿顺钦帝睡下了。梁王萧琰在门外听得御医说不妨事,便松了口气走了,萧璟却一直守到顺钦帝安睡了,张全开了门出来,他详详细细问了个遍,才放下心来低声道:“那便烦劳张公公好生照料着。”张全吓了一大跳,忙惶恐万状地伏地道:“五殿下折杀老奴,这是老奴本分。”

      萧璟叹了口气扶起张全,俊美年轻的面容上有些担忧:“张公公若是方便,见父皇心情好些了,就替我二皇兄多说几句好话罢。”张全迟疑半晌低声道:“五殿下也劝一劝二殿下,趁这机会韬光养晦,莫要再逆风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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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府一连数日平静如同死水,那一日园中不少下人瞧见卫齐靖怒极拂袖离去,管家赵得四吩咐下来谁也不许乱传,若是被发现了口风不紧,扣半年月钱,府中上下一个个便都噤若寒蝉,说话也不敢大声,怕惹得萧桓夫妇二人不高兴。

      顾含章暗觉奇怪,问了颐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清风却是没这顾忌,在门外大声道:“府中不安全,赵叔吩咐大家看牢嘴哩!”

      屋内主仆二人对望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清风又压低嗓音道:“梁大人今早回府收拾了行囊,不知是要往哪里去。”

      “殿下可知道此事?”顾含章一惊,将手中一枝桂花捻成了花泥,“梁大人几时要走?”

      边疆若无战事,禁军与神武军各守其地,神武军戍边,禁军守宫城,六个时辰轮值一回,梁月海所领禁军的龙骑都尉罗宣原先是他麾下将士,北地打仗时曾因聚众赌钱被梁月海严惩过,这回做了他的上司,每每有意安排他值夜巡城,他却也不恼,仍旧温和地一笑了之。顾含章偶尔在清早遇见梁月海,无事闲聊几句,更觉他温润谦和,与她心中那久远的黑衣少年的影子越发地合在了一处。

      颐儿不知道那玉佛与徐连关的旧事,只在心头悄悄爱慕梁月海,听得清风这么一说,面色白了白,也跟着问道:“梁大人可还在府里头?”清风被颐儿的反常吓了一跳,瞪眼道:“自然还在府里未走,这不还没向殿下与王妃辞行么?”

      话还未说完,萧桓与梁月海两人并肩自长廊那头边谈边走来,梁月海抱拳笑道:“这些日子多蒙殿下照拂,月海感激不尽。”

      萧桓拍了拍他的肩淡淡笑道:“当年我随梁叔上战场,好几回身受重伤后,还不是赖在镇国将军府上白吃白喝住了几个月,你梁月海再同我说这些虚应客套的话可就是相当见外了。”

      梁月海笑了笑不再提这事,温润星眸不意间扫到长廊外的花丛,剑眉微微一蹙,低声道:“此番兵部以北疆无大将镇守为由将我远调北地,神武军又全挪到了四殿下麾下,形势危急,殿下在京中可要千万小心。”

      萧桓轻哼了一声,皱眉望了望碧蓝如洗的天际,沉吟片刻问道:“十八骑编入禁军的其余几人如何了?”

      “老大林青、老二路春、老五刀九还在禁军中折腾,罗宣那兔崽子眼中只容不得他们三人,其余几人倒是被四殿下要回神武军中去了。”梁月海眨了眨眼,不知是宽慰还是觉得滑稽,忽地便笑了,“这三个人向来沉闷难缠,罗宣留下他们才是该要头疼。”

      萧桓却没笑,停下脚步正色道:“月海,若是京中出事,你不得回上京来。”他神色肃然凝重,以往在修罗场血雨腥风中厮杀也不见这般决然;他是头一次对梁月海说这样的话,梁月海微讶,喉头滚了滚,眼中却也是同样的果决:“是,殿下。”

      顾含章在门前等了片刻,两人不见走近,反而立定在开满淡紫小花的花架旁低声说话,她笑了笑索性自己走过去招呼:“听清风说月海要调走,是往哪里去?”梁月海看着她袅袅走近,清丽端庄的容颜如园中花儿一般美丽动人,不由得面皮微微一热,忙低下头去道:“北地赛春关。”

      赛春在大齐与北胡接壤处,大齐犹是夏日,赛春已是冰寒彻骨北风呼啸,即便是到了三月,厚厚冰层也不见融化几寸,当年也不知谁取了赛春这名字,倒像是极为无奈那边的严寒气候。顾含章是知道这地方的,顿时面色微微一变,立即便猜到这是有意要剪了萧桓的羽翼,将他困在上京这个大囚笼里。

      梁月海也不多说,向两人道了别,回客房取了行囊往兵部领印信去。萧桓与顾含章送他出了秦王府大门,萧桓只低声叮嘱了几句,梁月海温和地笑了笑道:“殿下年前将北地整肃干净,月海不过是去坐享其成罢了。倒是殿下千万谨慎小心,月海不在京中,林青几人官微阶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他又向两人再次道别,正要上马,颐儿红着脸急急忙忙奔下石阶塞给他一个包袱,低声道:“这是袖姨赶着做的糕点,给梁大人路上做干粮罢。”梁月海一怔,微微一笑谢过了颐儿,飞身上马掉转马头看了看王府门前两盏大红纱灯下立着的萧桓与顾含章,温润目光在顾含章身上稍稍多停留了会,转身便催马急奔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内宫城宽阔大街的尽头。

      顾含章手中握着玉佛无声地替他祷祝了一句,萧桓在一旁看着,浓眉微微一蹙:“你几时与月海这么熟络?”顾含章朝他笑了笑,牵起他粗糙宽厚的手掌道:“幼时曾见过他,有一面之缘。”萧桓挑了挑眉,倒也没多问,握紧她柔软的手回了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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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府中来了贵客,五皇子萧璟忽然造访,老管家赵得四喘着气赶到书房内禀报,萧桓有些惊讶,赵得四擦了擦满额大汗道:“五殿下已在前厅等候。”萧桓嗯一声放了手中书册起身去前厅,一盏茶功夫便回来,在案后提笔坐着,许久那蘸饱了浓墨的笔也没落下。顾含章立在窗前看了会,轻声问道:“五殿下可是有要事?”她记得萧璟的相貌,俊美出尘却又温和谦逊,冠玉一般的面容上虽还有些未褪的稚嫩,寒星般的双眸中却已如同他的几位兄长一样隐隐有了霸气。

      “无事,五弟顺道来看一看我。”萧桓搁了细狼毫道,他虽是说得随意,顾含章却能从他话中听出些高兴。顺钦帝罚萧桓闭门静思,正值百官争相往陈王的举荐名册上添一笔自己的名字之时,又有谁还能想起这年初时曾车水马龙拜谒求见者踏破门槛的秦王府?

      她绕进书房去看他写了些什么,那雪白宣纸上空落落只“萧璟”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墨迹未干,浓重几笔落在纸上又舒张开来,这听来平和而不起眼的名字竟出奇的大气。这两字并未在宣纸正中央,后面空了一小段不知萧桓原是要写什么,他搁了笔,只有一滴浓墨跟在“萧璟”二字后,空余半面的遐想。

      “我跟着梁叔出征时,五弟不过六七岁年纪,一眨眼倒是长得比父皇还高大了。”萧桓双掌撑在膝头,感慨道。顾含章笑了笑:“五殿下相貌俊俏却不失男儿气概,高大挺拔也不见霸气逼人,那一回在长乐宫见到他,我险些将他认作三殿下,只是那样的气度、那样的言谈举止,恐怕是十个三殿下也比不上的。”

      萧桓原是有趣地听她说着,逐渐地冷峻面容上多了些凝重之色,他又将那写了萧璟名讳的宣纸提起在眼前看了会,忽地便慢慢地舒展了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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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秋起草木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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