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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我的天,今天早上可真冷。”沃尔特·舒伦堡说。
      “至少你头上还有点遮盖。”威廉·卡纳里斯掀了下眼皮。两人此时并肩走在中央广场的人行道上,一条达斯克猎犬欢脱地跑在他们前面。
      “是从草原吹来的风。”
      舒伦堡回头朝他一笑,老海军上将的心中顿时响起一级预警:狐狸崽子大早上没安好心。
      果然后者接下来以一种相当自然的方式讲到波兰和俄罗斯的广袤,不久将话题从地理转向了政治,并就苏德关系的现状向海军上将提出疑问,但另一位似乎并不想对此加以深入。
      他知道舒伦堡选择在今天早上引入这个话题不是空穴来风。海德里希打发他来接近自己,这个小交际花便使出浑身解数来让自己讨人喜欢,脸上带着可爱却廉价的微笑,像个求偶的蜂鸟一般轻佻地围绕在身边,却意外地不招人嫌;打扮得漂亮光鲜,每一句话都是精心编排好的,即使明知背后连着十串谎言,也没人能够拒绝这只小鸟真诚的双眼。卡纳里斯知道海德里希利用他来试探自己的意图和对一些行动的看法,但他并不排斥,通过这种方法他也能够对海德里希的想法略知一二,就像此时舒伦堡和他提到斯大林重建军衔之后的制度问题,提到了苏联史上最年轻的元帅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图哈切夫斯基。
      党卫军又在盘算什么?海德里希的心思就像魔鬼鲉身上的刺那样细密又恶毒,他是希望通过这些文件指控那些排斥纳粹的德国将军叛国从而要挟他们妥协、还是另有打算?海军上将闪烁其词,只说自己从来没有机会见到他。
      舒伦堡打量着他,耐心地等待着,在心里盘算。他还没有修炼成日后那副老奸巨猾又不动声色的样子,并且显然急于完成他主人的指标,于是用他那一贯轻慢又天真的语调率先开了口。
      “我听说他在1923年和1932年间来过德国,与一拨苏联军官一起参加德意志军队的大规模军事演习。”
      “是的,他曾五次到访柏林,与我们的一些将军建立了友好关系,那些人至今还经常提起他。”
      “他看起来非常喜欢德国,您怎么看”
      “他给冯·柏隆堡将军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卡纳里斯不置可否地答道,“毫无疑问,与其说是因为他的军事能力,不如说是因为他的社交礼仪,这与他其他同事的粗鲁举止形成了鲜明对比。”
      谈话到此为止,海军上将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事情结束。他轻飘飘地将话题绕开,转而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不久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下,俯身抱起他的狗。
      “沃尔特,动物总是善良的,”他低头抚摸狗毛,那只达斯克猎犬安安静静地卧在他的怀里,既不吱声也不张望,舒伦堡不得不停下来与它那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对视。不久他有些烦躁地别过脸去,卡纳里斯警觉戒备,连养的狗似乎都能窥探人心。
      “你看,我这条腊肠就十分忠诚,永远不会背叛我,人就不一样了。”
      说实话舒伦堡并不喜欢这种聒噪的矮脚狗子,但是卡纳里斯看起来很严肃,他也只好努力表现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多少为自己的人生找到一丝启发。
      “孩子,永远不要背叛你信任的人。”
      他们最终在大使馆附近分别,一个前往本德勒,一个前往王子街。临别时卡纳里斯停下来,像每一个爱护年轻人的长辈那样关切地为他紧了紧快要松掉的围巾。“一旦你背叛了信任的人,那么你将一无所有,永远不会有安全感。”
      年轻的党卫军官脸上再次出现那种纯洁的笑容,声音甜美得像个吃了枫糖的少年。
      “谢谢,我会把它记在心里的。”
      他俯身给了老海军上将一个贴面礼,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不久他便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帝国保安局的办公室里向海德里希做汇报,身穿笔挺的M32制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脚上的靴子亮得像是打了三层油。
      “十三号上午我们照常在蒂尔加滕散步,我们谈到了苏联,我向他表示希望了解苏联的政治、军事结构以及□军现任首领的情况,但海军上将似乎不愿多谈。”
      “我在上周邀请他共进午餐时遇到的情况跟你差不多。”
      莱因哈德站在壁炉旁,低头望着里面。
      “他有一份关于图哈切夫斯基的有趣档案,我向他索要这份档案,但他以没有元首签署的确切命令为由拒绝了我。”
      他懒洋洋地用铜管拨拉着壁炉里的几块木炭,“如果使用得当,这份档案会给苏军最高指挥部一个打击,使他们在很多年内无法恢复元气,而就德国总参谋部而言,它能使我们摆脱那些对国家□□主义怀有敌意的分子。”
      舒伦堡立刻敏锐地把握到了这句话中的含义。1936年十二月的头几天,海德里希在柏林阿德隆酒店的私人套间里接待了苏联白军将军尼古拉斯·斯科布林。这件事完全是秘密的,只有几个人知道。对德意志的热爱和对共□主义的强烈憎恶将两人联合在一起,海德里希从他那儿收到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报告中称苏联元帅图哈切夫斯基正与德国总参谋部密谋,目的是实现一场军事上的双重政变:在莫斯科除掉斯大林,在柏林除掉希特勒。在此之前海德里希与参谋部的一些人关系紧张,为了压制并要挟参谋部,他抓住了这个机会。
      舒伦堡在心底摇了摇头,海德里希这次怀的鬼胎太明显,就差没生下来了。
      “他有提到十诫中的内容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小心翼翼地问。根据十诫协议,间谍和反间谍活动完全属于军事情报局即卡纳里斯的管辖范围。
      然而海德里希没有立刻回答。他出神地望着火堆,面容在火光中阴晴不定,蓦地转过头问:
      “关于如何取得这份档案,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沃尔特吓了一跳,这个突然的问题就像子弹一样在他的脑中爆炸,并激起了一些火花。然而这些年来与海德里希交往的经验让他深知永远不要让自己的思绪跑在对方前头,加上事关重大,于是一时没有出声。
      “说说看,看是否与我想的一样。”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对方再次鼓励。海德里希眼中含着笑意,语气里是少见的友善。帝国保安局局长时常因傲慢而耐心不足,这句话在他诚恳过度的眼神下反而显得令有图谋,于是舒伦堡紧紧抿起嘴唇,拒绝吐出一个有价值的字眼。
      “我不知道,总队长。”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 ......”
      年轻的那个不再说话,沉默得像是被女巫变成了一座雕像。他得承认自己在某个瞬间脑中的确蹦出了一个糟糕的主意,海德里希或许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控制狂随时都表现得一副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掏出本本细数你上周都在哪些人的床上睡过觉。年轻的情报工作者双手背在身后,靴尖并在一起,眼神开始不经意地乱瞟,希望随便来个秘书或是副官什么的将他拯救一下。
      但是没有秘书也没有副官,只有一个虐待成瘾的绅士和一个夹着尾巴的小东西,那副心怀鬼胎的模样让莱因哈德恨不得用皮靴踢他两脚。
      “我希望有天你能对我更加坦诚一些。”
      他最终叹了口气,转头继续望着壁炉。
      “档案我是一定要拿到的,问题只在于时间;我的确有一个计划,但是需要你的帮助。”
      他信手在火堆里划拉,舒伦堡伸长脖子望去,看到他用铜管在炉灰中划出几个字。
      “你觉得怎样?”
      海德里希俯身贴在年轻人的耳边。他声音轻柔,语调温和,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嘴唇几乎要隔着空气碰上他的脸颊。
      “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不久位于本德勒大街上的德国国防军及总参谋部大楼发生了火灾。事故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当卡纳里斯赶到现场时毫不意外地发现被烧毁的办公室中就有T3服务部的办公室,那里存放着关于俄罗斯事务的档案,特别是那些与德国人有过接触的苏联将军的档案。
      愤怒和厌恶席卷了他。毫无疑问,纵火案是海德里希策划的,为的是趁乱偷走他所需要的文件。但他该怎么办?向元首投诉?这个做法显然是行不通的,因为没有证据。海军上将思前想后,最后决定按兵不动,等着看海德里希到底想要做什么,然后再作打算。
      海德里希正在策划的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杰作、一场险恶的政治毒害,但是很可惜,他发现这些被偷来的文件中并没有他所需要的‘那些档案’,于是立刻召集了舒伦堡、瑙约克斯以及贝伦茨到他的办公室来开会。
      “图哈切夫斯基档案应该包含一些文件、信件和备忘录,大部分是一名党卫军特工的报告,该特工负责调查德国和苏联之间的联系。”
      帝国保安局局长的目光在四周环视一圈,确定自己已经把意图表达得十分明确了。
      “除此之外还需要包含德国参谋人员之间的电话记录、一些‘被截获的信件’的复印件、各种被盗的纸条......这些文件加在一起,再由一个精心挑选的王冠加冕:一封来自图哈切夫斯基本人的信件。”
      他看起来胸有成竹,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封信很长,并且会提到之前的一些秘密信件。这些信件的内容里需要列出图哈切夫斯基元帅的支持者、以及在希特勒上台以来的四年中因表达‘反对国家□□主义观点’而被捕的一些德国军官的名字。整份档案将盖有党卫军的印章,但大部分内容似乎来源于德国国防军。”
      “需不需要附上一张海军上将写给元首的私人便条?”舒伦堡贴心地补充道,“当然,我是说伪造一张。”
      “好主意,”海德里希打了个响指表示对这个提议的赞赏,然后随意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他不需要保持仪态来维持尊严,上位者无论做什么都拥有上位者的独特权威。“我亲爱的舒伦堡,为了编造我们需要的假文件,我需要你去研究总参谋部有关图哈切夫斯基过去与我们将军的各种接触的档案以供参考,做好准备,剩下的交给瑙约克斯。”
      他接着转向瑙约克斯:“你和贝伦茨需要完成的工作必须非常迅速、完美并且绝对保密。你们必须找出德国最好的雕刻师来伪造印戳与图章,使它们必须看起来就是来自党卫军和国防部。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必须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我们正在调查德国方面的叛国行为。”
      “如果斯大林通过他自己的情报机构,即内务委员会得到这份档案,并且确信它是真的,他就会很快击垮图哈切夫斯基。”
      “接下来我们需要为如何与苏方搭上线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哦,我还以为这是最不需要思考的事情。”
      海德里希痛恨别人打断他的话,但他的怒火在看到对方脸上那格外甜蜜的笑容时消减了大半。舒伦堡挪动臀部朝他凑过去,挑起他那双精致的眉毛,谄媚得像个讨好主人的猫。
      “为什么不让我们亲爱的瑙约克斯去执行这项任务呢,”他柔声细气,语调不怀好意,“这些文件被放在您的办公室里,只有少部分成员能够接触到,而我们急需用钱的瑙约克斯拍了一张照片,想把它们卖给俄罗斯。”
      瑙约克斯顿时觉得屁股下的座椅像是长了钉子,让他费了毕生的自制力才没有跳起来。他捏住桌沿,努力而克制地喊了声:“总队长......”
      然而海德里希已经表态了。
      “这个理由不错,”帝国保安局局长明显给说动了,他的脸上出现兴意盎然的神色,一只手摸着下巴。“虽然......”
      虽然这个说法充满了三观不正以及让自己和整个保安局名誉扫地的风险。瑙约克斯无声望向海德里希的目光这样说道,在没有得到回应后恶狠狠地瞪了对面的舒伦堡一眼,然而小狐狸好整以暇地正襟危坐,手里捏着百利金钢笔,脸上带着一副令人牙痒的表情,这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在过去的二十七年里学到的尽是恃才傲物和仗势欺人。
      一边还没发表意见的贝伦茨左右环视一圈,决定在这场辩论中保持沉默。这样的猫狗大战几乎每隔几个星期就要发生一次,而作为两方领导的海德里希不但不调解反而似乎乐见其发展,有时甚至还会故意偏袒其中一方以达到激化矛盾的效果,仿佛能在这种低级的纷争中找到一种掌控全局的权威。
      “那就这么定了,”海德里希最终放下顾虑,继而转向他的下属,“瑙约克斯,你有什么意见吗?”
      “当然没有,总队长。”
      阿尔弗雷德浑身僵硬,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容。
      “很好,”海德里希从椅上起身,其他人知道这是散会的标志,也纷纷站起来。
      “其他人可以走了,舒伦堡你留下。”
      瑙约克斯和贝伦茨相视一眼,接着十分有默契地退下了。在即将合起的门缝里,他们只能看到总队长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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