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可解百忧[清穿]》晏央

6、第 6 章

　　来时意气风发，去时阴云密布，说的便是胤褆了。

　　各宫娘娘派来打探的人手不知康熙与胤褆相处内情，但见胤褆似是得罪了康熙，心中都不由松了口气，唯有惠妃这个亲额娘暗自为胤褆着急。

　　当晚，康熙并未翻牌子，独宿乾清宫中，惠妃得到消息后，特意下厨做了板栗酥，放入釉里红彩绘碟中，用一只精致小巧的紫檀花开富贵食盒装了，准备给康熙送去。

　　这板栗酥口感细腻绵软，甜度适中，与外头常见的板栗酥有些微的不同，是惠妃的拿手甜点，曾得过康熙的称赞。康熙曾说过，她做的点心，配上一杯君山银针，是最好不过的。

　　惠妃近些年虽不如从前得宠，到底是宫中的老资历妃嫔，偶尔来求见康熙，康熙也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

　　只是今日，不知是不是惠妃的错觉，乾清宫中的下人们待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在见了康熙之后，康熙对她更是漠视了个彻底，叫起后便不再看她，也不向她询问来意，只顾着逗弄身旁的小格格。

　　以往这样的场景惠妃也不是没见过，有好几回她来见康熙之时，康熙都将小格格揽在怀中，似是怎么都疼不够。那重视程度，甚至让惠妃觉得，废太子幼时也不过如此了——若非小娃娃这般得康熙心意，惠妃也不会一有机会就叮嘱胤褆与小格格处好关系。

　　可平日里，康熙再怎么宠爱小格格，也不会过分冷落了身旁的妃嫔，至少会与求见他的妃嫔拉拉家常，不至让她脸上太过难看。然而眼下，康熙却任由尴尬的氛围在殿内蔓延，这也让惠妃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皇上……”惠妃紧咬下唇，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却见康熙朝她比了噤声的手势，而后便旁若无人地继续为小格格拼凑新的七巧板图形。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才终于重新哄好了闹别扭的小格格，一张严肃的脸上也终于重绽笑容。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格格的脸颊，小声抱怨道：“你这小东西，人才这么丁点大，脾气倒不小。不就是今儿个胤褆惹你不痛快了么，至于这般折腾朕？”

　　小格格“呜呜”了两声，冲着康熙挥了挥小拳头，似是在说，人是康熙找来的，既是惹她不痛快了，自然要康熙来买单。

　　她虽不会说话，但一张小脸上的表情实在丰富，康熙连蒙带猜的，也大致能猜到她想说些什么，让康熙乐不可支。康熙有时候甚至觉得，有了小格格后，他便不必再找戏班子来演戏了，每日单看小格格的表情，就是一出戏。

　　他又捏了捏小格格另半张小脸：“小小年纪，便这般精明，半点儿亏都不肯吃，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小格格也不知听没听懂，昂了昂下巴，仰头看着康熙，似是在说“除了你还有谁”。

　　此举自然又遭到了康熙的“打击报复”，当然，小格格也不是个好欺负的，逼急了她就扭过头去不肯搭理康熙，康熙要哄好久才能把她给哄回来。

　　这对祖孙之间的互动越是温馨，就愈发衬得惠妃多余。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为小格格整理好因方才的打闹而有不整的小衣裳，一抬头看见战战兢兢立在一旁的惠妃，终于想起还有她这么个人。

　　只听他淡淡问道：“你今日来朕的乾清宫，所为何事？”

　　惠妃下意识地想为胤褆赔罪，然而对上康熙那仿佛洞彻一切的表情，她终是开不了口，只得尝试走温情路线：“皇上与小格格费了这么会子神，想来也该饿了吧？臣妾亲自下厨为皇上准备了一道板栗酥，皇上不若尝尝？”

　　康熙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原来是为了给朕送吃食，朕还当是爱妃耳目聪敏，知道胤褆惹了朕不快，赶来为胤褆说好话的呢。”

　　这话康熙说得云淡风轻，惠妃却听得心惊胆战，口中连道不敢。

　　耳目聪敏这词用得着实微妙，她生怕被安上个窥伺帝王的罪名，毕竟，胤礽被废的罪名里可就有这么一条。

　　康熙淡淡道：“哦？朕听闻，爱妃这些日子在宫中甚是得意，还以为没有爱妃不敢做的事，原来倒是朕想岔了。”

　　短短几句话，却让惠妃惊出了一身冷汗。惠妃近日虽有些得意忘形，到底不是蠢笨之人，自然不会听不出康熙话语中的警告之意。

　　眼看着这天就要被聊死了，惠妃精心制作的点心也要浪费了，小格格自然不干。只见她一面拿小眼神朝着食盒的方向瞅，一面用两只小手手捉住了康熙的一只大手，轻轻蹭了蹭，还时不时“啊啊”两声，似是在敦促康熙打开那食盒看看。

　　康熙心知小格格定是吃货本性又发作了——虽则眼下她的食物仍以奶水为主，伴以少量的辅食，大多数东西是吃不了的，但她喜欢看美食，更喜欢看康熙品美食。

　　康熙本有意晾着惠妃，在看穿小格格的心思后却有些无奈，又好气又好笑地伸手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记：“你嘴巴怎的这般馋？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朕平日里苛待你，没让你吃饱呢！”

　　惠妃眼见着事情出现了转机，赶忙拧紧了帕子，对身后捧着那紫檀花开富贵食盒的大宫女霜白道：“还不快开了食盒，让小格格好生瞧瞧。”

　　说着，又对康熙道：“这板栗酥的皮儿，臣妾特意制得比外头酥脆些，只是那内里的馅儿格外绵软，入口即化，也不知小格格能不能吃……皇上不若先替小格格尝一尝？若是皇上觉得尚可，不若将这板栗酥掰开了，单只让小格格吃这内里的馅儿？”

　　小格格一听这话，手手摇晃得愈发卖力，几乎要将康熙的胳膊当做船桨来划。

　　康熙仿佛透过她这副囊子，看到了一只撒欢讨食的小奶狗，只得点了点她小小的鼻子，无奈地遂了她的意。

　　惠妃特意做好送来给康熙的板栗酥，口感自然不会差，外头的饼子脆脆的，内里却如惠妃所言，十分绵软细腻，这是惠妃根据康熙的口味改良的。

　　康熙吃了一个之后，见小格格眼巴巴地盯着他，便将另一个板栗酥掰开，四分之三个又下了康熙的肚子，余下四分之一则递到小格格跟前，让小格格吃里头的板栗泥。

　　对于自家汗玛法这般小气的做法，小格格很是不满，却抗议无果。

　　康熙将余下的酥饼递到小格格跟前晃了晃：“吃不吃？若是不吃，可就连这点也没了。”

　　小格格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一口，双眼一亮，又是一口。那板栗酥本就不大，更别说还是掰过的，里头的板栗泥很快便让她吃完了。

　　她砸吧砸吧嘴，似是在回味。

　　那可爱的小模样，让惠妃都不由软了心肠：“小格格若是喜欢，回头，我再做些来给你吃，除了板栗泥极香甜之外，芋泥、绿豆泥口感也是极好的。”

　　这话甚合小格格心意，只见小格格连连点头，惠妃每说一样吃食，她便极为捧场地“啊”一声，到了最后，更是连“啊”几声，似是在提醒惠妃莫要忘了。

　　此时，小格格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大阿哥胤褆虽说是个惹人嫌的，他额娘倒是个好人。

　　而一旁的康熙虽说看出了惠妃借由小格格来接近自己的小心思，但他看着小格格这高兴的表情，终是没说什么。能讨小星星高兴，惠妃也算是有点用处了。

　　至少比她儿子强。

　　……

　　尝到了甜头的惠妃当晚便开始苦练厨艺，消息传出去后，宫中不少人都笑话她“一把年纪了，还想着跟新人争宠”，就连胤褆听到这消息，也不由让自己媳妇入宫时劝惠妃消停些，莫要再做惹人发笑的事了。

　　可惜惠妃依旧我行我素。

　　往日胤褆不肯听惠妃的话，让惠妃只管享清福之时，惠妃还找不到话来反驳自己的儿子，这回她却是挺直了腰杆儿，告诉前来传话的大福晋张佳氏，胤褆前儿个惹恼了康熙，得亏了她这个做额娘的替他到康熙跟前描补，康熙才没降下什么罪。

　　惠妃让张佳氏转告胤褆，若是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讨得康熙欢心，便莫要指手画脚，好生看看她这个做额娘的是怎么做的便是。

　　张佳氏乃是胤褆继福晋，胤褆待她虽也尊重，但半路夫妻到底比不得原配，她一听惠妃这话，便知要遭。若是她将这些话传回去，胤褆怕不是要炸？

　　惠妃见张佳氏左右为难，不由执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朝堂上的事，额娘这妇道人家不懂，也帮不上胤褆什么，可若论体察皇上心意，胤褆却比不得额娘。好孩子，额娘知道你为难，这样吧，额娘寻个机会带你去看看皇上与那小格格相处的情形，你就明白额娘为何要这样做了。”

　　就在惠妃苦练厨艺并争取从根本上改变胤褆夫妇的想法时，小格格与康熙膝下其他阿哥们的会面也被安排上了。

　　出师未捷的康熙，原本对于是否还要继续他的那个计划——给他的儿子们排班，让他们轮流来陪小格格玩七巧板——很是犹豫，生怕再出现下一个胤褆，不能为他分忧反而为他添乱。

　　奈何他的自言自语让小格格听了去，小格格似是对结识更多的叔叔们很是感兴趣，便撺掇着康熙召叔叔们入宫，康熙也只得按照原计划来行事。

　　好在三阿哥胤祉对小孩子比胤褆有耐心些，虽也做得不大好，但有胤褆衬着，就显得他还算过得去了，且胤祉说话时喜欢吊书袋子，他每每一吊书袋子，小格格就笑得格外开心，伸手去揪他脑后那搓辫子，搞得胤祉在小格格面前吊书袋子的频率直线下降。

　　康熙偶尔来“查岗”时，见到叔侄二人之间相处还算和睦温馨，便也将他那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是，在胤祉离去的时候，他瞧着小格格盯着胤祉留下的七巧板图案颇为欢喜的样子，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可没忘记小格格有了叔叔忘了玛法的先例。

　　小格格盯着那七巧板研究了片刻，才终于发现了康熙的到来。为了防止康熙又搬出“你最喜欢朕还是最喜欢叔叔”这类问题，小格格用小手手揉了揉眼睛，偏过小脑袋，秀气地打了个呵欠。

　　康熙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任劳任怨地抱着自家小孙女休息去了。

　　时间一久，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不知不觉落入了小格格的套路之中，可饶是他，也拿这小孙女无甚办法。这小孙女被养得娇气得很，胆儿也是肥得不得了，还不是他宠出来的？他还能说什么？自然只有继续宠着了。

　　四阿哥胤禛与小格格是打小儿相处惯了的，对于“陪玩”一事，胤禛也是颇为上心。在来陪玩之前，胤禛特特研究了几种七巧板的拼法，想着逗小格格开心。可没法子，他在这方面就如大阿哥一般，好似天生少根筋，纵使按照特意找幕僚请教的法子拼了，那拼出的图形，仍是小格格看了流泪，康熙看了沉默的水平。

　　比如眼下，一大一小四目相对，正襟危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胤禛自个儿看着这歪歪扭扭的图案，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小格格注意到，他的小指都蜷了起来——这是他在尴尬之时才会有的举动。

　　胤禛是不愿在小侄女跟前承认自己的“无能”的，面对小侄女探究的眼神，他别过了头，轻咳一声道：“方才没有发挥好，我还是重拼一遍吧……”

　　正当胤禛想要打乱这图形之时，一只小手手放在他的大拳头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那只手是那般娇嫩幼小，与胤禛布满老茧的大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胤禛一抬头，便见小格格歪着小脑袋冲他摇了摇头，而后费力地抓着胤禛的手指头，似乎要将他的手从那七巧板上挪开。

　　胤禛不明就里，但还是配合地松开了手，任由小格格将自己的手掰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而后冲着自己撒欢似的唤了两声：“啊~啊~”

　　她的双眼湿漉漉的，眸中像是缀满了星光，露出这副期待的小表情时，让人恨不得连星星也摘给她。

　　胤禛瞧着小格格的模样，一时竟失了神。直到小格格拿小手轻轻抽打他的手臂，他才反应过来，顺着小格格的视线望去，原来是小格格拿他的手在做手影游戏。

　　他的手在这方面很是笨拙，哪怕有她把关，要做出不同的手影来也很是艰难。

　　但小格格却玩得很是开心。

　　胤禛叹了口气，心道，罢了，还能怎么办呢？也只有由着她了。他由衷的庆幸，这是他小侄女，不是他亲闺女，否则，就他对小格格这毫无抵抗力的样，早晚有一日要把小侄女给宠坏。

　　这一刻，胤禛的脸上满是纵容之色，像极了由着小崽子在自己头上撒野的狮王。若是让人瞧见他这一面，只怕他“冷面王”名声不保。

　　康熙在批阅奏折之时，听到隔壁房间中隐约传出的欢声笑语，不由轻哼一声，心情无端端变得有点烦躁。

　　梁九功见他将笔往边上一扔，墨迹在奏折上逶迤出长长的痕迹，不由吓了一跳：“皇上，这是怎么了？”

　　“废话太多了！溜须拍马之语整整说了一页，第二页才开始说正事儿！往后谁若是再这么做，朕定要将他的折子退回去让他重写！”

　　梁九功听了这话，默默为呈上这折子的主人点了个蜡。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废话连篇的折子并非惹恼康熙的真正因素，隔壁那欢快的笑声，才是导致康熙心情不佳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