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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鼠 ...

  •   人类的本性犹如黑夜,在它的单纯性中,这个空洞的虚无包含着一切事物,无论是不属于它还是尚未展开的那些数不尽的表现和印象。这个作为自然内在本性的黑夜,它在变幻万象的世界中纯粹自我地存在着,万事万物围绕着它,它们像白色的幽灵,时而吐出血盆大口,时而倏忽即逝。一旦人们穿越可怕的黑夜,寻找人类的本性,他们所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观。
      ——黑格尔,《耶拿时期的实在哲学》手稿

      那只是一次简单的实验,将人和鼠的细胞融合起来,获得新的重组细胞,我以此来熟悉细胞融合的技术。我只改变了一个变量,玩笑似的在培养基里加了一种使细胞膜状态不稳定的催化剂,我并没有认真对待这次实验。

      我没有对此抱有任何期待,漫不经心,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细胞融合了,而且——那个细胞发育了。

      是的,发育了,像受精卵一样发育了,如果它开始分裂繁殖,应该贴壁生长,并且不会分化,但是那个细胞不但分裂,而且分化。我很惊诧,一时无措。在吃惊之后,又感到不安害怕。我会培养出什么?我看着细胞生长分裂,坐立难安,却丝毫没有制止,那团细胞逐渐显露出胚胎的特征,我突然生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勇气,我决定培养它。

      那时魔鬼一定在我的耳畔低语,让我做出那样不理智的决定。我换了培养基,让细胞团继续生长,细胞的每一次分裂,都让我离地狱近了一步。后来它发育到该要移植母体的阶段,我僵住了。然后呢?把它放到哪种生物的子宫中?它会长多大?它需要什么环境?那时我头皮发麻,心跳过速,心灵在无边的黑暗之海中挣扎许久,最后,我还是把胚胎移入了黑猩猩的体内。我感觉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只是精神上的巨大刺激驱使着我行动,理智已经荡然无存,道德更是被踩在地上,我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上帝请宽恕我吧。

      它的母体,那只无辜的黑猩猩,不知道人类向它的子宫中放了什么怪物。它的身体居然适应了胚胎,那个东西进一步发育,渐渐成形,有点像人类的婴孩。我一会儿欣喜若狂,一会儿惊惧万分,我有时激动地想这是科学上的重大突破,有时,只觉得地狱的邪恶将我笼罩。

      我的精神被分解成两半,一半在狂笑,一半在尖叫,我也要变成怪物了。

      我看着仪器上显示的胎儿图像,绝望地发现胎儿的未退化的尾巴像老鼠一样细长,他的头颅显现出老鼠的特征,可是他像人类胎儿一样大。忽然之间,所有的激动欣喜褪去,一股恶心涌上我的心头,我惊惧地发出呐喊。我创造了什么怪物啊!神话中的狮鹫兽,潘神,传说中的狼人,吸血鬼,都没有眼前这个科学创造出来的怪物令人恐惧——因为这是人创造的。我觉得我打开了禁忌的大门,很多邪恶怪异的脸在梦游的阴影里对我奸笑。

      我昏头涨脑地站起身来,决定毁掉这不该存在的异形,胎儿已经成形,我准备对黑猩猩进行引产,然后将残余的怪物彻底扼杀。

      我到药品柜前找到了催产素,准备了一剂,我缓缓来到黑猩猩前,它的肚子凸起,昭示着它孕妇的身份。我没有立即打针,往后的日日夜夜我都在后悔这一举动。那时的我,心中有些犹豫,而等待放大了这种犹豫: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要功亏一篑吗?恐惧恶心的感受逐渐被病态的好奇替代。也许我可以等等,等它出生,我研究一番便杀死它。我咽了一口分泌的唾液,放下了手中的针管。

      过了几周,胎儿动了,我敬畏又排斥地观察着他。我放了一首歌,他的头转向了声源,我的心跳瞬间就过速了,我放了不同的音乐,他有着不同的反应,看起来他更喜欢舒缓轻柔的乐曲。上帝啊,上帝啊,我该说些什么!

      接生是艰难的,不是生育的问题,而是我的心理障碍,我恐惧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亲眼看见他和隔着子宫看他是不一样的。但最后我还是接生了。我已经不记得接生的全过程,整个过程像做梦一样迷幻,剖开的肚子,尖尖的头,一声细细的叫声……那时的我怎么没晕过去。

      婴儿比正常的人类婴儿要小,他的头有着明显的鼠类特征,他身后有着细长的尾巴。他的哭声细细的,不像人类。我看着他这个小怪物,内心的厌恶在增长,我想把他扔掉,可是这时,他吮住了我的手指,然后自然地往我怀里钻,就像个人类婴儿。

      我终是把他放进了恒温箱。

      他成长速度超出了我的认知,三个月,已经成长成三岁孩子大小,我手忙脚乱地培养他。我观察到他的语言学习有很大的障碍,听见但无法分辨含义,更不会表达,我为他的大脑拍了片子,观察了他的口腔,大脑听觉型语言中枢发育不良,口腔结构不利于说话,他在语言方面不可能像一个正常人了。

      他的智力水平也随身体的迅速发育而快速提高,待到一年后,他发育成五英尺高的青春期孩子外貌,除语言方面的困难外,他对外的理解力已经像一个低年级小学生。

      他也变得危险了,他对实验室之外的世界越发好奇,他早就学会开机械锁和密码锁,我只能把所有的锁换成指纹锁。

      我越来越心慌,他逐渐长大,我该如何安置他,如果他的智力水平达到成人水平,我又该如何对待他?他逐渐认为他和我一样,拥有支配实验室和自由出入的权利,他还向我讨要过。他无法用语言表达,但是他用动作告诉我,我也看懂了。

      我知道事情在失控,我必须在完全失控前停止这一切。我突然发现——人在自身利益面前可以变成另一副模样,我的心变得无比冷酷。杀死它是我最好的解决办法,我也准备杀死它。

      可我低估了生物对危险的敏感,它看出来了,它从我的鬼祟举止,我的躲闪眼神中看出来了。它比我先行一步,在一次我背对它的时候,它袭击了我。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它用我的指纹逃出了实验室。

      它从来没有出过实验室,我以为它会被抓住或者死去,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留意街区和周围的流言,希望可以得到线索,但是它就此销声匿迹。

      我以为一切也许就这样结束了,无论它是逃离这片区域还是死得无声无息,我的噩梦就要结束。可是不久前,在我夜晚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了它!

      它就在阴影中!在楼房与围墙的黑暗角落里,它无声地盯着我,我看见了它的眼睛!我受到惊吓,很快逃走,但是之后的日子里,我知道,它在盯着我——在树林中、在下水道里、在围墙下,它在等待报复!也许在我喝醉酒的哪天,拿走我的命!

      哈,哈!我怎么可能坐以待毙。我摸了摸手中新买的手枪,冰冷硌手的金属让我的心跳恢复了常速。我不会让那个怪物谋害我的,我会在它杀死我之前,先杀死它!

      ------------------

      “我”把手放到脸上,长着细绒毛的皮肤下是坚硬的骨骼,“我”张开口,把手指移下去,“我”摸到了同样坚硬的牙齿。“我”看向另一只手,粉色的手指,尖锐的指甲,是和抚养者完全不同的外表。“我”看向坚硬并倒映影像的不透明玻璃,“我”看到了另一个“我”,不,那就是我,我的脸比养育者尖,我的耳朵长的位置比养育者高。

      我,是我世界的第一个物体,养育者是第二个物体。

      在我的朦胧记忆中,我用了好久才分清什么是我的身体,什么是别的东西。我依稀记得一次哭泣,我狠狠咬了自己的手,以为那是可以吃的东西,结果痛到大声嚎哭。

      我很需要养育者,我需要养育者的手给我带来食物,我需要养育者的声音安抚我,我需要柔软与温暖的睡眠场所。

      眼睛在看见色彩很久之后才理解了空间这个概念,长的、宽的、高的、四四方方的——这是房间——窝——家?又花了很久理解了灯光的消失与出现。养育者总是和灯光一起消失,又与灯光一起出现。

      我不喜欢灯光消失,那时的我再怎么哭喊,养育者也听不到我的动静了。

      我无师自通了爬行,我爬出睡觉的小长方体,我触摸外面的一切,平的、圆的、硬的、软的。我品尝外面的一切,令我开心的、令我哭泣的、养育者急忙从我嘴里抠出来——不能吃的。

      我模仿养育者站立,模仿用容器进食,模仿特定姿势和位置排泄。空间和灯光之间存在某种固定东西,一种,养育者画出和发出声的东西——zhixu,这是一种令脊背发痒的固定东西。

      养育者有两种神奇的能力,养育者会画图和发声,并且,这两种动作也拥有一种让脊背发痒的固定东西——fuhao,养育者对这一无形东西的掌握令我敬畏,犹如那消失又出现的灯光。

      图画就是图画,发声也只能理解情绪,但幸好我可以看懂养育者的动作,我学得很快。

      养育者不喜欢我。

      这是我在灯光不知道出现又消失多少次之后才知道的事情。等我学会站立,蹒跚地要靠近养育者,养育者向远离我的方向后退,养育者不想抱我。

      我感到焦急,竟突然学会奔跑,我加快了速度,然后狠狠摔倒在地。我感到疼痛,哭出了声。哭了许久,养育者终于明白我不会自己停止,养育者走到我身边,然后扶起矮小的我。

      我还在尝试理解图画和声音。

      我知道怎么离开这个房间,养育者打开门上的锁没有避开我,我有样学样,在养育者离开后来到这个房间外面。

      房间外面还是房间,我不知道怎么打开这里的锁了。

      在灯光的又一次消失出现后,养育者从这个房间的门进来了,养育者看到我在这个第二个房间,惊吓地喊出了声。

      养育者发出了连续的声音,但我还是听不懂,养育者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带回到原先的房间里去。

      在灯光消失又出现了几次后,养育者更换了门锁,这种锁需要养育者的手指才能解锁。

      每次灯光消失后,养育者都去哪里了?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我可不可以和养育者一起出去?我不会画画和发出那种连续的声音,但我会做出动作。于是,我为养育者表演了一番无声的话剧,我一只手抱着养育者的胳膊,和养育者一起走到门前,我把我的手指贴近门上 的小长方体,我看向养育者的眼睛。

      养育者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声音,养育者不同意。我尝试发出连续的声音,很明显无法模仿养育者那种意思,我沟通失败了。

      灯光消失又出现,消失又出现。

      养育者开始总是盯着我,养育者那和我形状不同的头颅里思考着一种我不会思考的问题。我也开始思考。目光,养育者的目光,那黑色的眼珠嵌在白色的眼珠里,养育者转动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

      一次,养育者拿起了桌上尖锐冰冷的金属,那是一种会伤害到皮肤的东西,养育者发出很轻微的声音,假装漫不经心地看向我。

      比灯光的忽然闪烁还要快速的瞬间,我的头颅终于明白了。

      养育者想让我死。

      生存的焦虑堵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吃不下饭喝不下水,我蜷缩在我柔软又温暖的睡眠场所,灯光又熄灭了。

      空间与灯光之间的那种固定东西重新化作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存在,声音与图画含着远比尖锐物更危险的fuhao。

      我恐怕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养育者想让我死亡,我只知道我不能、我不能死。

      养育者并没有发现我的焦虑,养育者以为我看不懂那些行为举止。

      养育者一天比一天更具决心,于是我终于行动了。

      我打晕了养育者,用养育者的手打开了每一道锁,我不知道房间外面有什么,我只希望能够逃脱死亡。

      最后一道门打开,流动的风吹拂在我的脸上。

      空间与灯光重现以新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

      ------------------

      我怎能不为天上的灯光感到疑惑,它有时灼热巨大,光热无穷,有时安静残缺,只能给物体镀上一层银边。我怎么不为门外的巨大空间感到惊诧,走出房子,没有能看到的天花板,没有四方的墙壁。这广阔而无有边际的天地竟让我有些恐惧。

      我躲开人群,我担忧其他人也会像养育者那样要杀死我。我没有固定的住所,没有养育者递给我的食物。我从房子间的桶里找到衣物,我包裹住自己与他人相异的外貌,窝在各种无人的角落里。

      那些和养育者面容相似的人在房子之间穿梭着,在明亮灯光出现后移动,又在明亮灯光将要消失时折返。他们生活在那种令脊背发痒的固定东西——zhixu之中。如果他们偏离了自己常走的空地,拐到无人充满废物垃圾的房子间的狭缝里,就会看到我,一个和他们截然不同的面孔。不过他们是绝不会偏离,而我也不会靠近。我睡在我那舒适的杂乱之中,这里没有他者。

      听——听,那是什么声音?是小虫子的翅膀扇过的响声,是屋檐上鸟喳喳的叫声,是比我小很多的,和我面容相似的四肢爬行的长着灰色皮毛的老鼠翻动垃圾的声音。我拽住一只老鼠的尾巴,把它提起来,它,热乎乎软塌塌的它在空中拼命扭动自己的身体,它那细细的叫声,和我是如此的相像。它在惊慌,我懂得它的声音。我放下它的尾巴,它倏地窜进了房子的缝隙里。

      我懂得老鼠的声音,这多么令我惊奇。养育者那神秘的声音和图画含着我不曾拥有的权柄,但在这阴影之中,我竟感到无由的亲切。

      我钻进了地下——坚硬地面之下的错杂管道。这里住着那么多的老鼠,我却感觉回到了我那成长的小小方盒子。

      吱——吱——你听懂我的声音了吗?是的,那里有食物;是的,那里有洞窟;是的,那里是干燥安全的住所。吱——吱——为什么这个动作你看不懂,为什么你不理解我?

      一股灰色的轻微的沮丧遮住了我的脑袋,老鼠们和我有相似之处,但也只是相似之处了。我忽然明白我是卡在养育者声音和图画与其他动物之间的存在。我既不能融入那个拥有令人脊背发痒东西的世界,也不能融入这个地下的世界。

      我忽然很想见到养育者,他有关于我的答案。

      ------------------

      浓云笼罩的黑夜,城市马路边的黄色街灯让天空变成一团恶心的深色浆糊。此时已是下半夜,街区静悄悄的,偶尔有醉酒归家的人在路上跌跌撞撞,扯着嗓子喊出难听的歌声,惊扰了夜的寂静。

      我侧身躺在床铺上,面向窗户眼睛睁得老大,窗帘边缝有马路的灯光漏出来,我盯着窗帘上婆娑的树影,毫无睡意。客厅冰箱的电机发出一阵长久的嗡嗡声,让人疑心是自己耳鸣。同时还有那钟表的滴答声,平时根本感觉不到的声音变得如雷声般响亮。

      我在夜晚里一遍一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制造那个怪物?我为什么不在细胞的初期培养把培养基倒掉?我为什么要把胚胎移植到黑猩猩的子宫里?我为什么要让它出生?为什么不掐死它?

      我此时的后悔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了。我害怕。只要那个东西还在外面游荡我就害怕。我没有比此时更贪生怕死的了!

      我深深叹口气,转身仰躺,日光灯的轮廓被窗帘遮不住的暗淡光线描摹,像一个蛰伏的黑洞。我盯着这个黑洞,周围的一切逐渐变得遥远,客厅那恼人的电器声我听不到了,窗外的街灯也隐去了形状。我的思想被这个黑洞吸收,飞跃了物质的宇宙。我似乎来到古老的欧洲,3万年前,一个智人敲碎了一个尼安德特人的头颅,占领了他的洞穴和领地。我看到智人在短短千年的时间内占领了整个欧洲大陆,而曾经生存在这里的尼安德特人只能在直布罗陀一隅走向灭亡。我看到智人杀死了剑齿虎,杀死了猛犸象,我看到地球上无数的物种变成风化的骨骼。只要这直立的生物走向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能够屹立在地平线上的只有他们。

      是的,只有人类是这个地球上的主宰,凡非我族类,即使是尼安德特人,我们那相似的亲族,也要灭亡。那个怪物,它怎么可以拥有和我相同的权利?是我创造了它!

      我忽然想通了,我创造它是为了那造物主的无上权柄。我不仅仅是地球食物链的顶层,我还要做万事万物的初始和终结。我不禁呵呵笑出声来,为自己的狂妄感到战栗,这世界最虚无的黑洞,也比不上我那可怕的内心,所有的生命都不如人类这样险恶——势必要凌驾于物质世界所有自在之物的头顶。

      可是它跑掉了!该死的,它的命运不再由我主宰了,而且我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胁。造物杀死造物主是一个可悲的轮回,我不会,不会让它杀死我的,绝对不会!

      ------------------

      影子在黄色的夜灯下拉长畸变,男人盯着那个长手长脚的黑色影子,就像在盯着什么恶心的东西。他走到下一盏灯正下方,一个新影子继续伴随着他的移动从脚下开始生长,变成一个新怪物,于是他加快了步伐。

      水泥路边缘有几滩干涸的呕吐物,是住在附近的那个酒鬼的。一股难闻的气味从围墙下散发过来,直冲脑门。男人对此都未曾在意,他的双手揣在宽大外套的口袋里,眼睛在路上的黑暗角落来回乱瞟。

      他忽然觉得一切似曾相识,不是昨天或前天,而是非常久远的记忆。当他还是个孩子时,白天在家看了一部恐怖电影的录像带,晚上他走在种着枫树的柏油路上,他的心情和此时是一样的……

      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那个夹缝是塞不下它的,那个阴影只是一个盒子——他暗地里揣测着这条路上的一切可以躲藏的地方,想象那个有着尖尖头颅的类人生物从黑暗中现身。他摩挲口袋里手枪的扳机,估计着需要多大的力度才能按动,首先要掰开保险……

      他想起大学时第一次解剖兔子,小组组员向兔子的血管里注射空气,那只兔子后腿猛蹬桌面,他没有抓稳,让它跳了下去。它在地面发疯乱窜,引起女孩们一阵尖叫,然后那只兔子又忽然倒地失去行动。

      该死的,要集中注意力。

      可是他越是瞪大了眼睛注意周遭的一切动静,记忆越是不受控制地在意识里流动。他忽然想起妈妈,又忽然想起邻居,想起胚胎学的期末试卷,想起实验室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想起硕士时期培养的那窝老鼠,母鼠吃掉了自己刚生下的粉嫩嫩的幼崽……

      他脚下多出了一个影子。

      嘭!

      一声炮似的响声在黄色灯光下的夜晚久久回荡。

      他脑中一片空白,子弹射出去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身体。枪口冒着灰蓝色的硝烟,硫磺的味道留在他的手和袖口上。他的手臂脱力了,颤抖着放下胳膊,手枪从手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啪哒”一声响。

      他张开嘴巴,缺氧似的深呼吸,皮肤传来一阵冷意,原来是不知何时流出的汗水。他现在不只是手臂颤抖了,他全身都在颤抖,他俯身用手撑住地面,缓缓坐下,坚硬的水泥马路支持了他烂泥似的身体,他的眼睛聚焦在面前的尸体上,熟悉的、肉粉色的皮肤,尖尖的吻部……许久不见它又长大了。他为这个发现打了一个冷颤,他似乎是杀死了一个正在长大的青少年。

      他立刻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一股迟来的庆幸铺满了他的脑海。他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面部的肌肉被喜悦牵动,他没有合上的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结束了,都结束了,他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了。他又看了一眼尸体,一丝轻微的疑虑萦绕在思维的边缘——为什么它没有拿任何武器呢。潜意识的警告又让他即刻放开了这个疑虑的尾巴,这个造物的拜访随着它的死去变成一个谜团,而这个谜团最好永远也不要解开。人类又一次回到自己主宰的王座,不要、再也不要造出挑战人类地位的造物了。诸人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遥远及永远。

      他要回老家,男人心想。明天一早他就去火车站,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撂下,他在恐怖的道路上已经行走太远,他必须回到日常生活中去。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支撑身体站起来,重新把手枪装回衣袋,把尸体拖到巷中的垃圾堆里。不在意什么时候会有人发现这畸形的造物,步履蹒跚,在昏黄灯光下继续走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这个一个长篇小说的引子,后来终于放弃了,把这个小故事补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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