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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盐州城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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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依初次上战场是任叠阵最前排的长槊兵,他的后方是步兵,再后则是三排弓箭手,第一排为强弓手,其次是强弩手,最后面的就是神臂弓手。
神臂弓弓身三尺二寸,由牦牛角所制,弦长二尺五寸,木羽箭长数寸,射程最远可达三百四十余步,可将榆木洞重札,铠甲是根本挡不了,如此所向披靡的杀伤力,使其列为军中兵器之首,民间不可私造,军中只有弩手第一等者可兼习。
顾依练兵时靠旁观懂得神臂弓的用法,第一次使用便是在他的初战,那时叠阵被敌军骑兵冲散,多名弓手阵亡,顾依捡起一副弓箭用,射出的十只箭就中了八个骑在马上的敌军。
由于没了自己的枪,他提着弓回去,换得一顿军棍,罚他擅离职守。
后来,顾依晋升为弓手,训练时才得知神臂弓垛远百二十步,给箭十只,五中方可合格,一次合格者少之又少。垛远用的是木头靶子,可容易瞄准,顾依一次考试就十发十中。
结果被怀疑偷窃上级兵器私下练习,不仅又罚一顿打,还被降回长槊兵。
顾依那时一心只想有得吃,挨打亦无妨,自然没有申诉的念头,连王药也不知这些事,他闷头又熬许多年,直到被萧寅带到身边,才终于再有机会碰上神臂弓。
萧寅自告奋勇要教顾依用法,不过顾依已学会该适当低调,便假装不会用,结果被萧寅看穿,好在萧寅没有罚他。
“在我身边,你就把所有本事大胆表现!”
虽然萧寅是这么说,可石打出头鸟的道理已在顾依心中根深蒂固。
要想好好活着,就得把本事藏起来。
神臂弓,射程最远三百四十余步,然而,军中记载,可以重札的最远射程,不过二百二十步。
顾依拉开弓,木羽箭轻轻划过他手上的血玉板指,他的视线集中在至少三百步以外的一支马车队的将领,他无法确定哪一部车里才是敌方最要紧的人物,于是必须给对方造成混乱。
“王爷,这个距离……”邹昊刚开口,木羽箭就离弦,快得几乎不见影子。
“……太远。”邹昊的话说完,车队前锋将领后背中箭落马,箭尖从他胸前贯穿。
那只有百来人的车队瞬间分为几组骑兵,簇拥着三辆马车加速冲向前方不远的盐州东侧城门。
顾依料到对方不至于笨得让他轻易确认目标,于是他有后备计划,即跟着车队冲进去。
“不想死就别跟。”顾依拍马追出去。
邹昊还是跟上了。
“王爷!我不想死!”邹昊赶在顾依旁边,“我要您教我射箭!”
“你想拜师?”
“是!王爷!您收我吧!”
顾依苦笑,“你得问过我夫君。”
车队发现顾依和邹昊,只留下一小队断后的骑兵和弓手迎击,其余人继续往城门赶。
顾依手执长槊猛冲,铠甲挡下了数根箭,他没有丝毫退缩,长槊一击打落两个骑兵,追刺一个弓手,马蹄踩死两个,他取弓搭箭射向跑在最后的马车,箭穿入车轮,马车一阵颠簸后翻倒,车内无人。
此时邹昊的马中箭,他落地对敌,顾依从尸身抽回长槊往回扔,串了邹昊背后的骑兵,邹昊立刻夺走那匹马追上来,把长槊还给顾依。
顾依接过长槊,继续追车队,他不让马跑直线,后方弓手便无法瞄准射击,邹昊也学着他,可不幸肩膀中了一箭。
顾依勒马减速,弯弓回身放箭拿下后方弓手,他看其他弓手已经远离射程,便转回身,忽见前方一队骑兵掉头杀来,后排还有弓手朝他放箭。
邹昊策马挡在顾依前方,顾依把他给揣下马,自己也落马,两人惊险躲过数枚齐发的箭。
前方骑兵杀来,顾依空手抢走刺过来的枪,再跳上敌人马背,在马背上把敌人割喉,他抱着敌人尸体在身前,以尸体接住几枚箭,冲到弓手身前拿枪宰了。
邹昊也已爬回马背,杀掉一个骑兵后追到顾依后方,随着顾依往已经打开的城门冲去。
车队这时陆续驶入城门,城头守卫搭上箭准备向外发射。
顾依不去躲,只拼了命拍马,仗着速度快躲过几枚箭。
门内陡地跑出一支骑兵,整齐地排列成阵,目测足有百来人。
领兵之人显然认得顾依,他厉声吼:“狼王!今日要你脑袋!”
百人骑兵奔驰过来,顾依尖锐的视线只觑准一道能进门的缝,这道缝很快就被阻挡,那能如何?只能硬闯过去!
狼嗥声起。
悠长如笛的鸣叫,由远而近。
“要拿狼王先跨过顾家军!”
声到人到,顾依回头一看,就见他熟悉的一伙兄弟冲了上来。
顾家军人人可以一招杀敌,千人齐上,踏平百人只在瞬息之间。
魏溪和宋河来到顾依左右,还有一群狼崽围成一圈打转,朝顾依不停地呜呜撒娇。
“好哇你们,瞒着我在外头野。”顾依望一圈身边将士,“回头每人得给我揍十棍!一个也别想逃!”
“是王爷!”众将的回应震耳欲聋。
顾依看向邹昊,见他捂着的箭伤流血量不算严重。
“你也得随我回去。”
邹昊点头,“我若能回去,请王爷收我为徒。”
顾依没闲空拒绝,转脸面向正在关上的城门,不需多余指令,他只蹬一下马,与他默契已达一体的一等一精兵即一拥而上。
盐州城东门,破。
“王爷,敌人援军不会来。”魏溪说。
“干得好。”顾依抬头看一眼已被顾家军占领的城头,再望车队消失的方向,他对这座围城十分陌生,追敌风险太高。
这已是顾依第二次险些抓到梁太后。
第一次时,梁太后还只是皇后,顾依一路追击,直到身中六箭,力竭堕马,昏迷中,他听见萧寅扼腕地说:“就差一点点!”
醒来时,王药给顾依擦身,对顾依说:“幸好你活着。”
去年待在宫里听皇上细心教导边防外交之事,皇上说,“我朝和西夏是君臣关系,君容不得臣子妄为,只要臣子坚守本分,就无需赶尽杀绝。”
顾依明白,作为牵制辽国的一个存在,西夏不可壮大,也不宜全灭。
梁太后在夏朝是主战一派,若杀了梁太后,后族势力恐会兴师复仇,然若太后只是狼狈败逃,面临国库因战败空虚的恶果,则难免一波主和派与主战派的纷争。
届时,我朝百姓就能太平。
“大规模的武力斗争,无论输赢,既得利益者都只是少数的上位之人。”这话是王老爷子说的。
“依儿,你身体不好,来日别打仗了,爹在南方也有置产,你和药儿随时可以带弟弟们离开京城,到那里去安居乐业。”
种种回忆涌上心头,顾依忽而醒悟,他一人舍命杀敌,不过英勇一时而已,事后换得的只会是下一场战役,而非安宁。
“开南门。”顾依决定为安宁而战。
顾家军到得南边城门,城头已是一片混乱,楼车靠近城墙,士兵源源不绝自楼车越墙,城外还传来阵阵轰响,是外边军队在用冲棚车撞门。
楼车和冲棚车原本都是夏军所有。
盐州城守卫军实力如此薄弱,顾依有些不敢相信。
“王爷,看那!”
顾依循宋河所指看向一处城头,见那里挂着一副破败铠甲,看来是属于守城的将领。
顾依了然,原来是群龙无首,不过,己方军中是谁有这本事闯进来杀了守城将?他毫无头绪。
碰!一声巨响,城门给撞破,尉羽盛带领前锋军率先冲入,一眼便瞧见由狼群包围的惹眼狼王。
尉羽盛拍马冲来,魏溪和宋河向来看他不顺眼,立刻就举枪挡在前头。
尉羽盛在枪尖前勒马,吞了下唾沫,战战兢兢说:“王爷,您没事就好。”
顾依冷漠点头,他见龚成领军后到,思忖城门已无忧,他在统一指挥中已经写明攻城后各路军的分工,计有安抚百姓、俘虏降将、安营扎寨,他无需亲自指挥。
“宋河、魏溪,你们去刺史府,尉羽盛,随我去监军司。”顾依不留机会给属下争论,蹬一下马就跑。
抓获刺史和监军司长官就足以为这场伐夏战役画下句点,顾依这么打算。
按路上抓住的士兵指路,顾依很快就找到地方州府管理军政的监军司,监军司外虽有兵马,但不敌尉羽盛带来的龙卫军,不一会儿就尽数投降。
顾依走进监军司前殿,对尉羽盛下令,“把都统军、副统军、监军使抓来,死活不妨。”
尉羽盛犹豫,“王爷,我留一队人保护您。”
顾依低头瞅一瞅周身狼崽,再看尉羽盛。
尉羽盛对这群狼颇感畏惧,即便他能隐藏胆怯,他座下的马却很老实,怎么踢都不愿意靠近,实在起不了近身保护顾依的作用。
无奈,尉羽盛只能听话带兵出去搜。
顾依独自留在这不比殿前司大多少的监军司前殿,待确定尉羽盛把人都带走了,他就捂着嘴咳嗽,不意外地咳出一手的血。
小二发出呜咽,顾依往身上擦掉手中的血,安抚崽子:“乖,坐下。”
顾依翻身下马,拉起一张翻到的椅子来坐。
“王爷!”殿外走进一人,他身穿龙卫军的铠甲,提着一个满脸血、已失去意识的人,“抓到了监军使!”
这面生的龙卫军士兵把手中大概已死的人丢在地上后,就蹲下地搜那人的身,搜出一面令牌和一副卷轴,捧在手上要给顾依。
小二和小三一齐挡到顾依面前,那士兵畏缩不敢前。
“趴下。”顾依沉声令,小二小三便乖巧地趴在他腿边。
“拿来。”顾依伸手。
士兵两步上前,双手举起递向顾依。
咯嚓。
士兵袖中的弹簧机关发出细微声响,顾依是听不到的,但他看见狼崽的耳朵都抖了一下。
顾依立刻侧身,两枚袖箭自他面前飞过。
小二窜起来扑向士兵,一口咬住士兵咽喉,士兵拔刀,小三就咬住他的手腕,两匹狼把狼拉倒,小四和小五各咬住士兵双脚,小二则仍然紧咬士兵咽喉,并同时用身体压住士兵另一只手。
顾依担心士兵用毒伤害崽子,弹了下手指,命令狼崽全部退开。
狼崽训练得宜,尤其小二最是稳定,它虽咬了士兵咽喉,但顾依并没有下达杀人的指令,它松了口,士兵的脖子只有浅浅牙印。
顾依和士兵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仔细一看,那士兵翻了白眼,口吐白沫,居然已服毒将死。
顾依原以为是皇上有意除他,心寒至极,可见此情景便改变想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要杀他,实在不用派遣守密的死士。
除了太后,大概没有别人能做到这一地步。
顾依暗暗叹气,思索着下一步如何应对。
这一失神,顾依没看见狼崽的反应,不知道身后那具趴着的尸体抬起了手,朝他射出数根银针。
顾依只依稀感觉头顶一个影子落下,他立马转身后退,影子背对着他落地,是个身形只达他胸口的人,狼崽子没有露出半点防范。
这人是顾戚。
霎那又一人影落下,这次是席墨生,他一落地就掐住地上那人的下巴,尝试阻挠那人服毒,可已来不及,那人翻了白眼,是真的死了。
“宝贝!”席墨生丢下尸体,赶到顾戚身前,“没事吧昂?”
“师傅,我没事。”顾戚摇摇头,摊开戴着手套的手,他手里躺着一把银针。
席墨生翻一下徒弟的手,任那些银针都洒落在地,再牵着这小手往身后藏。
“王爷,你也太不小心。”席墨生眯眼瞪顾依。
顾依看席墨生身后,见顾戚低头贴着席墨生屁股,不敢看他。
“出来。”顾依说。
顾戚头藏得更低,双手紧紧攥着席墨生裤子,身子微微发抖。
“我和我徒弟约好了,你要是打他,我就打你。”席墨生扬下巴。
顾依蹙眉,想想现在也不是教训弟弟的时候,便径自往外走,他相信席墨生比自己更有能力保护弟弟,他用不着过分操心。
“大哥!”顾戚追上顾依,在顾依面前双膝落地。
“大哥对不起!我……我没听大哥的话,大哥您别不理我,您罚我……您打我吧……”
顾依沉默,席墨生走前来说:“尊贵的王爷,您大人大量吧!我徒弟救了你!你就不能给句赏啊?”
“不用!大哥,我不用赏!”顾戚抬起头,圆圆的小脸都是泪。
看着弟弟饱满的脸颊,顾依忍不住便感动。
幸好活着。
活着见弟弟们长得比从前好,那是多么幸好。
顾依蹲下身,把弟弟拥到怀中。